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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虫尚未除尽,倘若她此时离开,必然死灰复燃。
这蛊虫生长繁殖的速度出人意料,三日前郭义还有个人形,三日后人竟灯枯油竭。
倒是可以等她回来再烧一遍,但郭义已被吸食成得形销骨立,恐怕经不起这样的重复折腾。
他自己亦有所感,求生欲使他拽住了徐千屿,不想叫她离开。
他气力衰弱,徐千屿用力一挣便能挣开。但此等轻微的举动,使她放下车帘:“知道了,我不走。”
说罢真的坐回车中,两耳不闻窗外,继续以万鸦壶灭蛊虫。
拿到镇魂锁,只是第一步,还需从特定的“门”离开蓬莱,才算完成任务。别人就算拿到镇魂锁,也得守得住,不然她总有办法抢回来。
当日她不小心扎了郭义一镖,今日好事做到底,就当是还了他吧。
迎亲队伍回了郭家,郭义体内蛊虫也除尽。徐千屿拖着昏过去的郭义下车,郭义的丫鬟们七手八脚地迎上来:“二少爷这是怎么了?”
“醉了。”徐千屿道,“快把他扶下去休息,再给他炖点鸡汤补补身体。”
她嘱咐人将郭义看好,自己则大致熟悉了一下郭府环境。
郭府倒无魔气,但十分混乱。
偌大的府邸,砖块残损,落叶满阶。下人们蹲在一处打牌赌色,吆五喝六;厨娘亦嗑瓜子闲话,新娘进了门,方才懒洋洋散开。有凋敝之象。
她抓了个丫鬟来:“我公婆在何处?”
“老爷夫人去南方押镖了,已有小半年未归。”
徐千屿又问:“那府里就没有一个主事之人?”
“原本是大少爷主事的,可是……”
大少爷郭恒原本在家主事,不过他不久前忽然拜入道门,今去云游已半月,归期未定。他一撒手,郭府便成了现在这般。
徐千屿叹了口气,帷帽一扣,溜出赵府,去讨她的镇魂锁。
*
“请姑娘品尝好茶。”
徐千屿一进芳华楼,便被两名茶娘子热情迎接。茶娘子和那楼主的打扮如出一辙,缀满珠宝,粉面含傲。
芳华楼足四层,比上次阮竹清带她去的酒楼大许多。楼如其名,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底层是茶坊,摆满四方漆木桌。据说楼上还有雅间、藏宝阁之类,都是需要一定身份才可踏足。
寻常人只能坐在一楼的茶坊。
虽如此,徐千屿回头看去:达官贵人座无虚席,折扇微晃,绫罗娇笑,热闹非凡。
徐千屿同茶娘子好声好气说明自己的身份来意,着人去请楼主。不过她等了一会儿,还没有人来。
徐千屿喝着茶,耳边叮当作响。筑基修士对声音敏感,循声而望,有一名衣衫褴褛的小孩,一手举持着草靶,在桌与桌之间走来走去。
草靶上面缀着草编蚂蚱、蜻蜓、蝉,他上下举动草靶,蝉的翅膀便闪亮亮地晃动。他右手拿着一只破碗,上下颠着,里面的铜钱便发出响声。
草编的东西不值钱。卖蝉是给乞讨找个好看些的掩饰。
他掂着碗探寻生意,眼睛与徐千屿对上,眼巴巴地将她望着。
来者是客,茶娘子未加驱赶,但这样身份的人进到芳华楼内,她们面露不喜。小孩身量矮小,她转身便轻易将他挡住,挤到了另一边。几个茶娘子相视一笑,端着茶杯撞来撞去,不一会便将他撞到门边。
徐千屿开始摸索身上。水家太有钱,她见人笑脸相迎都会打赏,每逢孩童卖蝉,更是必给。
但此时她没有钱,不免郁结。忽然想到腰间有一枚挂红绳的喜钱,便拽下来,隔了老远,“当啷”抛在他碗里。
喜钱不值钱,但那小孩一见红绳,颇觉喜庆,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高兴地一笑:“你是新娘子!”
“嗯。”
他踮起脚,像是要给她拆一只蝉,徐千屿忙道:“我不要虫。”
她驱虫一上午,再也不想看见虫了。
“那你要什么?”
徐千屿想了想,隔着人来人往,骄矜一笑:“我要蝴蝶。”
那小孩怔怔望着她,半晌,眼圈儿竟红了:“可我,没有蝴蝶呀。”
徐千屿本想逗他玩笑,谁知给他逗哭了,慌忙摆手:“那不要了。”
那小孩掉头跑出了芳华楼。
徐千屿:“哎……”
她心里正郁结,茶娘子来回禀:“赵二小姐,楼主正忙,他不见客,请回吧!”
徐千屿反手将茶盏掷摔出去。
茶娘子面色一变,凌厉尽显:“大胆,我们芳华楼百年的瓷器,怎可随意破坏!”
徐千屿家中宝贝无数,对茶器还算有些了解,一摸一看便揭穿她谎言。什么百年,刚烧出来的还差不多。这么一想,手上咔嚓又捏碎了一个:“我破坏了两个百年瓷器。叫楼主来见我,商量一下赔偿事宜。”
茶娘子银牙紧咬:“……”
半刻钟后,徐千屿与打扮得似孔雀的楼主对坐二楼雅间。
柳易安瞧她:“怎么,二小姐又后悔啦?”
“剑是借你们芳华楼的,自当还给你。”徐千屿道,“你若是拿了不属于芳华楼的东西,也得还给我。”
柳易安转了转茶杯,看不出神色,忽而摇头一笑:“妙啊。”
他看着徐千屿道:“方才,有一位提篮子、穿白裙的姑娘,跟你说了一样的话。她说那东西是她的,人还在二楼等说法呢。不然,你们俩打一架?”
第66章 胭脂蛊(二)
徐千屿一到二楼, 便感知到镇魂锁的存在,又看见陆呦,立马放了心。
陆呦有系统, 抢她的准没错。
陆呦看到赵明棠, 却瞪大眼睛, 很是无语,慌忙转头寻谢妄真。
那少年隐匿人群中,遍寻不见,她不安地咬住嘴唇。
眼看赵明棠离镇魂锁更进一步, 谢妄真便说帮她取来。当时正碰上芳华楼的楼主拦住赵明棠的车队,可谓天赐良机。
但谢妄真带回令她失望的消息:
他说自己失手,芳华楼楼主将镇魂锁一并带走了。
还能如何, 陆呦马不停蹄地赶往芳华楼。幸而提篮圣女的身份还有便利:芳华楼主柳易安早年去医馆看病时, 被提篮圣女搭救过。她挟此恩求报答, 将镇魂锁要过来就是了。
但是楼主闻言, 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既没说给, 也没说不给。眼下更是带来一个赵明棠,变成让她们俩打一架,分出胜负,才能将新得宝物奖予胜者。
怎么这么艰难?
“楼主方才分明答应我, 找到了就还给我的……”提篮圣女急道, “凡事总有先来后到。”
徐千屿道:“是该先来后到。不过既然是楼主的东西, 楼主想给就给, 不想给不给。就是改换规则, 也无伤大雅。”
此话虽谄媚, 但叫人通体舒泰, 柳易安 “噗嗤”一声笑了:“二小姐所言正是。”
徐千屿还跃跃欲试:“既是宝物,求取者众多,方显宝物珍贵。我愿意和提篮圣女公平竞争。快来吧!”
陆呦:“……”赵明棠到底是谁?见到她就没好事。
柳易安是商人,商人只管重利。徐千屿和陆呦在这里比试,便是给他芳华楼增添吸引客人的噱头,他何乐而不为?
当下便有两名小二朝楼下一喊,宣布两位姑娘为争抢宝贝,要当众比试,此时茶坊的客人,可来二楼观摩。
下面的人茶饭也不用了,人挤着人,争先恐后涌上二楼。既是看热闹,也是想看看芳华楼二楼长什么样子。
鲛纱大幕一掀,露出室内一方渠池。
这池子原本用作水上戏台,唱戏时四面水龙变幻,白雾袅袅,如梦似幻。现下戏台慢慢下降,沉入水中。又有许多梅花桩从水下升起。
打就打吧,还要踩桩。
提篮圣女足尖轻点,翩翩落在梅花桩上,飘然如飞天仙子。徐千屿也化一道红影,飞身而上,扯住帷帽,回头看众人惊叹连连。
在水中央,外面的声音都被模糊了。光闻嗡嗡声,听不清说的什么。
小二来问武器。
陆呦道:“我用剑。”
徐千屿:“我也用剑。”
陆呦禁不住看了她一眼。
徐千屿却没看她,她刚在人群中看到一只草靶子晃来晃去,心中一动,再侧头一看,果见那衣衫褴褛的卖蝉小儿也来了二楼。
但他好像被人挤倒了,瘫坐地上,身下还有一摊泥,他眼看地面,眉毛蹙起,口中焦急地呼喊着什么。
徐千屿也很着急。还没看清,他便被喧闹的人群挡住。
又过一会儿,人影晃到一边,徐千屿终于看清:他的一只腿深陷泥中,他坐在地上,是在慌乱地将腿往出拔。
室内,怎会有泥潭呢?
草靶子倒地的瞬间,徐千屿忙指着他叫道:“你们看到那边了吗?”
可惜那下面的观众乌泱泱,也并不能听到她的声音,只是疑惑二人拿了剑,怎么还不开打。
小孩两手抱住腿,面无血色,那团泥似一张嘴,一吞一拽,膝盖也被拖了进去。
徐千屿一踩梅花桩,飞身而下,人见她持剑下来,大吃一惊,面色惶恐,纷纷往两边躲去。
剑风破空,“嗤”地劈在那块污泥上,有几丝黑色魔气溢出。
徐千屿感觉那物生生一颤。
不像砍到一团泥,倒是像劈中了什么皮糙肉厚的活物,随即“啵”的一声。小孩猛然将腿抽出,受力之下跌了个仰翻。
徐千屿的剑却陷在其中,拔不出来。
那团污泥颤抖一会儿,忽然膨胀扩大千百倍,如海浪兜头而来,徐千屿眼前一黑。她被吞了。
芳华楼尖叫一片。
众人眼中看来,人群忽然有一团巨大的污泥如苏醒怪物般直立鼓起,直顶房梁,挤断栏杆,周遭的人与之相比,好似人脚下虫蚁,被掀倒一片。
徐千屿什么也看不见,黑暗中她感觉自己似被绸布裹住,又似被装进一只巨大的胃中。那团有生命的污泥柔软冰凉,有一股妖冶异香,软体动物一般缓慢地伸展移动,她手持利剑向上,用灵力将其划开,但好像伤不了它。换了灵剑,效用也微乎其微。
如墨黑暗中,她甚至看不见手中灵剑的轮廓,只能摸索。
污泥如缠身之蛇缓缓收紧,压缩着她的空间。
她四肢感受到渐重的压力,耳边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是帷帽的骨架被压断了。异香越来越浓。若再紧一些,她就要窒息了。
头一次遇到这种境况,徐千屿心跳如擂,一阵恐惧,又告诉自己不慌,不慌……
片刻,她闭上眼睛,静心沉入灵池。
师兄以前同她说过,修士的神识,是修士五感之外第六感,可以看到眼看不到之物,听到耳听不到之声。她虽然没有神识,但意识应该也顶用。
但她又有些犹豫。
她以往每次使用意识,都要歇上好几日。今日已经意识出窍过一次,她还能行吗?
在灵池内看到意识时,徐千屿一惊。
这……这是她的意识?
面前光团,已经不是大萤火虫能形容的了,得有麻雀大小,光辉盈盛,似一轮小月亮。随她所想,小月亮灯笼般悠悠飘出体外,清晰地照亮前路。
她分明未睁眼,但“看”到眼前污泥体内如血管般交错的金线,亦仿佛听到血脉汩汩涌动之声。
空间越缩越窄,徐千屿专注入定,暂时忘了害怕。如子宫内婴孩,蜷着身体,扶着污泥内部,缓缓游走,探寻眼前看到之景。
若收得太紧,她便给污泥一刀,强迫它松开些,再继续游走。
慢慢地,那些金脉越来越细微集中,在无数金脉交织之处,她看到另一团光亮。
这算不算污泥的心脏?
她朝那轮光慢慢挪动过去,是一个光球,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弹。
徐千屿接近光球,但见有只拍着翅的斑斓蝴蝶,其翅羽色泽百种,流光溢彩,艳丽得仿佛带着毒性。
徐千屿一碰光球,污泥陡然震颤起来。徐千屿能用意识看见光剑的轮廓,她一手扣住琉璃使光球,不顾它剧烈地甩动身体,硬是用灵剑将光球剜了下来。
只听哗啦一声。
那团污泥好似戳破的鱼鳔,“啪”地破开,天光乍亮,刺得徐千屿一闭眼,骤惊之下,把光球给捏碎了。她忙松开手,幸而那只蝴蝶还在她怀里扑棱。
不幸的是,污泥破开时,泥沙俱下,如倾盆大雨,淋了徐千屿满头满身。
旁边人顿时退开数尺,只留她一人和一摊泥水跪坐地上。
徐千屿睁眼便见那卖蝉小儿受了惊吓,连连后退,草靶子也不要了,撒腿就跑。
……腿看来是没事。
徐千屿将蝴蝶揣入袖中,甩了甩手上泥水,一时僵在原地,如芒在背。
她此刻从头到脚如泥人一般,第一反应是不想打了。
回家去吧。
幸好头上帷帽还在,脸上没有裹泥。但她自小到大,光鲜亮丽,还未当众出过这样的丑,便萌生退意,这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