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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的春风灌进武袍当中,吹得魏听风冷静了些许,他下马抖了一抖袍袖,抬手拍门。
好一阵儿,才出来个人开门,是客栈的掌柜。他借着灯笼的光一看,忙要下跪敬道:“魏宗主。”
魏听风一手抬住他的胳膊,没教他跪下去,追问了一句:“人呢?”
他因焦急见到秦观朱,步伐飒沓如流星,掌柜的需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秦观朱骑马行至中途时,就因风寒与惊吓昏迷过去,是啸雪一路将她驮到客栈来。店中人都不知这姑娘是谁,可却认得啸雪,念想此人必是魏听风的友人,就忙将她从马背上扶下来,安置在客栈当中。
掌柜的向魏听风禀告道:“那姑娘来时正烧得厉害,已喝过药,好好歇息几日就会好转。不过来时身上全是血,将她吓得不轻,说了好一阵子胡话呢……宗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见魏听风武袍上亦是鲜血淋漓,一近便能闻见他周身的腥气,又忙问道:“您没受伤罢?”
“无事。”
掌柜的停住脚步,指了指门,“那姑娘在这间,已经歇下了。您看,还有甚么吩咐?”
“不劳烦,你去休息罢。”
掌柜的遵令,正要告退,魏听风又唤住他,向他躬身敬道,“多谢,多谢。”
掌柜的哪里敢当,忙回敬道:“宗主言重了。”
魏听风静悄悄地进到客房当中,房中烧着上等雪炭,暖烘烘的;桌上掌着一盏烛灯,明亮的烛火透过白纱罩,晕出宁静柔软的暖光。
魏听风阖了阖眼,倚靠在门上,满身春寒一点一点褪去,紧绷的心弦逐渐松开。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屏风下,不敢再近半分,只小心翼翼地往里打量。他见秦观朱躺在床上,睡着也不安稳,眉尖轻蹙,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应是燥热得紧,又胡乱蹬开了被子。
魏听风瞧她如此,也难顾得住礼数,走过去正要为她拉一拉被子,低头看见自己手掌上凝着的血迹,眉角狠狠一抽,猛 一六久巴伺伺巴午妻,地缩回了手。
他拧紧眉头,转身退到外间,将溅上一蓬血点的武袍脱下,独着一件窄袖贴身的黑衫。
赤带束紧劲瘦有力的腰,愈发显得他身姿高大笔挺。些微月色剪裁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如青松,亦如苍山。
铜镜中男人的脸,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有种混杂着异域血统的俊朗,若非左脸上的那道疤破坏了三分,这合该是一副好相貌。
他目光沉默安静,能瞧得出是个木讷寡言,此刻漫不经心地盯着自己的相貌,抿抿唇,也说不出甚么话来。
魏听风低头将双手浸在冰凉的水中,将凝干的血一点一点洗干净。
他擦干手,回去为秦观朱掖了掖被角,因放不下心,便索性留下,守着等她醒来。魏听风将刀搁在手边,靠在椅子里阖上眼,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深沉悠长。
他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境里光怪陆离,有他的从前。他清晰地记得一种痛,他曲膝跪下,跪在一地碎瓷片当中,脖子上拴着粗绳,经人牵着,跟其他小奴隶一起,学狗一样往前爬。
瓷片尖锐扎进他的肉里,可他也顾不得喊疼,他要比其他人快,要第一个爬到终点,换得主家开心,来挣得一串铜板子。
他原本是当中最快的一条,但中途有两个人合力扑上来,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他抱头蜷缩在地上,浑身皮肉似快要被撕碎,连骨头都快散了架,躺在地上哼哼半晌,耳边嗡嗡地响。
他模模糊糊看见猩口白牙,唾沫横飞,喊他起来往前爬。
他努力了的,但最终没能爬起来。
买他赢的主儿见他输,恶狠狠地冲他身上唾了一口,“小杂种就是小杂种,还以为蛮羌真能出什么好货!今天真是晦气。”
他是晦气的。
据说蛮羌屠城时,武士骑马入城,蛮羌主君允许他们去强暴大周的女人,以此当作战胜的奖赏。
他娘亲就是大周的女人,而他是蛮羌武士战胜的奖赏,不过大抵是奖赏太多了,连一个孩子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大周军队将城池夺回来之后,他娘亲本不想生下他,得益于一群怀有慈悲心肠的人劝说,“无论如何,腹中孩儿都是无辜的,这样大的肚子,你又怎么舍得”,为此,他娘不得不生。她怕做下杀人的大罪,亦怕成了别人眼中性冷薄凉之徒。
可她难能忘记她落在蛮羌武士手中后,经历得一夜又一夜2舞1巴泗巴伍1酒,的噩梦。
腹中每一次合该令人喜悦的胎动,对于她来说,都是一声沉沉钟响,教她清醒明白,自己是个不干净的女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像清白姑娘那样,嫁给心爱之人了。
为此她深恶与憎恨自己生下来的孽种,没有给他任何关心,甚至连名字都不给他取。
“哎。”
他娘总这样叫他。
满城的桃花开了,他忍着浑身疼痛,爬上墙头折了一枝桃花带回家来,就放在她的枕头旁边。
他忍着痛哭说:“我没拿到钱,没请来大夫。”
他娘侧首闻见花香气,因眼睛已经看不大清楚了,团团光影中仿佛幻生了甚么,嘴巴里就开始念叨着她曾经情郎的名字。
含含糊糊的,他也听不太清。
她念了一会儿,又唤:“哎。”
他就应。
她便说:“你要好好活。”
就此再无了话。
他喊了几声娘,呆呆地瞪了好一会儿,泪水止不住地滚出眼眶,方才他在街上遭打受辱都没流泪,此刻喉咙里没压出一声呜咽,死死拽着女人的手,登时嚎啕大哭起来。
他因为害怕被讨厌,一直很听她的话,因此也不敢辜负她临终嘱托。大周人容不下他,他就跑去北域,跟蛮羌人打交道。
那些人自然也看他不起,他成日混迹在热闹的市井,为了一口饭,搏命的角斗也敢做。
他有不要命的狠劲,因此谁都怕,全逞着凶勇在北域打出来一些名堂,得机教蛮羌的一位将军看中,选去骁骑营训练。
不做士兵,做杀手。
他十二岁,就杀过很多人,多得数不清。那些人跟他无仇无怨,可他不得不效忠赏识他的人,给他活命的人,为此满手鲜血,洗也洗不掉。
一六久巴伺伺巴午妻, 再后来,将军指派他去刺杀中原武林世家的魁首,江陵魏氏家主魏长恭。
用他对付魏长恭是以卵击石,可将军算准魏长恭会疏于防范一个孩子,便命他去碰碰运气。
他一生下来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居然碰上魏长恭。
他不想杀魏长恭,当年是魏长恭襄助大周军队反攻蛮羌,才从水深火热之中将他娘解救出来。自他听得懂人话开始,周围的街坊百姓都在传颂魏长恭是何等的盖世英雄。
对魏长恭,他做不来暗杀的事,就直接表明身份和来意,向他提出挑战。
魏长恭闻言,笑着打量了他一会儿,也不拿刀,捋捋袖子回答:“好呀,你很有上进心啊。”
这一仗,他输得实在难堪。
他与魏长恭扭打,扭打不过。魏长恭下盘稳若磐石,纹丝不动,还有空暇跟他开玩笑,“先讲好,男子汉大丈夫,不准下牙咬。——啊!你个小混蛋,真咬!”
魏长恭将他揪下来,一把扔出去,捂着胳膊上的牙印呲牙狠搓。
他自知是被瞧不起了,狠性子一出,出刀刺杀魏长恭。可惜他出刀的速度竟还不及他的一半,凛然而至的刀锋教魏长恭侧身一避,顺带着伸脚一绊,他就整个儿跌在地上,登时摔得鼻青脸肿。
魏长恭负手,看他一身狼狈,放声哈哈大笑起来,“还以为蛮羌人又玩出甚么新把戏?怎就派来你这么个……”
他捂着鼻子上的血,认命地听魏长恭嘲笑。
不想片刻后,魏长恭叹了一声,将他手里的刀别下,扔到一旁,而后伸手将他抱起来。
他那时已是不小的年纪,但因常年吃不饱穿不暖,遂比同龄孩子要瘦小很多。
魏长恭还诧异地掂量了他几下,惊讶道:“哎,你怎么这么轻啊?”
……
他听魏长恭也喊他“哎”。
魏长恭又问:“明明还是个小孩儿,干甚么去做杀手?”
桃花锦浪(十五) 《 叛城(弃吴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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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锦浪(十五)
魏长恭的发妻不是武林人士,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贾之女,因体弱多病早早过世了;她为魏长恭生了两个儿子,也在之后相继夭折。
魏长恭念自己福薄,没法子落得万事圆满,在接连痛失发妻与爱子之后,曾心性大乱,为此始修道门,再未有过续弦之意。
遇见这孩子,魏长恭当是福气,给他取名叫听风,表字饮寒,教他“逍遥在世,志坚在心”,而后认作儿子。
他入魏家祠堂,受礼更衣,见魏家前辈将“魏听风”一名添入族谱。
魏长恭还亲手为他编了个红绳铃铛,意寓招魂牵魄,祈佑长命百岁。
从魏家祠堂出来后,魏听风惴惴不安,恐自己在作美梦,问他:“你不嫌弃我么?”
“从前做过多少孽,往后就行多少善,担心这些作甚?你魏听风的名字写入我魏家族谱,往后你给我捶背捏腿掏耳朵,我还不用付账。这买卖好划算,好划算。”
魏长恭眉一扬,窝在椅子里,抬腿往桌上一搁,当即就使唤起儿子,“来,腿酸了。”
魏听风甘之如饴,任他使唤。
魏长恭说一,他决不做二。
魏长恭要他心无杂念,好好练刀,魏听风也便将前尘往事一并掩埋,只认魏长恭是父亲,只当自己是魏家人。
魏长恭还要他识字念书,没多久,又将他送去魏氏名下的学堂。
魏家人皆不知晓魏听风真正的身世来历,都以为他是魏长恭流失在外的私生子。私生子就私生子,总比之前没儿子要好。
魏家子弟很好奇家主的儿子该是个甚么样的旷世奇才,于是在老夫子教学生默写时,一双双眼睛都暗自盯着魏听风瞧。
魏听风从没念过书,握笔时四指一攥,惹得堂兄弟们登时滚地大笑。
他不大会言语,也辩解不出,脸羞愧得通红,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将头都快低进胸膛里去。
老夫子一气之下将魏长恭请来学堂,讲明魏听风底子浅薄,平日更需多加练习,魏长恭身为生父,应将孩子教养成人,此事责无旁贷。
陂泼裙貳舞医粑泗粑舞医酒,魏长恭惭愧地点点头。
夫子再道,既是姓魏,又是嫡系的子孙,这么大的孩子连字都不会写,传出去该惹多大的笑话。
魏长恭头次因着这事挨老夫子的训,跟魏听风一样,双双像歇了的黄花菜,低下头乖乖听教。
魏长恭敬重有学识修养的人,老夫子自然也敬重他,吹胡子瞪眼地训斥几句后,又拱手向魏长恭承诺,只要魏听风肯学,往后他必定好好教导。
魏长恭忙按住魏听风的后颈子,齐齐躬身给老夫子拜礼:“多谢先生。”
道谢后,他推赶着魏听风,一溜儿烟地小跑处去了。
回家途中,魏听风畏畏缩缩地跟在他身后,头始终抬不起来。
魏长恭见状,一巴掌拍在他弯起的背上,手劲大极了,魏听风被揍得险些一嗓子咳出来,“爹?”
魏长恭连连叹气,“你这一声‘爹’叫得我太心酸了。我跟你这样大的时候,也因不好好读书,字儿写得一等一的烂,专遭先生得打,那么宽的戒尺……”他手一比划,“抽手心,啊呦,疼得要死。”
魏听风眼一红,“真的吗?”
他自然是不信。
魏听风曾见过魏长恭的字画,有悼念亡妻的,也有赋情山水的,他从前在蛮羌见过所谓的名家手笔,与魏长恭的相较,也不过如此了。
可魏长恭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我不骗你。”
“……”
魏听风道:“我给您丢脸了,我……我没什么用……”
他怕魏长恭嫌弃他没用,嫌弃他改不了劣根性。
魏长恭朗朗一笑,伸手将他挟在腋下,胡乱摸着魏听风的脑袋,“爹这辈子丢得脸,数都数不清,赛你这样在乎,往后都不必活了。本宗主别的没有,就脸皮厚,我儿多丢几张,权当替我积善行德了罢。”
魏听风头发都乱了,落魄小鸡崽一样教他挟着。纵然魏长恭这姿势也着实厚脸皮,但能知他不嫌弃,魏听风心头的阴霾一下散去不少。
没过一会儿,魏长恭还将自己腰间的佩刀扔给他,“逐星,给你了。恭贺我儿,自今日起就开始读圣贤书啦。”
二五一八四八五一九 “我不,我不。”
这是魏长恭的佩刀,他怎敢收?
“吓得你,这样的刀,魏家兵器库里翻一翻到处都是,别当稀罕物。你天资不错,悟性高,又肯吃苦,逐星传到你手中,我也放心。”
“您这样……我,我不知该怎么报答……”
“谁要你报答?”
“……”
魏长恭也算摸透这小孩儿的性子了,因甚少有人待他好过,所以你便只待他一分好,他都要回报十分方才心安。
魏长恭未免他耿耿于怀,敛了玩笑的语气,语重心长地嘱咐他:“那……等我儿长大,就帮爹守好魏家,守好江湖罢。”
魏听风闻言紧紧抱住逐星,头次在魏长恭面前,泪水夺眶而出,无声抽泣了好久。
那回,他终于将从前十多年所受得苦一并哭了干净,从此再无苦闷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