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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会忍不住去想,若能一直做师尊的徒弟多好。
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推开,殷无尘端着水盆进来,除去一身繁复外袍,看上去颇有些悠闲自得,倒是少了几分距离感,“醒了。”
阮秋有些羞赧地起身,灵脉解封后,他今日体力充沛,可见师尊拧干帕子,让他过去洗漱,他心下一惊,而后匆忙过去,双手恭敬地接过湿帕子,“弟子不敢,师尊快坐!”
殷无尘便由着他,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阮秋的脸越来越红,低着头背过身飞快擦脸洗漱,不敢让师尊多等,心下有些窘迫,这种感觉怎么有点像小时候被娘亲盯着一样?
可是师尊站在这里,确实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他这样不修边幅的样子,怎么能让师尊看到?
看他如此回避,耳根红透,手忙脚乱溅了一身水,殷无尘道:“你什么样子师尊没见过,别急,慢慢来,我不忙,别弄湿了衣服。”
阮秋偷偷看他一眼,手上拧帕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脸上温度却没降下来,他每月十五那夜发作之后,师尊也是这样照顾他的吧?
殷无尘看他还是极不自在的样子,目光落到他微敞的衣襟上几点水渍,眸色一黯,便没再盯着他,转身在屋窗前坐下等了一小会儿,阮秋总算放松下来,两三下就洗漱好,收拾好自己在师尊面前端正地站好。
“师尊。”
殷无尘轻轻点头,清冷眸光扫过阮秋脖子下,方才微敞开的领口已经被拉到了细长的脖子上,清徽山那身肃穆端庄暗绣剑纹的青色内门弟子服完全包裹住了少年精致的锁骨,让这个还有些青涩的少年看去也稳重了起来。殷无尘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主动问他,“师兄方才来看过,你体内的炎阳之气已被我炼化,等你完全吸收之后便无事了。只是因为这几日你体内阴阳失衡,确实也影响到了妖咒,它还是有可能会提前发作,也可能会推迟。”
阮秋边听边点头,一手偷偷摸过自己的小腹处,他的丹田里暖暖的,大抵便是他昨夜还没有完全吸收完的炎阳之气,还好师尊已经帮他炼化,接下来,他就可以自己吸收了。只是听到事关妖咒,他很难不在意。
“那……”阮秋小心地问:“可以像昨夜那样双修压制吗?”
若是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再跟师尊有超出师徒界限的关系了,也就不会阻碍师尊找道侣了。
也许是因为阮秋异想天开的期盼表现得太过明显,殷无尘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说:“不能。”
阮秋显然不能理解。
殷无尘看着他说:“鬼珠是在你我初次双修时以秘法转移到你体内的,后来转变成妖咒发作,必须以我的精血才能缓解,只用功法双修,得不到我的精血,是压不住的。”
“精血……”阮秋沉默了。
殷无尘定定地看着他白皙的脸颊慢慢染上绯红,眼里涌上几分笑意,温声安抚这个可怜的少年,“你修为不高,便是鬼珠想利用你的身体,对师尊也造不成什么损害。”
阮秋惭愧低头,“对不起,师尊,我当初不该乱来的。”
他悔这一次重生没能回到最初,若没有这个妖咒将他与师尊绑在一起,他们就还只是师徒。
殷无尘却道:“不是乱来,在那时,确实是你救了我。若没有你在,我至少要废去一身修为才能清醒。”他一双桃花眸望进阮秋眼底,认真道:“小秋,这是师尊欠你的。”
阮秋怔了下,忙道:“那是因为十年前师尊救过我,师尊不欠我的,师尊千万不要这么说!”
“十年前……”殷无尘低喃一声,摇摇头,起身道:“你我师徒之间,细究这些谁欠谁的便生分了。小秋,嫂子帮你煎了药,顺道熬了甜汤,就等你起来喝了,你要过去吗?”
每回提到十年前的事,师尊都不太喜欢细说,这次也一样,阮秋虽然不明白,却是个听话的弟子,何况听到有甜汤,他眼睛都亮了。
“好!”
殷无尘听他语气兴奋,挑眉看过来,阮秋反应过来,一脸羞赧地垂下眼眸,看上去乖巧又听话,殷无尘眸光顿了顿,唇角轻勾起。
“走吧。”
看着师尊出门,阮秋抿了抿唇快步跟上,抬头又恢复了以往凌绝峰小徒弟温柔稳重的一面。
他们来得正巧,月夫人正准备包饺子,她与道侣隐居明月谷,过得便是充满人间烟火味的日子,阮秋喝过药和她特意给自己熬的甜汤,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便想要帮忙。
月夫人没跟他客气,让他们帮着和面,一边给殷无尘使了个眼色,便借口有事找道侣先走了。
被扔在厨房的师徒二人面面相觑,最终看着案板上的面团,阮秋想起了身为徒弟的自觉,挽起袖子说:“我来就行,师尊去忙吧。”
殷无尘道:“我无事要做。”
阮秋便想起来,师尊送他来这里,就是因为他突发妖咒。他看着面团,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才慢慢学着方才月夫人的动作揉起来,这看起来并不难,他便暗松口气,接着说:“那师尊,我们何时回宗门?”
“想回去了?”殷无尘约莫是觉得新奇,走到案板前看他揉面,“很快就到十五了,这里不太方便,我与师兄说过,这两日便走。”
阮秋点头,“弟子知道了。”
殷无尘抬眼看他,“你近来与我说话,总有些拘谨。”
阮秋错愕地看向他,正好与那双清冷含情的桃花眸对视上,被殷无尘略带探究的眼神看着,他便跟被火燎似的匆忙别开了脸,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可是徒弟都要敬重师尊的,师尊对我那么好,我以前反而对师尊不够敬重,便想对师尊再恭敬些。”
殷无尘仍盯着他看,“以前?你不是一直躲着我吗?”
阮秋下意识要反驳,话到嘴边,才记起来这好像确实是……他总觉得师尊离他太远,不似凡人,与他有距离感,尤其是在阴差阳错双修之后,他面对师尊时是又羞愧又尴尬,有段时间,还真是一直躲着他的……
阮秋越想越惭愧,重活一世,决心做一个好徒弟的他决定低头认错,“师尊,我以后不会了。”
殷无尘又换了个问题,“那你日后打算如何敬重我?”
阮秋便被难倒了,“那,师尊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师尊觉得这样……师尊,您怎么看?”
他纠结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答案,可一抬头发现师尊还在盯着他看,眼神似乎有些奇怪,他看不懂,心里却没由来地有点紧张。
殷无尘只是看着他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阮秋迟疑地点头,早就忘了揉面,“师尊要我做什么?”
殷无尘倒是想同他说清楚,阮秋想将他当做师尊尊敬,可他却一直将阮秋当做自己的道侣……只是面对懵懂无辜的小徒弟,他暗叹一声,抬手抹去阮秋脸颊的一点面粉。
阮秋脸颊一凉,心头一紧,下意识便偏头退开了。
“师尊?”
殷无尘看着指腹上的面粉,神色晦暗不明,“你害怕我。”
“我……”
阮秋才知道殷无尘只是帮他擦掉脸上的面粉,他方才想也没想就这么一躲,反而让师尊生气了。
在殷无尘的注视下,阮秋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没有……”
殷无尘眸光微闪,勉强信过了他的话,垂眸看着他的一双秋水眸,又问:“你可知道,昨日师兄找过来之前,师尊想与你说什么?”
阮秋回想起昨日那尴尬的一幕,心中莫名地紧张起来。
“师尊……想说什么?”他声音艰涩,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心跳都变得很快,不自觉屏住呼吸。
殷无尘闭了闭眼,才将方才那一丝不悦压下去,遏制住自己心底翻涌的情绪,稍显冰冷的双眸凝视着阮秋,“我现在就告诉你。”
阮秋第一次见到这双桃花眼时,便是在玄极宗的一处山崖,被荧烛剑带着来到殷无尘面前,他第一眼,看到就是这双眼睛,明明是天生含情的桃花眼,可眼中却极冷,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坠入了冰渊。可这冰渊的背后,也会藏着几分温暖。
便如当时那样,阮秋险些迷失在这双桃花眸里,只是此时,他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师尊?”
殷无尘嗯了一声,与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向来不喜欢麻烦,不喜欢心思多的人,在他面前有话便直说,不然就闭嘴,他自己也从来都是这样,不过在阮秋面前,他竟也会有些话说不出口,他沉默须臾,隔着案板附身,一点点贴近阮秋的脸。
说再多,不如直接做。
殷无尘眸光一闪,稍稍偏头吻向阮秋紧抿起来的唇。
阮秋倏然瞪大双眼,浑身僵直不动。说来荒唐,当眼睁睁看着殷无尘亲上他的唇时,他第一个想法是,冷硬如殷无尘唇竟也是温软的,而后便是心下一松,仿佛早有预料。
这不对!
师尊将来是有天命道侣的,而且上一世阮秋被魔门少主抓走时,听闻师尊便是去救沈灼寒了……
在沉溺的前一刻,阮秋突然清醒过来,上一世他在魔门坠落暗河时濒死的记忆涌了上来,那时的冰冷窒息让他身心骤然僵冷下来。
不……他不想死!
阮秋浑身一震,竟将面前的殷无尘看成了上一世杀他的那个戴着恶鬼面具的魔门少主,他害怕得眸中泛红,用力捏起拳头挥了上去——
“嘶!”
殷无尘怎么也没想到阮秋会在这时候动手,猝不及防挨了一拳,也疼得倒吸一口气,而且已有化神期修为的他居然险些被打飞出去。好在他下盘稳住了,只是倒退了几步,只是一张俊脸上很快出现一个红印,而他还毫无知觉,顶着狼狈的红印,睁着一双桃花眸怔怔地看着自家小徒弟。
阮秋本人的惊讶也不亚于殷无尘,他打完也觉得拳头有点疼,可是反应过来挨他打的人是他师尊,方才覆盖他全身的那股寒潮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他举着自己不大的拳头,再看殷无尘,只剩下满眼的心虚。
“对不起!师尊,我……”
话说到此处,看到殷无尘脸上的红印,阮秋便说不出话了,他何时见过这样狼狈的师尊?可偏偏是他自己打的,尤其是在这时,殷无尘挺直微红的鼻子还淌下一道血水……
殷无尘顿了下,指尖擦过染上血水,面色越发难看。
见状,阮秋脑子轰的一下,恨不得当场把自己给埋了。
好巧不巧,月夫人看时候差不多便回来看看,一敲门,厨房里相对无言的师徒纷纷回过头。
“殷师弟,你们……”月夫人笑声顿住,语调陡然一转,大惊失色道:“殷师弟,你怎么受伤了!”
阮秋急忙回神,擦了把手上的面粉便跑过去,赶紧拿衣袖给殷无尘擦干净流下的鼻血,慌慌忙忙的,反倒险些被绊倒在师尊怀里。
“师尊,您……对不起!”
多少年没有被人打过脸,还正好让别人看到,殷无尘额角狠狠跳了一下,一手揽住他慌得要死的小徒弟,按住人让他不要乱动,便冷着一张脸,无比从容地擦掉了鼻血。
“我没事,刚才……不小心撞到了墙。”殷无尘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同月夫人点了点头,便拉着阮秋离开,“小秋过来,给师尊上药。”
最后那句话,他看着阮秋,一字一顿,神情复杂。
阮秋真的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师尊,就是一个冲动就动手了,此刻看到师尊生气了,他是又紧张,又担心师尊的伤。
殷无尘一路拉着阮秋回去,阮秋都没敢说话,也一路偷看殷无尘的脸色,心底惴惴不安。
师尊怎么还不说话……
回房的这条路,遍地桃花也不香了,还仿佛格外长。
好在,最后回到房间时,殷无尘的脸色已没那么冷了。
阮秋被松开时还愣了一下,随后看到殷无尘脸上留下的红痕,忙不迭端水打湿帕子给他擦洗。
“师尊,这……”
殷无尘看他一眼,拿过湿帕子默默擦干净脸上血痕。
阮秋不敢说话,揪着衣袖站在那里,紧紧盯着师尊。擦干净血痕后,师尊颧骨下还是留下了一个微肿的红印,阮秋越看越惊恐,耷拉下脑袋,“对不起,师尊,我错了。”
殷无尘其实一路都在用余光看着阮秋,看他这向来稳重的小徒弟变了脸色,倒是有意思,只是脸上传来微微刺痛,又提醒着他刚才的失败,他顿了下,淡淡地笑了一声。
“力气还不小。”
阮秋下意识蜷起拳头,背到身后去,想了想又端正地站好,“对不起,师尊,我不是有意的。”
殷无尘抬眼看他,“坐下。”
阮秋不敢坐,但看殷无尘还坐着仰头看他,似乎也不妥,他便忐忑地在对面端坐下来。想了想,小心地问:“师尊,你还疼吗?”
殷无尘有些好笑,“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