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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时此刻,温雪瑰才明白一件事。
原来那时的他,从未想过要瞒到最后。
她是很久以后才听李钟提起,自己不告而别的那一晚,郁墨淮一夜未睡,满城找她。
她一阵鼻酸,微微踮起脚,抱住了郁墨淮。
抱得很用力,仿佛想要抹去这近一年的时光,穿过大洋彼岸,去拥抱那个站在佛罗伦萨街头,形单影只的身影。
“都怪我。”
她嗓音浸透哭腔,绵软又沙哑,极为惹人心疼。
“怪我忘带手机,不告而别。”
郁墨淮摇了摇头,吻一吻她的前额,叹道:“怪我。”
“怪我迟迟不敢向你坦白。”
顿了顿,又温声道:“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知道我们玫玫这么心胸宽广。”
他越这样,温雪瑰越自责。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都要落下来了。
她仰起头,忍了忍,忽然道:“算了,还是怪我哥吧。”
郁墨淮一怔。
温雪瑰淡声:“要不是他跑出来横插一脚,我们哪会有这些误会。”
郁墨淮:“……”
温雪瑰语气愈发坚定:“他肯定是自己没什么桃花运,嫉妒我有恋爱谈,才跑来抓我。”
“不用有争议,都怪他。”
郁墨淮轻笑出声。
胸腔轻颤着,气音极为好听,震得她耳畔一阵酥麻。
好半天,才听他拖长音调,纵容又宠溺地道了句:“行,都听你的。”
…
转眼就到年关。
温宅哪都好,只有一点值得商榷:住在邻居的伯伯,是个极为迷信的南方富商。
小年这天,鞭炮声不绝于耳,天还没亮就放个不停。
温雪瑰躺在家里的床上,痛不欲生地捂住耳朵。
一直半睡半醒地熬到中午,她才哈欠连天地走下楼。
结果却见到,明亮的大厅内,郁墨淮正站在温岩身旁,帮着送货人一起,源源不断地往家里搬年货。
她唇角扬起,趿着拖鞋走过去。
可碍于父亲在旁边,也不好表现得太亲密,便只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就来了,还和爸下了盘棋。”
郁墨淮卷起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累不累?歇会儿。”
温雪瑰小跑到茶几旁,给他倒了杯水。
郁墨淮眸光清亮,温声道:“谢谢玫玫。”
温岩抱臂站在一边,酸溜溜地看着。
过了阵,才小声说:“玫玫,爸爸也渴。”
温雪瑰打了个激灵,赶紧又帮温岩倒来一杯,还贴心地加了茶叶。
结果温岩提溜着茶包的线头,上下浸泡了几下,依旧不是很释怀。
“刚才怎么不给爸爸倒。”
您又没干活……
温雪瑰暗自腹诽。
说起过年的传统,桩桩件件,温宅都十分看重。
主要是奶奶看重,因此家里年年都十分用心。
今天虽然才是小年,但屋里已经布置好了窗花、灯笼,门外还贴着喜庆的春联。
温雪瑰也不例外,刻意连睡衣都换了套红色的。
大厅内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她找了个空地,将郁墨淮拉到一边,低声道:“今天小年,你打算怎么过?”
“陪你过。”
郁墨淮答得不假思索。
温雪瑰抿唇一笑。
但她到底还是记得郁墨淮曾说过的话,便又道:“那晚饭在这儿吃。中午的话——”
“我先陪你,回你和你妈妈住过的那栋小洋房看看吧?”
闻言,郁墨淮眸光微愕。
眉心稍松,似乍见亮光。
没想到她还记得。
逢年过节,他总会回到那栋老房子里,陪一陪妈妈。
他带着几分悦然垂眸,轻声道:“可以吗?”
温雪瑰费解地偏过头。
“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不许瞎客气。”
男人唇角稍扯,不再言谢,只捏了捏她的指尖。
可一瞬的悦然过后,他忽然想起什么。
眸底也幽黯下来。
“算了,我一个人去也行。”
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还近在眼前。
他低声道:“我怕你去了难受。”
温雪瑰只好向他保证,这次一定不掉眼泪了。
两人离开温宅,开车驶过熟悉的荒路,行至越来越僻静的街区。
街景一帧帧变换,目之所及的建筑物,也明显变得越来越老旧。
路人衣着朴素,肩背岣嵝地走在街上。
这里仿佛是十年前的,云珀的缩影。
副驾上的温雪瑰遥望窗外,感觉自己正坐在一台时间机器里,陪着郁墨淮一起穿梭时光。
少顷,视野尽头,再次出现了那栋有过一面之缘的花园洋房。
可温雪瑰却揉了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不同于印象里的荒凉,这间庭院,不再是杂草丛生,灰尘漂浮的陈旧模样。
枯败的植物早已被除尽,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新鲜妍丽的花朵。
土壤细细地划分出区隔,栽种着不同的幼苗。
蔷薇有蔷薇的地盘,玫瑰有玫瑰的地盘。泾渭分明,绝不逾距。
花园两侧,则移栽了笔直的光叶白兰树。
如今不是花期,园内并无花色。
唯有光叶白兰,可以在寒冷的二到三月绽放。
因此,此时大叶间满缀花苞,藏着幽微的冷香。
温雪瑰惊喜极了。
她站在树下,轻快地跳起来,想嗅闻最低处的花枝。
可身高所限,怎么也够不到。
郁墨淮扯了扯唇,举步走来,替她将花枝扶低。
枝头缀满玉苞,十分淡雅。
叶片耐寒,在雪光下亦十分青翠。
这缕绿白交织的色彩,被他稳稳携在指间。整个人被衬得愈发翩然如玉,光风霁月。
温雪瑰一会儿看花,一会儿看人。眼睛忙个不停。
过了好一阵,才想起问:“这里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隔着半枝玉苞,他磁沉的音色也似浸透冷香,极为沁人心脾。
“之前太荒,不是还吓到你了?”
“后来,我就找人打理了一下。”
人一旦被卷进灾厄的暴风雨,纵使能从暴风雨中再次走出,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1'
对郁墨淮而言,走出暴风雨后,这些年的生活,也不过是拖着残缺的灵魂,得过且过。
他留下了荒芜破败的庭院。
因为这也是一件,提醒他曾经多么软弱无能的铁证。
可是,现在不同了。
有一个女孩,会牵着他从乌云里走出来,在阳光下跑步。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报。
只好送给她,许许多多清丽又坚强的花。
郁墨淮微微仰起头,看向最高处的花枝。
光叶白兰又名深山含笑,是国内特有的常绿乔木,最高能长到二十多米。
园内栽种的这些远没有那么高,可繁茂起来,依旧有大半枝叶朝晴空伸展。
清雅孤寒,只可远观。
在摇曳的冷香里,温雪瑰也陪着他一起抬起视线。
而后便遥遥望见,园内最高的那棵树,倾吐着含苞待放的花枝,伸进了二楼半开的窗子里。
“那一间屋子……”
郁墨淮狭长双眸微微眯起。
少顷,眸色蓦地稍亮,似陨星划过流光。
“是我妈妈的卧室。”
温雪瑰牵起他的手,依偎在他身旁。
“花很快就要开了。”
“等到那个时候,一定会非常漂亮吧。”
…
洋房内一切如旧。
这里残存着郁墨淮十三四岁时的一切生活痕迹。
也遗留下了种种碎片,能拼凑出三十岁出头,生命即将行至终点的季汀竹。
“她是个很有诗情画意的人。”
郁墨淮温声回忆着。
“在那个手机还不流行的年代,她每周都会自己做一顿饭,漂漂亮亮地摆盘,然后用相机拍下来。”
“打开她的相机,就像打开没有字的朋友圈。”
他缓声诉说着这些往事。
全然不记得,上次敢想起它们,到底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温雪瑰静静地聆听着。
从第一次见面,在佛罗伦萨的咖啡厅里,听艾伦提起他的母亲时——
她就明白,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隐伤。
可此时此刻,看着自己面前,轻声叙述的郁墨淮。
她确实感觉到,比起那时,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
她视线温柔,似画笔般仔细,缓慢地扫过他的唇,鼻梁,而后,继续往上。
然后,她发现了答案。
是眼睛。
仇恨与戾气,都从他眸底退却殆尽。
只剩下一抹,厚重的,温馨且伤感的怀恋。
“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2'
温雪瑰想起这条,一直躺在他朋友圈顶端的诗句。
便轻轻念出了声。
闻言,郁墨淮自嘲般扯了扯唇。
他本就生得骨相深邃。此时眸色愈发幽黯,似晕开清苦的墨迹。
他视线微抬,看着面前的女孩,轻声开口。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最恨的人是谁吗?”
温雪瑰知道。
不是郁长明,不是宋玉霜,也不是宋殊。
“是你自己。”
“是。”
“是我自己。”
他唇畔那抹自嘲的笑意,愈发加深了几分。
可注视温雪瑰时,眸间又掠过一线,令她揪心的欣慰。
少顷,郁墨淮复而垂下眼睫。
睫羽漆深,掩住了其后跃动的光点。
“我最恨我自己。”
“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
释怀的起点,首先是要直面一切。
回忆的黑匣终于被打开,无数句梦魇的呓语,暗潮般向外涌出来。
郁墨淮紧紧地蹙着眉。
尾音颤抖,浸满了痛楚的无可奈何。
“自从她走后,无数个噩梦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在问我。”
“为什么,没有鼓励她早点离开郁长明。”
“为什么没有能力赚钱,送她去更好的医院。”
“还有一开始。”
“为什么要在那么不合时宜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
就是这无数句为什么,让他变得城府深沉,阴郁偏执,不择手段。
即使被千夫所指。
他也不想再那么无能为力。
温雪瑰拼命忍住眼泪。
如果她也哭,面前的男人便会再次封闭内心,优先照顾她的感受。
所以,她努力遏制着哭泣的冲动,连眼眶都忍得酸痛了,也没有掉下泪水。
只是安静地环抱着他的肩膀,一遍遍地、清晰地重复着,那些早就应该有人说给他听的话。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她紧紧地拥抱着郁墨淮,由于太过用力,蝴蝶骨愈发清晰地浮现在背上。
仿佛下一秒就能化为翅膀,穿过漫长的时光,去拥抱那个十四岁的少年。
不知过去多久,室内才响起一声幽黯的叹息。
“你记不记得,她的书桌前,有一只锁着的抽屉?”
郁墨淮轻声问她。
温雪瑰点点头。
“记得。”
“你说那里面,放着她生前经常翻看的东西。”
郁墨淮站起身,拿出那枚沾满灰尘的钥匙,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而后,递到她手中。
“你可以帮我打开这只锁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更新咩?
有的!=w=
'1'化用自:“暴风雨结束后,你不会记得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你甚至不确定暴风雨真的结束了。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当你穿过了暴风雨,你早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人。”——村上春树
'2'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博尔赫斯
第72章 得见天光
锁头已经太久没有使用过了。钥匙一开始插进去; 怎么也转不动。
温雪瑰蹲下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观察了一下锁头的内部结构。
花了一小会功夫; 才顺利地拉开抽屉。
抽屉里十分整洁; 叠放着一本带锁的日记; 几张照片,以及一些纸张。
底层铺着白色的柔软绒布; 零散地躺着几片干枯的花瓣。
她小心地将纸制品拿出来。
递给郁墨淮时; 日记正好在最上面。
看到褪色的日记封皮,他眸光稍动。
温雪瑰轻声问:“要打开吗?”
日记的翻页处; 挂着一把金色的小锁。与此同时,钥匙也正插在里面。
轻轻一转,就能打开。
可郁墨淮却摇了摇头。
他接过日记; 平整地放在身边。
“下次去扫墓的时候; 我会把它烧掉。”
两人坐在一起,翻看泛黄的照片。
季汀竹长得很美; 身段清丽,气质幽婉。
只是; 眉宇间总有一缕淡淡的愁绪。
“这顶帽子好好看。”
温雪瑰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道。
郁墨淮回忆了一阵; 道:“这是我姑姑出去逛街时,给她买的。”
“她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