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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绪站后面扫了眼——他在改简历。
不是说没工作?
太闲所以决定找点事做?
“不吃我倒了。”明明是装作很冷漠的声音,但又带点鼻音,听上去闷闷的。
窦遥接过碗跟勺子:“你的呢。”
李绪:“不饿。”
其实是有点胃疼。他懒懒地坐到一旁椅子上,随手抓过手机下围棋转移注意力。
房间里没别的什么动静,除了戳屏幕还是戳屏幕。
炒饭味道还不错。窦遥想起有次李绪感冒了,自己好像就让家长炒了碗香喷喷的炒饭,但他当时也是没吃几口。
下着下着,李绪视线微颤。是窦遥伸手拨开他挡眼的刘海:“不吃饭饿瘦了。”
“……”
烦不烦。
李绪心跳无声地漏了一拍,顿住手指垂下眸,想躲开又没躲,就像在厨房的时候一样。
越来越习惯这种触碰了,不是个好兆头。
说实话,在温泉旅馆答应得全凭冲动,现在仔细想想隐患很多。比如窦遥还不知道那十几万的事,也不知道吴作富跟付萍的事,知道以后会不会觉得很恶心,李绪没把握。
真不知道窦遥怎么想的,怎么会对自己这样的人恋恋不忘。
我有什么好?
从小到大一直对他不怎么样,喜欢打架,学习更一般,整天不是冷暴力就是一门心思在下棋,从来也没有像他那样主动过,更不会说什么好听的。
“窦遥,”李绪低着头,睫毛微微动了一两下,“我问你。”
窦遥放下勺子:“你问。”
就很奇怪,李绪能轻而易举说很多冷漠的话,但一到要剖白自己想法的时候就会卡壳,整张脸的肌肉都是紧绷的,下颚不会动了。
他像罚站一样站在原地,两只手抓着裤缝,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我做过,也不是我做过,”他黑沉沉的眸子半敛着,“是我家人做过伤害你的事,你会怎么样?”
“比如呢。”
窦遥是坐着的,所以抬着头看他,觉得他下巴愈发的尖。
他摇摇头:“算了,不比如了。以后再说吧。”
“以后?”窦遥看着他。
“嗯,我现在不想说。”
自尊心不值几个钱,扔地上狗都不闻,但李绪始终没办法舍弃。
大概因为他只剩自尊心了吧。
他手指紧了紧,又强调:“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我家的事影响你。就算影响了我也会尽量弥补,我不想欠你的,更不想你因为我……总之我是我,你是你……”
听到这句话窦遥目光沉了沉,忽然抑制不住地失落。
“什么叫影响我?”
“就是字面意思。你也知道我家里条件从小就不好,我妈还得了抑郁症,虽然快好了……我还有两个妹妹,还有,吴作富到现在都没找到,不知道他哪天会突然冒出来,我妈还没跟他办离婚手续……一堆麻烦事。”
李绪顿了一下,撇开发热的脸:“所以你确定要自找麻烦?还是先考虑一段时间,怎么样,我这种人比较适合孤寡。”
什么烂词,孤寡老人吗?
说完他就把目光转得更远,盯着墙上一小片不起眼的污渍出神,指节攥得泛白。
窦遥静了会。
好长时间没人说话,直到李绪脖子都僵了,窦遥忽然合上电脑,起身开始穿外套。
“窦遥……”
“我先走了。”
就很突然。
是对我失望了吗,还是被我的话劝退了。
李绪的手虚握了一下,没握到窦遥的手腕。他迟钝地站在原地,听到关门声才蓦地一下转过头,看向房间的窗户外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雨停了,这样窦遥哪怕没开车也不会被淋到。
…
接连好几天没见过面。
坐高铁回到鹭城,李绪没带几件衣服,他妈问他,他说那边的事还有很多,第二天就回去。窦遥不知道在忙什么,为了怕自己分心李绪把他拉黑了。
随市几场雨下完终于出了太阳,气温也有所回升。
在某双子塔写字楼的电梯间偶遇熟人,席雯还以为自己眼花,上前拍拍好朋友的肩:“你怎么在这儿?”
窦遥转过身,看见她也顿了一下。
两人去同一层。
“我来面试。”
“我也是。”
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同一间投行,同一个部门,连面他们的都是同一位老板。面完出来,席雯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说:“我考完试没有对答案的习惯。”
弄得席雯哭笑不得:“学霸了不起啊。请我喝咖啡,困死了。”
到楼下咖啡厅随便点了两杯橘皮拿铁,端过来一尝窦遥就皱眉——太甜。
席雯倒是喝得很开心:“怎么想起来找工作的?”
“缺钱。”
“你会缺钱?”席女士倒吸一口气,“骗鬼呢。”
窦遥没做过多解释。
席女士又问:“你跟李绪怎么样,还那样?”
“被拉黑了。”
“……我就知道。说说吧,这都第几回了,他这人脾气是真臭,一言不合就玩拉黑。”
简直还带点幼稚成分。
“摊上他算你倒霉了,无情无义的混蛋。”
窦遥:“那是你不了解他。”
“我还不了解他?”席雯逆反道,“这么多年你们俩的事我最清楚。”
说真的有点赌气了。
窦遥也能听出来。他肩向后靠到椅背,不温不火地说:“他要是无情无义就不会帮不熟的人出头,教训那些外校的混混,也不会跟一个瘸腿的同学结队打羽毛球,更不会省吃俭用淘一张旧海报,坐几个小时的大巴带回来送给朋友。”
席雯好像从没来听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神奇之余还很不适应。
她意外地睁大眼,半晌才回过神默默消化:“有男朋友了不起啊。”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不熟的人、瘸腿的同学、收到那张海报的朋友,不都是你?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窦遥想了想:“让他接电话。”
“……没出息。”
走出咖啡厅,席雯拒绝搭他便车:“你男朋友又凶又记仇,你可千万别送我。”
窦遥失笑。
刚回到车上电话就响了。
他扫了一眼,眼眸泛起一点诧异的神色,但接起来那边又没人说话,只有低微的风刮的那种声音。
“舍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李绪嗓音微哑,然后缓慢地吸了口气,有点闷,“啰嗦什么,是你先跟我冷战的。”
“好吧。”
窦遥有点无奈,不过也习惯了。
静了一会,李绪问他:“你在开车?”
“没有,刚面完试。”窦遥说,“运气不好碰到席雯了,大概竞争不过她。”
“面试?干嘛要面试,你不是有很多钱么。”
窦遥:“防患于未然。”
电话里瞬间静了。
窦遥沉默地等了一段时间,连很细微的声响都没有,只有一根无形的弦绷得很紧。过了好久才听到李绪刻意绷出的冷淡声线:“怕你父母不同意是吗。”
车里有点闷热,窦遥背靠着车座,感觉自己也许可以搏一搏。
“嗯。”
“李绪,我们私奔吧。”
那边吸了口气。
羞耻、躁动、挣扎,全融化在沉默里。
“不要。”
果然如此。窦遥眸光淡淡地垂落下来:“那我们——”
“但我想当你男朋友。”
李绪沉沉吐出那口含着的气,尽管羞耻却毫不含糊,就是嗓音有点紧,“我想过了……我应该负责,就定下来吧,你不准问为什么。以后我当你男朋友,你想读书我们就远距离恋爱,学费我来赚,我可以教人下棋,或者去打比赛……嗯,一个月怎么也有一两万,你别嫌少就行了。”
他语气硬邦邦的,用词却格外柔软,而且语速很快,好像生怕自己会反悔一样。
第56章 怎么当人男朋友啊
半个小时前李绪刚从家里出来。
他向他妈摊牌了,用最直接的方式。
其实一开始是准备委婉,但到家发现朱学香在替他打听鹭城的棋院,顿时就觉得没必要再拖了。
“你别白费力气,我不打算留在这里。”
“不留在这里你想去哪里啊?”
李绪把那只大背包放下,敛着眼没看他妈:“回老家。”
他很少说这种笃定的话。
以前朱学香问他他总是敷衍,懒得回答,要么就是说没想过,要么就是说走一步看一步。尤其是,每次提到回老家他都很抵触。虽然朱学香看得出他其实很想回去,但他从来也没表示过,连看电视都不看跟随市有关的新闻。
“回老家……那我和你两个妹妹也跟你一起回去?”他妈忧心忡忡地说,“讲老实话我不愿意走。这里没人给咱们脸色看,地方也呆熟了,我又有这么一份工作做着,过得好好的干嘛要走呢?”
李绪没再跟她兜圈子:“你知道原因。”
朱学香哑了一下。
传统女人,想到那种事就觉得说不出口。
“不是早就想通了吗?你忙你的事我不管,但跟……就没必要再见面了吧。你们就是因为小时候在一起的时候太多,所以才会产生那种错觉,长期不见面肯定就好了。听妈的话,别再回那边,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妈想想都觉得活不下去。”
李绪把头唰地抬起来,冷淡又不解地看向亲妈:“为什么活不下去,都什么年代了,还为这种事要死要活。”
“什么年代也不行。”朱学香跟他讲自己的想法,“再说我也是为你好,你就出门看看,大街上找得出两个男的牵着手吗?人人都知道那是伤风败俗丢人现眼。”
“算了,”李绪懒得争,“随便你怎么想,我的事我自己决定,你别插手就行了。”
朱学香说:“那不可能。”
手机嗡了一声,李绪低头滑开屏幕,冷漠地应:“喔。”
“你别跟我这种态度,我是你妈,我的话你得听。”
“听什么。”
“往后别再跟他见面了,两个男的就是鬼混,好好找份工作结婚才是正途。”
李绪眼皮都没抬:“那也不可能。”
每回他这种消极抵抗的态度一出来,朱学香就觉得特别棘手,因为这证明李绪根本没把当年的事放下。想到当年在手机里看到的那些对话,她浑身就像有蚂蚁在爬,又是头疼又是恶心又是担忧。
她揉揉额站起来,企图把儿子的背包拿到房间去:“你妹妹她们快放学了,我今天先不跟你啰嗦,但你也这么大个人了,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心里应该有数。”
李绪面无表情地拿回来:“我的东西你别碰。”
“那你就自己回那边去吧!”朱学香猛地一撒手,“我就知道你自私,从小到大都自私。回去我们怎么过日子,我跟付萍他们家怎么相处,你两个妹妹又怎么办?这些你都没想过,就想着自己。”
话赶话说到这儿,朱学香声音都哽咽了。她手指抖了抖,回头对着儿子的鼻子,隔空恨恨地指了指。
本来以为这么一骂儿子肯定反应很大,结果事情跟她想得截然不同。
听到某些字眼后李绪倏地抬头,本来那种懒散的表情瞬间消失,眼神也没了温度。
他坐着没开口,全身一动不动。也不像是完全的伤心,因为他看起来还是很冷漠,但手背却紧绷地扯出青筋。
看着儿子这副表情朱学香有些后悔:“妈把话说重了,但我都是——”
李绪站起来,拎起背包就走。
“李绪!李绪?”
朱学香一直在后面喊他,他头也没回,甚至步伐迈得更快。
长街冷冷清清,萧索的秋天路上没多少人。
大巴那趟车已经没了,李绪步行去高铁站。路上他强迫自己放空,但脑子却像被刀划过,伤口一直在汩汩流血。
他妈说的那些话,那两个字——自私,杀伤力大得惊人。
走进高铁站,有个胖男人被他撞了下,恶狠狠地骂道:“有没有家教啊,撞到人不会道歉?”
李绪凌厉地回眸,但是一句话也没说。
嗯,我没家教,爹妈没好好教我。
进站他找了个座,坐下以后收到他妈发的语音。朱学香声音小小的很低微,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向儿子认错:“都是妈妈不对,你别跑去找窦遥了好吗?妈妈希望看到你过正常人的生活。”
李绪突然觉得无比厌倦。
这些年他已经尽最大努力去理解,理解自己的妈妈,但他忽然发现,她并没有真的尝试去理解他这个儿子。
就因为她是妈妈,所以再讨厌胆怯的人,李绪这些年也在努力地保护她,甚至把自己磨得像把匕首一样锋利,谁都不敢靠近。从随市到鹭城,他一句怨言都没有,拼命挣钱给她们花,背着妹妹去动物园,从来没觉得她们是包袱,反而觉得有家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