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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澈也不解释,将方才在花丛中看见开最好的那朵微微弯腰,双手奉给李成绮,“臣向陛下赔罪。”
李成绮挑眉,“却拿孤的花赠孤?”
况且他要花做什么,他不是貌美贵女,用不着簪花。
李成绮二指将花茎夹了过来。
谢澈直起腰,道:“宫中人杰地灵,连花开的都比别处好,除了这的花,臣便找不到哪里的花能配得陛下。”
李成绮轻笑不语。
真比当年谢明月还能言善道。他心说。
两人并行。
自熟悉之后,谢澈便在李成绮的要求下同他并肩而行,非是李成绮想表示宠信,而是他愿意看人眼睛说话,一前一后,他就得拧着脖子。
“臣方才听课,刘先生讲的详实。”谢澈道。
“刘先生无趣,他被前车之鉴吓破了胆子,又不敢不来,每日小心谨慎地敷衍着孤。”李成绮道:“可见教孤不是什么好差事。”
谢澈笑,“陛下妄自菲薄。”
李成绮把玩着手里的花,忽地道:“小侯爷,你来教孤如何?”
谢澈无言片刻,看向李成绮的眼神复杂的很。
小皇帝别的和靖氏兄妹不像,异想天开却遗传了十成。
李成绮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觉得自己说的十分有道理。
小皇帝明眸善睐,一双眼睛黑亮透彻,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请求之意,望着谢澈几乎有点眼巴巴。
谢澈又想揉他头发了。
谢澈狠着心不看他眼睛,干巴巴地解释:“按我朝律法,天子先生需得当世鸿儒,臣学识浅薄资历不足且处事轻薄,有负陛下青睐。”
谢明月又是皇帝名义上的先生,真把谢澈弄到御书房来,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恐怕会有些尴尬。
谢明月是和皇帝有师生之名,而来御书房讲课,就是和小皇帝有师生之实,在名位上虽相差甚远,但实际上都能算皇帝老师,岂有儿子同爹平起平坐的道理?
“儒以文乱法,可见律法制定出来就是为了违抗的。”李成绮强词夺理。
“陛下,”谢澈无奈,“此条在先帝命人所撰《周律》中。”
李成绮:“……”
他怎么不记得《周律》里有这玩意?
李成绮思索,决意待自己再掌权时改了这条就是。
谢澈见他不语,以为他放弃了这个方法,下一刻李成绮果然点头,“那此事先搁在一旁。”谢澈尚来不及赞小皇帝深明大义善解人意,他忽地停住步伐,仿佛十分为难道:“孤有一件事想拜托小侯爷。”
经过半月以来相处,谢澈约莫着有些清楚李成绮绝不像他看起来那样乖巧,且对破坏规矩尤其热衷。
李成绮仰着脸看他。
长长的睫毛颤啊颤,似乎很怕谢澈拒绝。
谢澈心道规矩就是规矩,陛下虽然一切都好,就是被惯的太过了,连律法宫规都不放在心上,他开口道:“陛下有什么事?”
“孤想出宫。”
谢澈表情微僵。
“孤听说京中入夏晚上常有灯会,入夜无宵禁,孤久在安州,安州地僻,花灯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老样子。
况且家中人并不放心孤晚上出门,因而十几年也不曾看见过一回,今好不容易到了京中,很想看看王城夜间景致。”李成绮说的诚恳又可怜。
“臣……”
他才说一个字,李成绮就万般低落地垂了头,“孤知道了。”
谢澈摸了摸鼻子,看他这幅样子,只觉得不像是李成绮不守宫规,反倒像自己欺负了人家。
“臣,”谢澈虽然很想答应他,虽然谢明月此刻也不在城中,虽然他可命人暗中保护小皇帝,虽然……谢澈猛地发现,他好像真的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来拒绝李成绮,或者说,他不愿意找合适的理由来拒绝李成绮,小皇帝经历他不只听李成绮说,还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在谢澈看来,虽已位极尊崇。
然而李成绮,实在可称一句可怜,并且这种可怜,会随着他的长大,与日俱增。
“臣可以在宫中来去,陛下却不能出宫,陛下形貌昳丽,令人见之不忘,臣若是带陛下出去,之后半年,”朝中都不会清净。
但他知道李成绮根本不懂自己出宫和朝中有什么关系,只好道:“之后半年,臣都不能来见陛下。”
李成绮欲言又止,“那孤不出去了。”他不情不愿地回答。
谢澈心里好像被掐了一下,又有点说不清的窃喜。
李成绮垂着眼睛,手里的花摇摇晃晃。
规矩,规矩。谢澈心想。
可是,规矩这样的死物和小皇帝的高兴比,实在很……不值一提。
谢澈清了清嗓子,刚想说臣不若去和禁军铜梁说说,让他想个法子送咱们出去。
李成绮却恍然,兴奋道:“孤知道怎么出去了。”
“怎么出去?”谢澈洗耳恭听。
李成绮道:“你说孤相貌让人见之不忘,你将孤打扮旁人看不出的样子不久行了吗?”
谢澈再一次拜服李成绮奇妙的思考能力。
他将小皇帝细嫩的容貌打量了一番,觉得很是有道理,他心中忽闪过了个近乎于大逆不道的主意,便一撩衣袍半跪下,仰头仔仔细细地看着李成绮的脸。
在他看来,小皇帝因为紧张屏息的模样实在可爱。
“陛下啊,陛下生的秀丽,若是大半成小厮侍从跟在臣旁边,只会更惹人怀疑。”谢澈慢条斯理道。
李成绮看见他在憋笑。
谢澈下一句是:“若是陛下愿扮贵女,或可一试。”
你们谢氏果然没什么好东西。
李成绮心道。
第9章
“陛下不想去看花灯了吗?”谢澈的语气几乎有点循循善诱。
他在小皇帝面前竭力压抑着本性,尽量不把小孩逗哭。
李成绮在谢澈要笑不笑的目光中,摸了摸自己细嫩的脸。
“如陛下这样的样貌做贵女打扮,定然是天人之姿。”
李成绮心说孤知道自己年轻貌美,不需卿提醒。
小皇帝好像极为难似的,踌躇犹豫,不好意思扮得少女,可又舍不得花灯,最后还是咬了咬牙道:“孤准了。”
谢澈别过头,道:“臣遵旨,臣马上去安排。”
少年人唇边眼角都是堆砌起来的笑意,粲然而耀眼。
不同与表现出的那样羞怯与不情愿,李成绮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如谢澈所说,他这样的样貌打扮起来会很好看,但他很好奇究竟能有多好看。
奈何还得装着没多少心眼的十八岁小孩,李成绮不能将他的雀跃表现得十分明显。
上妆换衣这样的事不能放在长乐宫中做,便挑了个偏僻无人的宫殿,一切皆让谢澈去安排。
不足小半个时辰,已有数个太监宫女将东西送入正殿。
李成绮站在屏风后,懒散地倚着。
谢氏势大,谢澈出入宫中自如,使唤宫人亦如自家一般。
具是谢明月之功也。
他倦倦合眼。
从前他为表宠信谢明月,令谢明月可以无召入宫,后二人因一事剧烈争吵不欢而散,李成绮望着谢明月离开的背影当即下令从此之后谢明月不得随意入宫。
虽然第二天他就收回成命,且派人安抚赏赐了谢明月,传他口谕一切如旧,然而谢明月此后无召,再不入宫。
谢澈进来,见屏风后模模糊糊的影子心知是李成绮,便悄然绕过屏风。
李成绮闭眼时微微皱眉,似有万般事难解。
小皇帝心思单纯,喜怒都写在脸上,来得快去得亦快,却从未流露过这样的神色。
谢澈微怔。
李成绮睁开眼,好像还有点不想理这个让自己着女装的始作俑者,“小侯爷。”
“陛下,来为陛下上妆的人来了。”谢澈收敛了心中莫名的情绪,道。
“还得上妆?”
谢澈点头,哄他说:“若是不上妆,便没法出去了。”
李成绮瞥了他一眼,虽然可能是瞪,但全无威胁,反而让谢澈憋笑憋得更厉害了。
他将方才李成绮的异样都压在心底,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外面桌上摆着各色衣裳,皆是按二十岁左右岁的女孩子身量挑选的,李成绮虽和谢澈比不高,但也不矮。
况且身体正在抽条,肩也慢慢宽起来,十六七岁小姑娘的衣裳穿着并不合适。
另一边放着耳环步摇发簪等物,整整齐齐地摆了三个托盘。
站在梳妆台前的宫人躬身道:“小侯爷,”她顿了顿,似乎不知如何称呼,谢澈看了眼李成绮,李成绮不假思索道:“叫文公子就好。”
文?
谢澈不明白。
“文公子。”
皇宫偌大,李成绮又是自来时就只在长乐宫坤宁宫往返,如今又添了个御书房。
宫中万人,不知多少人从生到死都不曾见过皇帝,况且是李成绮这只登基了两个月的小皇帝。
尚服局女官不知李成绮身份,却认识谢澈,能同谢澈一道在宫中,身份定然非比寻常。
贵人的事轮不到她们置喙,宫人没有半句废话,只道:“请文公子坐下。”
这曾是某位妃子的寝宫,不过先帝后宫空虚,这里已几十年无人住过了,虽每日有人洒扫,仍旧透出一股无人居住的寒气。
李成绮坐到梳妆台前。
几十个瓶瓶罐罐摆在上面,各色皆有。
像李成绮这样两辈子都没有体验过什么叫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男人来说,这些东西的复杂程度直逼军机政务。
谢澈尚未娶妻,也没有纳妾,看见这些精致的小东西也十分稀奇,随手拿起一小盒,冰裂纹天青色的小瓷盒,无任何装饰掐花,打开,一股淡淡甜香扑鼻,内里放着鹅黄脂膏。
女官柔声道:“请文公子闭眼。”
李成绮依言闭眼。
有什么清凉柔和的东西被涂到了他脸上,女官将眉心,双颊,下颌各涂一些后,伸出三指,将这接近无色的液体均匀涂开。
谢澈将女官刚往李成绮脸上涂过的东西往手上倒了些,也有浅浅花香,“这是什么?”
“回小侯爷,是桂花水,小公子的脸有些干,若是直接上妆,脂粉会容易落下来。”
谢澈似懂非懂地点头。
女官取两块黄豆大小的脂膏,双手叠着,待脂膏在手中微微融化后才轻轻涂到李成绮脸上。
李成绮睫毛颤着。
上次这样闭着眼睛让人在他脸上摸来摸去还是他病的起不来床,宫人给他擦脸。
这几样都做好之后,宫人又取细白乳膏,细致而均匀地涂在李成绮脸上。
李成绮本就白,所以她取用的铅粉极少。
女官放下瓷瓶,“公子眉毛浓密,若要化时下成风的妆容恐怕不会合适,小侯爷,文公子,不知可否刮掉一些?”
李成绮闭目摇头。
刮成细眉上妆确实好看,然而他平时并不打算穿女子服饰,弯弯细眉在他脸上只会十分突兀。
“是,奴婢知晓了。”
女官手指原本点在一极浅色的粉上,慢慢移到另一盒。
“请公子将脸略抬些。”
李成绮依言抬脸。
他看不见,谢澈却一览无余。
待画好双眼,又取来口脂为李成绮涂上。
待女官停手,李成绮缓缓睁开眼。
镜中人仍是男子冠发,面容却尽极绮艳,脂粉非但没有遮盖住李成绮眼睑上的红痣。
反而着重点缀,使之更加惹眼,他面无表情,眼尾斜红微挑,竟是个十分冷冽艳绝的美人。
李成绮在镜中与谢澈对视。
谢澈呼吸停滞一瞬,而后马上如常道:“确如我说的那般。”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但马上将其都归结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李成绮于是也笑。
刹那间如桃夭灼灼。
他却道:“远不及。”
“远不及什么?”
李成绮笑而不语。
李愔只与他相似五分,若是上一世他做此妆容,又不知是何等绝色。
李成绮深深为自己可惜。
女官为李成绮束惊鹄髻,又择匹配饰物给李成绮戴上,其中有一红宝发簪最为巧妙,下垂极细的金丝一缕,微微擦过李成绮额角,一直垂到下颌。
因头上比往日重上许多,李成绮的动作便很是缓慢小心,他缓缓转头,谢澈已捧着衣服过来了。
全部收拾完,已至日头西沉。
李成绮端坐在出宫的马车上,不过半个时辰,他就觉得脑袋要从肩膀上掉下来。
他头上身上的装饰已是简而又简,头上宫花步摇都无,耳饰项链禁步一概不用,李成绮只手腕上戴着三只玉镯,是圈口极细极细的碧玉料,抬手便相互碰撞,玉声琳琅。
他这时候才开始拜服自家那些姊妹姑嫂居然能穿着符合品级身份的衣饰行走自如,还能走的非常好看。
“小侯爷,”李成绮不说话时是冷艳美人,说话时仍一团和软的孩子气,“孤穿成这样莫说逛集市看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