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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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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但姜沉鱼立刻就不笑了,正色道:  “物尽其用,你说得对。不过,他毕竟是程国人,有很多咱们自己内部的事情,还是不能让他知道的。这样吧,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去调查姬忽的下落吧。”
  薛采默默地看了她几眼,然后躬身道:  “遵旨。”
  姜沉鱼原本好不容易欢快点儿的心情,因为说到了姬忽而变得再次沉重了起来。四个月了。自她从昭尹那儿夺取了政权之后,就在四处寻找姬忽的下落,但姬忽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丝毫线索。有时候姜沉鱼忍不住会怀疑也许自己是受了昭尹的误导,事实的真相应该就是她之前猜测的其人已死,但事后根据崔管家的指证,她在凤栖湖昕见的那个操桨的女子,容貌模样,的确是姬忽无疑。
  姬忽去哪儿了?
  一日不找到此人,她就一日不能踏实。
  而如今,薛采又收留了颐非。为了避免这个从来就不安分的皇子在这段时间里节外生枝,一方面固然是要就近看着,不让他出事;一方面也不能让他闲着,得给他找点儿事做。希望他能用他那个稀奇古怪与旁人不同的脑袋想些好主意出来,没准儿真能歪打正着找到姬忽。
  姜沉鱼一边头大如斗地思考着,一边下意识地行走,等她想通了理顺了,一抬头——啊?怎么到这里来了?
  置身处乃是皇宫最偏僻的西北角,也就是凤栖湖的源头,昭尹就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湖边还残留着儿间破旧的小屋。如今,已经更换了新的主人。
  春日里的阳光煦暖明丽,夕阳艳红,映得整个湖面也通红通红。原本荒芜的土地,此刻井然有序地栽种着各手中鲜花,花枝在风中轻轻摇曳,美如诗画。
  一人坐在木制的轮椅上,正在给花浇水,另一人站在他身后,偶尔帮一把。
  这一幕落到姜沉鱼眼底,就多了几分暖意。
  她走了过去,轻唤道:“师走。”
  浇水的人回头,正是师走。而站在他身后的人,则是田九。
  师走看见她,便放下水壶,转动轮椅迎了过来,纵然只剩下了一只手,但动作依旧很灵活。反倒是他身后的田九,表情明显一僵,默默地行了个礼后就转身进了屋子。
  师走露出欢喜的表情道:  “主人怎么来了?”
  “你这段日子在这里,过得还好么?”
  “嗯。”师走满台感情地注视着周围的鲜花,  “今天又有两株蔷薇开花了。”
  “那么……你哥哥,他还好么?”姜沉鱼把目光投向了屋子。
  师走看出她的真实想法,笑了笑:  “哥哥他……还是不太能接受主人,不过,我想他迟早有一天会想通的。因为,是主人给了我们新生。能这样地种种花吹吹风,再和兄长聊聊天——这种日子,我曾经想也不敢想。哥哥也一样。”
  姜沉鱼的心在暗暗叹息。
  江晚衣高明的医术,虽然保住了师走的性命,但是他被切断的两条腿和一条胳膊,以及挖走的一只眼球,却是永远地回不来了。如今在宫中开辟出这么一个小角落,供他居住,除了是对他的感恩以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为了——牵制田九。
  她当日用师走支走田九,当田九回来,发现昭尹已经变成一个废人时,当时他脸上的表情,她永远不会忘记……田九没为昭尹报仇对她动手,她已经非常感激了,哪还奢望他能够转投自己旗下?其实……心中也不是不可惜的……据朱龙说,田九的武功甚至比他还高,而且智谋才情,也都十分出色,若能收为己用,必能如虎添翼。
  但是……人生从来就不是完美的,不是么?
  现在这样,也不错了。
  姜沉鱼摇了摇头,挥开那种惋惜失落的情绪,走过去很认真地欣赏了师走所种的花:“好漂亮……”
  “是啊,只要好好对待它们,它们就会回赠给你最美丽的风景。而当你看着这样的风景时,就会觉得一切痛苦都烟消云散,变成了云淡风轻的住事。”
  姜沉鱼注视着师走,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与当初跟着自己出使程国的那个暗卫,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那时候的师走,脑子里只有任务,除了命令,万物在他眼中都是不存在的,但是现在的师走,看得见蔚蓝的天,碧绿的湖,和五颜六色的花朵,那个打打杀杀九死一生的世界,已经彻彻底底地远离他了。
  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肯不肯用两条腿一条手臂和一只眼睛的代价去换取这样平静的生活?姜沉鱼心中,久久没有答案。
  她毕竟不是师走。
  师走无父无母,除了哥哥再无别的亲人。所以,放下那个世界对他来说不是失去,反而是得到。
  但她呢?她的牵挂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主人,你好像很累的样子,你睡得不好么?”师走忽然如此问道。
  姜沉鱼下意识地伸手摸自己的脸:  “很明显?”
  “嗯。”师走推动轮椅朝凤栖湖的方向前行了一段距离,凝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悠悠道,  “主人,你知道这段日子以来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最大的感受是——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快乐的事情。看着一朵花开,看着雨水滴下来,看着日出日落,看着鱼在水中游来游去……如果我们不是生而为人,就领略不到这些美好的东西,所以,已经被上天恩赐了这种幸福的我们,应该多笑一笑。”师走说到这里,转动轮椅朝向了姜沉鱼,用无比真挚的声音道,  “主人,你多笑一笑吧。”
  姜沉鱼扯动唇角,有点艰难,但却非常认真地笑了一笑。
  她一笑,师走也就笑了:  “不是很容易么?”
  姜沉鱼迎着从湖面上吹来的风,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再悠悠地吁出去,然后睁开眼睛,又笑了一下。之前的抑郁之气仿佛也跟着这两次微笑而消退了,余留下来的,是对这美好风景产生的愉悦感。
  “师走,我知道刚才为什么我的脚会自动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师走望着她,用一只眼睛望着她,用这世界上原本最黑暗但现在却最清澈的一只眼睛望着她,最后徽微一笑:  “主人以后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请来这里。
  我已经帮不上主人什么忙了,但是,我这里有很好看的花,还有一对完好的耳朵。”
  姜沉鱼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起来。
  师走,当日昭尹随便赐派给她的暗卫,在程国,他们一起遭遇了生死之劫,为了保护她,他变成了残废,然而此刻,他坐在那里,表情柔和,语音恬淡,虽然荏弱,却显得好生强大。
  他竟成了她最温暖与放松的一处心灵港湾。
  这样的缘分,谁又能预料得到呢?
  世事安排,果然有其命定的奇妙啊……杏花盛开的时候,璧国的皇宫迎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
  他就是曾一度被勒令出京不得归返,创造了“由布衣到王侯,再重归布衣”这样一个传奇的民间神医江晚衣。
  而他这次归来的理由和上次一模一样——曦禾。
  同样是中了“一梦千年”的毒,虽然曦禾因为没有喝酒的缘故比昭尹发作得晚,但她毕竟服食的分量要多得多,因此肢体毁损的程度也严重得多。到了后来,皮肤开始出现大片大片淤青,甚至蔓延到了脸上,然后开始溃烂流脓,模样圾尽恐怖。
  因此,姜沉鱼命人召回江晚衣,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救醒她;要么,阻止病情恶化,让曦禾恢复原样。
  但日子一一天天地过去,杏花全部谢了,江晚衣也没有找到解救之方。
  “为什么?你所配制出来的毒药,际自己竟然解不了?”姜沉鱼好生失望。
  宝华宫中,曦禾的床垂着厚厚一重帘子,看不见她的模样。
  而站在床边的江晚衣依旧是一袭青衫,却憔悴消瘦了许多许多,不复当年出使程国时“青衫玉面东璧侯”的模样。但他的气度却越发沉稳,不卑不亢道:  “当日我给她这种毒药的时候,就说过此药刚刚配制出来,还不是很成熟,服食之后,情况因人而异。曦禾夫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溃烂的现象,应该是与她之前曾中过另一种毒有关。上次的毒素依旧沉淀在她的血液里,与‘一梦千年’相融后,转变成了另一种剧毒。这目前已经超出了我所能解救的范围,而时间也不允许我再多加尝试……”说到这里,他一掀衣袍,跪了下去,  “草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曦禾夫人……现在非常痛苦,虽然她因毒药的缘故已经肌肉僵硬,看不出痛苦的表情,但这种溃烂的滋味,却是任何一个活人都无法容忍的。草民无能,救不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腐烂下去,实在是……于心不忍。所以恳请娘娘赐她一死,让她……早日解脱。”这一番话,江晚衣断断续续地停了好几次,显然也是为难痛苦到了极点。
  其实他说的姜沉鱼心里都清楚明白,但是……一想到要弄死曦禾,心中就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虽然曦禾此时已经没有知觉,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但只要曦禾还躺在宝华宫内,就好像这深宫之中,还有她的一位旧识,还有一个见证她是如何如何满手血腥地走到这一步的战友。
  让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消失?
  ——尤其是在她已经失去了姬婴之后。
  因此,姜沉鱼犹豫再三,仍是摇头“不……不行。你要救她!晚衣,你一定要救她!”
  江晚衣叩拜于地,沉声道:  “娘娘,如果你真心为夫人好,就让她走吧。”
  “不行!不行!”姜沉鱼固执地从外室的桌旁眺了起来,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袖道,  “师兄,师兄,我求求你,不要放弃,不要让曦禾死好不好?师兄……”
  她此刻乃是皇后之尊,却以“师兄”二字称呼一介草民,显然是想用旧情打动江晚衣,但江晚衣听后,目光却显得更加悲哀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姜沉鱼面色微白。没错,当初他离开帝都之时,曾劝她收手,可她当时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固执地要为姬婴报仇,如今变成这样,算起来她难辞其咎,她本不该为难他的,可一想到那个躺在床上正在一点点瘸烂的不是别人,而是曦禾!
  是四国第一美人曦禾!
  是公子生前最爱的曦禾!
  是把所有的罪孽都自己担了,而留给她一片锦绣前程的曦禾!
  她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怎么都接受不了。
  “师兄!师兄……”她扯住汀晚衣的衣袖哭,就像当年得知姬婴的病情后扯着他哭一般。两个场景在江晚衣脑海中重叠,看着这个虽无师兄妹之实、却有师兄妹之名,并且一起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情的女子,他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姜沉鱼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一脸期待地抬起头看他。
  但江晚衣却慢慢地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去,用一种温和,却又坚决的声音缓缓道:  “娘娘,曦禾夫人都这样了,你还不能放下自己那一点私心,真真正正地为她着想一下么?”
  姜沉鱼重重一震:  “什、什、什么?”
  江晚衣转身,刷地一下拉开了帘子:  “她在腐烂,娘娘,请你看看!她每天都腐烂得比前一天更严重,从她身上流下来的脓疮已经浸透了整床被褥,甚至都开始有蚊蝇在她身上爬来爬去……你看看,娘娘!你如果真的喜欢她,会舍得让她的身体受到这样的折磨么?只因为她没有知觉不能动弹,所以你就觉得她不会痛苦——不会比你更痛苦么?”
  从曦禾身上散发的恶臭与满室的药味融在了一起,再看一眼床上那个几乎已经没有人形的曦禾,姜沉鱼再也承受不住,跳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故意要害她?
  故意让她腐烂故意让她美貌不再吗?江晚衣你大胆,你竟敢这样对本宫说话!你放肆!”
  江晚衣直直地看着他,最后说了一句:  “那么请恕草民无能,草民告退。”说罢,就转身漫慢地走了。
  这个举动无疑非常冷酷,尤其是对于此时的姜沉鱼来说,她半张着嘴巴愣愣地站在床边,好长一段时间反应不过来。
  汀晚衣没有关门,风呼呼地吹进来,姜沉鱼蓦然转身,床头放着水盆和毛巾,她取下毛巾用水浸透,再拧干,然后拭擦着曦禾睑上的脓疮,咬牙道:  “曦禾,他们都放弃你,不过没有关系,我绝对绝对不会放弃你的,他们嫌你脏嫌你臭,没关系,我来给际洗澡,我每天都给你洗澡,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看,你的脉搏还在跳动,你的鼻子还在呼吸,你分明还活着啊,怎么可以就此要你死呢?那是谋杀!谋杀!”
  她拼命地擦啊擦,可那些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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