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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媞焦灼万分,拼命向痴呆的朱成翊使眼色,提醒他向思罕说话。可朱成翊自自己说出要嫁与他后便一直智商不够用的样子,自己又说出了那条齐韵的画裙,依然未能唤回他的清明,痴傻好似更严重了。
安媞悲哀的发现,这朱成翊压根就没认出自己便是那位赠送他二十名仆妇为他清洗缝补衣衫的大善人!至于齐韵送自己画裙的事,这位郎君只怕压根早就忘记了罢……
话已说出口,朱成翊哪怕一味痴傻下去,安媞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翊郎,那日我不告而别实在事出有因,让你生气,是我不是,翊郎且稍候。”
她绞尽脑汁总算是为朱成翊的迟顿找了个借口。回过头唤过自己的婢女,低语几句,便与自己的父亲告了罪,说好须臾便回后,退去了后堂。
鼓乐复又奏响,朱成翊竟松了一口气,今日之事越发超出自己的料想了。本想给惯会欺诈人的思罕一个难堪,哪能想到竟招来一名“夫人”……
那名唤作安媞的女子不知为何,绞尽脑汁编造理由说服她的父亲,似乎打定主意要嫁给自己。朱成翊难堪不已,他抬眼偷偷看向思罕,发现思罕亦一脸凝重,显见得他心里也不好受。
朱成翊冷笑,连自己的难堪好似都减轻了不少。自己的亲生女儿非要代替自己找的冒牌货嫁给一个废帝,的确应该很难过。
而堂下众人之神色亦是精彩纷呈,“玉苒”早已银牙咬碎,奈何自己只是个冒牌的,只能偷偷在心中暗骂安媞不知廉耻。安媞的几名兄长惊愕不已,如此积极主动要求嫁给一个废帝,也只有这脑子回路异于常人的小妹才能做出了。赴宴的诸多思罕的部下与女眷们亦窃窃私语不休,幸灾乐祸,不可思议,众生百态尽显。
不多时,安媞果然回了。与离开时不同,她绾着汉人姑娘的堕马髻,点翠赤金凤钗于烛火辉映下愈发耀眼夺目。安媞身着汉人制式月白纱衣,配着那条流光溢彩如月之光华的月华裙。她一路盈盈走来,“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琴瑟声顿息,全场寂静。朱成翊呆呆的看向安媞,只觉这画裙甚是眼熟。
直到鼓乐声起,安媞眸光潋滟,眼波流转。只见她一个抬手,衣裾飘飘,裙摆飞扬,竟是对着朱成翊跳起了一支霓裳舞。“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安媞本就生的娥娜翩跹,玲珑有致,在这一袭华服的衬托下愈发清雅出尘。她素手婉转流连,衣袂带风,舞动间似有漫天繁花飘飘荡荡凌空飞散,飘摇曳曳,带动一缕缕幽香……
鼓声渐止,琴声悠扬,似喧嚣过后繁华落尽,九天仙子下凡尘。安媞舞姿轻灵,身轻如燕,双臂软如云絮,纤腰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般的舞姿,如花间飞舞的蝴蝶,山间潺潺的流水,如深山中的明月,荷叶尖的晨露。席间众人不觉中已然看醉,如饮佳酿,如痴如醉。
舞曲渐至高潮,琴声渐急,她的脚下愈旋愈疾,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裙裾翻飞间,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美丽高贵,却又如此遥不可及……
“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朱成翊眼前的五彩月华裙如锦绣彩霞漫天开放,他仿佛看见了心上人于繁花间的如嫣笑靥——
“这是安媞姑娘,便是她替咱们送来这二十名仆妇,替你们缝补浆洗衣衫的。”他猛然醒悟,心中大定,禁不住就要大笑出声,原来竟是遇上了熟人……
朱成翊满含歉意与感激的望向安媞,心中说不出的感动。安媞定是知晓其父作此姻缘乃另有所图,便奋不顾身地挺身而出就要相帮自己。自己尚未成亲,来车里谋事须得多方谋划。此番思罕赐婚,怕是不好拒绝,如若有安媞相帮,自是好过思罕硬塞个细作予自己。朱成翊满眼含笑,他深深地望向安媞,浓浓的喜悦与兴奋飞迸四射。
端坐一旁的思罕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了朱成翊的忘情,一张老脸黑的更甚。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一男一女众目睽睽之下目光痴缠,浑然忘我,很明显就是早便勾搭上了的!
不论自己再怎么冷落那木讷的舞姬,安媞总归是自己的骨血。眼看自己的小女儿明显深陷情网,如若一意孤行非要另塞一个“女儿”予朱成翊,哪怕是个没脑子的人也会觉得异样了吧。思罕第一次为听取了叭力勐的建议后悔不迭,他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安媞放心了,朱成翊终于认出了自己。透过翻飞的衣袂,她肆无忌惮地看向座上的朱成翊。他头戴幞头,绛紫色葛纱丹凤朝阳箭袖袍,腰间嵌玉蹀躞带,朗目疏眉,姿容风流。她羞涩的笑着,飞速的旋转着,心底有不可抑制的甜蜜丝丝蔓延开来。她无暇去仔细思考自己的羞涩与甜蜜缘何而来,自己只是想帮助朱成翊,谁让他也帮过自己呢,安媞在心中默默的这样告诉自己。
思罕的晚宴毫不意外地在众人的各异心思中草草结束,朱成翊与车里土司女儿的亲事最终没能说定,思罕实在无法当场下定决心将小女儿送给朱成翊。但土司大人要与朱成翊结亲的决心却是下了的,毕竟此次晚宴的目的便是结亲,至于将哪位女儿许配给朱成翊,还得待思罕与一众家小商议后,再做决定。
……朱成翊端坐客房窗旁的春榻上,手中是思罕白日里交送自己的八百里山林地契,他翻来覆去的看着,心中满足又喜悦。这是宫变后属于自己的第一块地,以后还会有第二块,第三块……明日便要回勐海,将这地契呈与韵儿姑姑看,让她也高兴高兴。
朱成翊想得正乐呵,突然想到思罕就要塞个女人给自己做妻子,好心情瞬间灭了一大半。朱家是什么人,他思罕又是什么人?可事到如今,自己却不得不娶个蛮族女人,只为从他思罕手里夺点好处。
今日若不是安媞出面将了她亲爹的军,自己只怕是明日便要带个粗鄙的摆夷女人回勐海了。如若自己娶了摆夷女人做妻子,韵儿姑姑呢?将她还予梁禛?她不是一直打算回梁禛身边的麽?
朱成翊的呼吸急促起来,一想到日后再也看不到齐韵,只觉得心口揪得生疼。以往齐韵跟在梁禛身边,自己够不着,那是没办法的事。可如今齐韵现在就在自己手上,要自己主动放手,却是万万不能够的!
朱成翊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了许久,直到他听见窗外传来石子敲击的声音。他推开窗探头一望,溶溶月色下,短衣筒裙的摆夷少女娉婷玉立。
“睿之公子,安媞特来归还齐姐姐的画裙……”
客房内,朱成翊望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安媞有些难为情。自己完全不记得安媞对自己的“赠奴”之恩了,可安媞却不惜牺牲女子自尊,挺身而出保护自己。
“安媞姑娘……翊感激姑娘今日解围!”朱成翊嘟囔半天,终于深深一揖向安媞道了个谢。
安媞捂嘴吃吃笑道,“你乃齐姐姐的兄弟,我喜爱齐姐姐的爽朗,自然也将你看作朋友。朋友有难,安媞自当拔刀相助,大公子莫要多礼,咱不兴谢来谢去。”
她手脚麻利地将手中的画裙与朱成翊的行李重新打包放做了一处,复又开口,“今日之事只是暂时搁置了,如若日后我父亲再次提起,公子又该如何?”
朱成翊呆愣半晌,“姑娘放心,翊自会寻了托词拒掉。”
“不!公子,我会尽力让父亲答应将我许配予你……我希望公子毋要推拒……”饶是安媞心无杂念,爽朗如斯,依然臊红了脸。
她稳住心神,复又开口,“家父想要控制公子于股掌,与你结为姻亲,便是他达成所愿的方式之一。公子可以拒了他这次,但家父可不会因为公子拒了联姻,便放弃他的目的。下一次,公子还能拒得了他的兵刀,他的探马麽?公子,你初来乍到,立足未稳,在我父亲尚且只用了如此柔和的方式试探于你时,公子应顺势而为,为自己谋求机会与时机……”
安媞望着朱成翊,双眼晶晶亮,眸光专注又坚定,“公子对安媞也不放心麽?如若安媞心怀鬼胎,还需得向公子吐露家父的谋算麽?”
朱成翊心绪难平,他何尝不知思罕此次联姻的目的,安媞许是上天派来振救他于维谷中的罢。安媞天真善良,因齐韵的关系对自己也颇有好感。如若娶安媞为妻,思罕与自己的联姻便成了思罕的一方破绽,只要自己利用好了安媞,将计就计顺势拿下思罕便不再是痴人说梦。
他面沉如水,双目晦暗,“姑娘为何不顾迕逆自己亲生父亲,如此相帮我朱成翊?”
安媞定定地看进朱成翊的眼睛,“奴家相帮公子,并不只因为公子乃安媞朋友。安媞一日偶然听得家父与幕僚谈论公子之事,只恨那叭力勐阴损狠毒,惑我老父亲心智。我只想父亲安康,顺遂,不想他以年过半百之躯,行那火中取栗之事,奴家不愿叭力勐心愿得偿……”
朱成翊默然,安媞嫉恶如仇,出于同情弱小,选择与自己站在一起,如此纯真的姑娘倒真是个好姑娘。他上前一步,一揖到底。
“姑娘正直良善,可钦可叹,承蒙姑娘大恩,朱成翊没齿难忘!”
安媞笑得温柔,她深深地看进朱成翊的眼睛,神色莫辨,“明日公子便要回勐海了罢?过些日子,安媞再来探望齐姑娘与公子。”
☆、乱情
齐韵独自坐在榻前; 细细地翻着堆满床榻的织锦与布匹。昨日朱成翊去往土司府相见思罕,留下了一锭金与特木尔; 让自己随便买东西,于是乎齐韵便买了这一床塌的布匹,预备给朱成翊及部从裁些衣衫。
齐韵于一堆布匹中挑挑拣拣; 最后捡出一方娑罗布(摆夷族的民族织锦)。端详良久,满意的笑着,又取出针线,笨拙却很仔细地往这方娑罗布上绣描起来。
齐韵这“绣活”做了足足一整日; 听特木尔回复; 今晚朱成翊便回勐海了。齐韵满意地拍拍手,直起身揉揉自己已然酸软的脖颈; 她低下头看向桌上的这方娑罗布。
这是一方罗帕,一尺见方,丝织锦质地。织以黑蓝翠三色丝线; 一只昂首直立; 长尾垂地的翠蓝孔雀栩栩如生。罗帕边缘一行小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落款一个“韵”字。
齐韵绣的便是这一行小字,就这为数不多的十几个字,害得她手指不知被戳了多少个洞。齐韵对着这一行小字端详良久,终是满意的点点头; 仔细叠好了,放入书筒,仔细封好书筒口后便出了房门。
齐韵寻来客栈的小二,给了他一锭银,托他替自己寻个妥帖的北上京城的商队,将这卷书筒送交镇抚司衙门梁禛大人。小二高兴的接下这一锭银与书筒,自是应下不提。
晚膳时分,朱成翊与白音回到了客栈,虽是一路奔波,他依然神采奕奕。甫一进客栈的小院,朱成翊便高声呼唤起了齐韵。待他看见回廊下齐韵笑吟吟的望向自己时,他三步并两步冲至齐韵跟前,握住她的手。
“韵儿姑姑,我拿到濯庄的地契了……
……
齐韵举起面前的酒盏又与朱成翊饮了一杯,她酒量不好,只两杯下肚,脸颊便已然飞红。
朱成翊今晚很开心,濯庄毕竟是他逃难以来获得的第一块立足之地,地理位置优越,无需再如丧家犬一般东躲西藏,他如此开怀自是必然。
看见朱成翊如此展颜,齐韵心里也好似吃了蜜,翊哥儿越顺利,便意味着自己越能尽早回京见到梁禛。她笑吟吟地又替朱成翊与自己斟酒了一杯酒,“翊哥儿多吃些菜,莫要醉了才好……”
朱成翊双眼微醺,他满眼含笑地望向齐韵,“姑姑你真好,没有你,我哪能安全抵达车里。”
齐韵抿嘴一笑,“翊哥儿作何与我如此生疏了?送你来云南,不是我应该的麽?”
朱成翊颔首,收敛了面上的笑,有些尴尬的沉吟片刻,复又抬起头,“姑姑,此次翊去往车里土司府,思罕说要将他女儿许配与我为妻……”
听闻此言,齐韵亦正色看向朱成翊,“翊哥儿,这思罕心思可不单纯啊……”
朱成翊点头,“我何尝不知那思罕想将我控于他股掌,可此桩亲事如若拒绝,怕是还有后着。”
“翊哥儿想应承下来?”齐韵满眼探究。
朱成翊闲适地侧身靠向身侧的扶手,只手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姑姑可还记得借走你衣裙的安媞?”
“安媞?”齐韵讶异话题为何突然跳转至一摆夷女子,她愣了愣,“自是记得的,那月华裙可是奴家心爱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