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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邑先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头他待荣姜不同,明眼人多半能看得出来,即便是不知内情的,单凭他二人青梅竹马长大的情分,荣姜在大破西戎后身死,凭程邑这样一个目中无人的性情之辈,多半也是要拦在荣姜的帐前,绝不许人碰她的。怪不得荣姜会说,这场戏,他必须得在场。
他这样想着,就扬声又问了一句:“你是要防着邓秉修”
荣姜恩了一声,又跟着摇摇头:“也不是说防着谁,只是未免节外生枝,谨慎些好。他又是云州的人,天子近臣,察觉出端倪,就一定会说给陛下。”
程邑哦了一声,一副了然姿态,歪头想了会儿:“如果他不来,后头又怎么料理我上哪儿去找一具尸身送回京城去”
大约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有些诡异,荣姜觉得浑身不自在,站起身来踱了几个来回,站定后冲着程邑扬起个笑脸儿来,才说道:“送到江北就地埋了,也不许外人在场,只你跟司徒舅舅二人送我下葬,等安置好了,再叫众将士拜别,然后你带上我随身的一件东西回京,送到荣家去,祖坟上起衣冠冢就是了。等到将来你把实情告诉我祖父跟舅舅们,他们自然不会怪罪。”
“你这是胡闹”程邑想都没想就冷着脸呵斥了一句,跟着站起身来,他身量比荣姜高出半头,略低头去看她,寒声又道,“陛下就算信了,也不会放你在江北起墓,这不可能行得通”
荣姜唔了一声,托了下巴像是仔细思考了会儿,跟着道:“按我所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为守江北耗的是全部的韶华时光,对不对”看程邑虎着脸点头,她叹了一声,“那我要死后看着我守护的江北,安居富庶,过分吗他又凭什么不许我在江北起墓我们荣家的长辈都不说什么,他该给我立碑建祠,为我歌功颂德才对。”
程邑忍不住想呸她,可又实在没那个打趣的心思了,有些垂头丧气的低下头,声儿也沉了沉:“你考虑了这么多,看来是真的铁了心了。”
“是,”荣姜斩钉截铁的回了一句,“当日从善问我,若有来日,我想如何。”她回想了下那日情景,语气中有了笑意,“我告诉他,我愿在江北以西草原之上狩猎牧马,原本我也觉得陛下大约不会放我离开,也想过同他撕破脸的闹上一场,可后来司徒舅舅说了这个法子给我,我才觉得,原来是可以两全的。”
至于究竟全的是什么,她明白,程邑心里也清楚。
于是程邑就没再多问,只是叹了一声:“你真的很喜欢他。”
荣姜叫他这句话说的愣了一把,扬头看他,只见他紧盯着自己看,这会儿倒也不觉得尴尬了,毫不避让他的目光,迎上去道:“或许是吧,你总是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心中所想,你这么说,那可能我就是真的很喜欢他了吧。”她因见程邑眸色一痛,心中不忍,上前了两步,“可我也是喜欢你的,家人似的。从前我要挂心的事情有很多,荣家的命运、我自己的命运、我母亲的遗愿等等,所以从不认真的想,你对我如何如何。现在落的一身轻松了,反倒可以静下心来。咱们两个,终究有缘无份,对不对如果当年也就罢了,可偏偏又没能够如长辈们的愿,到如今白累了你一颗真心,总归是我欠你的。”
程邑苦笑着摇头:“能得你说出这样一番话,已经足够不易了。”他抬手在荣姜肩头压了一把,“你我之间,还有谁欠了谁这一说”说着张口啐她,也不想随她说的那样沉重,“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盼着将来我到草原去看你,你能给我打个野味儿,叫我尝尝鲜,别过河拆桥的把我打出去就够了。”
荣姜明白他用心,也知道这就算是答应了这件事,于是放声笑了一回,反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那不能够,你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保管叫你吃个够。”
“阿姜,我真是想也不敢想,”程邑语调平平,像是感叹,又像是无限惆怅,“竟会有这么一天,你离的我那样远,远到隔着千山万水,相见不易,真是做梦一样。”
荣姜看着他英俊的脸,眉眼弯弯的:“人长大了,早晚有这么一天的。你要是有话想说,等以后风头过了,飞鸽传书也无不可啊。”
那一晚,他二人大醉了一场,程邑吃多了酒,抱着荣姜哭,可他只是流泪,哭不出声,又说是与她践行,祝她今后天高海阔,自在逍遥,只留他一人独醉,只盼今生都再不要清醒。
荣姜没有泪,可是满目痛楚的看他,一时分辨不出他是真的喝醉了,还是借酒而已。
两个人一杯又一杯,一坛又一坛,直从夜深月高,到了第二日鸡鸣天亮。gg3307111
170:十万禁军
贺琪率领十万大军到达怀州是十二日之后的事情了。
程邑有心事,这小半个月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却唯独粘着荣姜一个人,后来还是荣姜骂了他一顿,他才有所收敛,只是心里不痛快极了。
故而贺琪进城的时候,程邑是臭着一张脸在城门口迎的他。
看他脸色难看的这样,贺琪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着装,觉得哪里都没出错,才啧了一声,拿手肘去捣程邑:“咱们这么久不见,我招你了我带着大军连夜赶路而来,你怎么连个好脸儿也不放”
哪知道程邑整个一二皮脸,一扭头冲着他龇牙咧嘴嘻嘻的笑,笑完了又绷起面皮:“这算给你好脸了吧”
“呸。”贺琪叫他闹的堵了一肚子的火气,可又撒不出来,冲他啐了一口,拉紧了缰绳,骑着他的玉花骢奔入城中,再不愿理会程邑。
他进到荣姜帅帐时,荣姜特意往他身后扫了两眼,贺琪先与她见过礼,跟着没好气的道:“别看了,我一个人先来的。”
荣姜哟了一声儿,看他脸色也铁青,虚点了座位,跟着问道:“他跟你犯毛病了”说着又笑劝贺琪,“你别搭理他,他近来就这样。“”
贺琪嗳了一声,不服气似的扭头看过来:“我今儿进城来,也没招他没惹他的,闹了我一个没脸,”说着又来气,重重的哼了一声,“我又不是来受他气的。”
“那你回京去啊。”哪知荣姜那头数落程邑的话还没丢出来,这头程邑已经撩开帘子入了帐,手里的马鞭往贺琪桌前头一扔,挑眉看他,“不服气”
贺琪“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怒目而视,瞪着程邑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程邑嘴一撇,倒退了两步,去看荣姜:“你看他,这么久不见,见了面先啐我一口,这就大呼小叫上了。”
“那是你活该,”荣姜一个白眼丢过去,笑着向贺琪道,“你还不知道他跟他置气做什么”
一句话说的贺琪泄了气,是啊,程邑就是这么个人,气的你吐血,他说不定还会大笑三声拍手叫好,像是巴不得看你被气得跳脚的样子,没办法,谁叫他贺琪倒霉,认了这么个兄弟。
于是他垂了垂头,又坐了回去,翻起白眼睨了程邑一眼,这回学乖了也不去呲哒他,只是问荣姜:“他这是怎么了”
荣姜努努嘴,示意程邑坐,他也听话,老老实实的坐了下去,然后就听荣姜说道:“你来前的半个月吧,我同他说了个事儿,他这么气不顺都有半个月了。”
贺琪扬声就笑了,这世上难得有人能把程邑气的这样,算起来也就荣姜有这个本事。才刚的那点气烟消云散,满腔的欢喜,冲着程邑一挑眉,却是问荣姜:“你跟他说什么了”
可是荣姜告诉他的话,却让他再笑不出来。
荣姜把当日与程邑所说一一说给贺琪听,说完了后才添上道:“所幸陛下派你来,不然回京的人选我还要头疼一番。”
贺琪脸上的喜色早就尽退了,板着脸看荣姜:“你拿我逗闷子呢吧这是能拿来蒙人的事儿吗司徒将军怎么能教你这么干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陛下知道了,会怎么样”他看荣姜像是要说话,抢先一步打断了她,继续道,“即便陛下亲自到江北,看了你留的信,又如何他已经不是当初还需要顾忌天子的英王,如果派人到草原上去拿你,带回京城册立为后,你还能三尺白绫一脖子吊死”
荣姜啧了一声,直冲他摇头:“他不会这样做,我借死远遁,就是表明了不可能回京去做他的皇后,他了解我,也清楚我的性子,”她稍一顿,极正经的看贺琪,“如果他执意要带我回京,依我的性子,绝对以死相抗。”
贺琪叫她噎住,想数落,想劝告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
是了,这个人是荣姜,她又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他眯了眼:“那何以见得我就一定会帮你”
荣姜嘿嘿笑了一声,指指程邑:“你不帮我自有人治你,叫你不帮也得帮。”
贺琪心说他手都废了还想着治我呢可没说出口,而且程邑这个人,不动手,也有他的歪脑筋来对付自己。
这事儿说开了,贺琪放到了心里,虽然一时拿不准主意,可荣姜已然当他是默认了,于是笑着看他:“其实你也不用想那么多,万一将来他要拿你问罪,你只管推说你不知情就是了,”她提了提音调,冲着程邑那头瞥一眼,“左右坏人都叫他当了,你就说他拦着不许任何人近我身,你看着实在没办法,只好先回京去请旨。你这可算得上替陛下着想,他还能治你的罪”
贺琪心说我还真不是怕陛下治我的罪,可他更清楚,荣姜打定了主意的事情,谁也说不通她,想叫她改主意那才是做梦呢,所以他也就噤声不言,全当荣姜说的都是对的。
荣姜又絮絮叨叨的嘱咐了好些话,这个事儿才算暂时翻篇儿,三个人心照不宣,都没再去提。
到了夜幕降至时,荣姜又动了心思,叫底下的士兵架起了火,逮了野味来,三个人围着火堆烤野味吃。
荣姜接下程邑递过来的鹿腿,啃了一口,嚼了几口咽下去,又就着喝了两口酒,隔着火堆去看贺琪:“说点儿正事儿,你带来的二十万人,都是从哪儿调的”
贺琪一口酒顺下去,翻眼看她,心说你还惦记着问啊,然后晃了晃酒坛子,漫不经心似的回道:“除了十万禁军外,各州府抽调精锐之师十万,由我带着来怀州。”
荣姜大吃一惊,手里的酒坛滚落在地上:“禁军他叫你带禁军来怀州京城怎么办”
连带着程邑都惊愕不已,万没想到赵倧为荣姜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于是拧了眉头看贺琪。
贺琪啧了一声:“我也劝过陛下,可是陛下说了,西戎实力小觑不得,你手上的人马已经是大邺最有能力的几州兵力,论战斗力,禁军或许比不上他们,但是放眼其余各州府,就都不如禁军了,所以你要打西戎,就把禁军派给你,或许不能万无一失,可至少他能稍稍安心。”他稍顿了一声,“京城中陛下自有他的安排,他说了,若你问起,叫你放心。”
荣姜一时哑然,想去拾酒坛,可像是忘了怎么动作,只听了贺琪一句:“我实在不敢想象,如果来日我把你的死讯带回京去告诉陛下,他会怎么样。”gg3307111
171:她只能是我的
江北以西有百里草原,是广袤无垠,过草原与西戎接壤之境,再西行不到十里,就是西戎疆土的最南端。
说起这个来,荣姜又有些佩服西戎的王室,自西戎立国以来,王帐都是设在最南的扶广城,若有大军进犯,先破的就会是王帐。
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西戎的将士们打起仗来就更加的拼命,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身后,没有第二道屏障可保他们的王。
荣姜率领着六十万大军一路过草原,在扶广城以南三十里外安营扎寨,跟西戎军的对抗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一直从十月的中旬,打到了年关将至。
赵倧人在邺城,却时刻都关注着边境的动向,基本上每隔十天就会给荣姜飞鸽去信,一个多月来从未间断,只是荣姜也从没回信。
这是大年二十九这一天,他领了魏鸣便服出宫,一路去了如意楼。
虽是年关家里忙,荣敏他们又赶上休沐,可荣府一向也不必他们小辈操心插手,于是他就整日守在如意楼中,迎来送往做他的生意。
赵倧踏进如意楼时,他正请了那柄黄翡如意出来,取了绢布仔细擦拭。
他见了这副样子,微蹙眉,清冷着一把嗓子,人就站在荣敏身后开口道:“为这柄如意闹出多少事来,你竟还这样宝贝着,真如你姐姐所说,是个爱玉成痴的。”
荣敏每天上朝,这声音他能不熟悉当下愣了一把,猛的转身去看向身后的人,眼底闪过惊讶,待要做礼,又看赵倧身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