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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凤脸上落下泪来。
阮老头跟阮家老二阮安强想去拦住席天地,阮明姿倏地出声:“你们果真一个个都想看着我大姑父死?……头一次见有人拦着大夫的!”
阮老头跟阮安强要推搡席天地的胳膊都僵了僵,阮凤哭得声音都嘶哑了,叫道:“爹!二弟!”
“别听那死丫头瞎说!”阮老头咳了一声,色厉内荏的喝了一句。
这会儿的功夫,席天地已经在给炕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把脉了。
他很是麻利,把完脉又去翻了翻男人的眼皮,看了看,脸上绷得紧紧的,掉过头来打开药箱,拿出一套裹满了银针的针囊来。
“这都啥,”阮安强在一旁犯嘀咕,瞥了一眼阮凤,“大姐,我丑话可放在前头,这人瞎折腾,你别让姐夫走都走的不安心。”
“给我闭嘴!”生死关头,向来忍字当先的阮凤也忍无可忍的爆发出了一声带泪的怒吼。
阮安强脸色也不大好看,丢下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转过头去干脆找了把椅子,坐得远远的。
席天地给严山扒着衣裳,头也不抬道:“家里头有酒吗?越烈的越好。”
毛氏在后头“哎呦”一声,“我说娃他大姑,听听,这像是正经大夫说出的话吗?竟然还要酒了!”
阮凤也有些惊疑不定,阮明姿握住阮凤的手,飞快道:“大姑,席大夫医术很高超的!他这样说,说明姑父说不定还有救!”
阮凤难以置信的哽咽一声,“真的吗?”
席天地却恼了:“墨迹墨迹!还在墨迹!我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要生生把人拖死才高兴是吧?!”
阮凤打了个寒颤,忙看向毛氏——自打赵婆子腿脚不大利索后,家里头的事基本上都是她在管着了,“安强媳妇,酒呢?”
“呀,娃他大姑,你还真信那人的胡言乱语了。”毛氏有点不大高兴,面上客客气气的,话却有点不耐烦,“家里头哪来的烈酒?”
阮凤忍无可忍,稍稍提高了下声音:“我今儿回娘家,不是带了两坛子好酒吗?!”
毛氏脸上的表情有点僵:“那个啊,那个是有用的。”
她因着还想今儿说不定康泽会带阮玉春回来,就把回娘家的日子往后推了一天。
那酒,是她打算明儿回娘家时,带给几个娘家兄弟喝的!
阮凤眼眶里含着泪,气得直哆嗦。她将儿子果哥儿往一旁阮明姿的怀里一塞,忍无可忍的直接掀了门帘,冲了出去。
毛氏意识到阮凤要做什么,她一下子拔高了声音,“哎,娃他大姑!你做事咋这么不讲究!”追了出去。
不过已经晚了,阮凤从小就一直干农活,嫁到严家后,在婆婆的磋磨下更是天天脚不沾地的忙活。也就这几年婆婆去了以后,她日子才松泛了些,但这打小养出来的力气,却不是毛氏能比的。
阮凤从侧屋拎了一坛酒过来,见毛氏上来要拦,一把推开了毛氏,拎着酒就进了正屋。
毛氏气得直跺脚。
阮凤颤着手把那坛子烈酒递给了席天地,席天地打开酒塞闻了下,脸上还算满意,把那酒浇在他的银针上,算是消过了毒。
“浪费啊!”阮安强看着那坛子好酒就被这样洒了,颇有些痛心疾首。
一旁的孙大夫倒是眼睛放亮,忙道:“这是拿烈酒消毒。有用的,不浪费,不浪费!”
阮安强悻悻的闭上了嘴。
席天地这会儿都懒得跟这一家子放嘲讽。
先前在姚家,那一家子虽说各种极品,可他们好歹是一心为着救病患去的!
这阮家,各人怀着的心思,那可就不好说了!
还是先救人再说!
席天地冷哼一声,将银针缓缓扎入昏迷不醒的男人的额心。
阮凤虽说不懂,但她也知道,这大夫好似是在用什么特别的法子救她的男人。她死死的攥着手心,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一旁的毛氏又在那状似担心的絮叨开来:“……这人行不行啊。那么长的银针扎人脑子里去,这就是不死也把人给扎成傻子了啊!我说娃他大姑,你对你男人可真狠心,就真敢让人这么捯饬他啊?!”
阮凤死死攥着手里,理也不理毛氏。
毛氏看着这说话的功夫,严山头上快被扎成了个刺猬,她哼了一声,又转向阮明姿,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说起来,你怎么来的这么是时候?还偏偏带了个什么‘神医’?别是你年纪小被人蒙蔽了,带过来骗诊金的吧?”
阮明姿也没理会毛氏,拍了拍怀里还在哭个不停的果哥儿,低声道:“果哥儿是大孩子了。这会儿你娘也很担心你爹,你越哭,你娘就越害怕。”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一抹骨血
果哥儿趴在阮明姿的肩窝中,慢慢止住了哭声。
毛氏兀自又说了几句,见阮明姿垂着眼轻轻抚着果哥儿的后背,一副不搭理人的模样。她眼珠子转了转,几步挪到赵婆子身边,俯下身子,在赵婆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赵婆子那浑浊的眼里放出几分意义不明的光来,满是沟壑的脸上扯动出一个有些可怖的笑意来。
她点了下头,又扭过头去,朝二儿子阮安强沙哑的喊了一声“老二过来”。
阮安强快步上前,赵婆子在阮安强耳边含糊不清的说了几句话,阮安强先是皱了皱眉,继而又舒展了眉头,点了点头,飞快应了一声“娘,我知道了”,竟是径直迈步出了屋子,匆匆出去了。
屋子里一时之间竟是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阮老头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他回头看了眼窝在椅子里的赵婆子,赵婆子没看他。
他也就懒得管了,背着手迈着步,也找了个椅子坐了下去。
一时间,炕边就只剩下孙大夫,阮凤,以及脸色有些臭的席天地。
偶尔还有一两声果哥儿轻轻的控制不住的抽噎声。
到头来还是阮凤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屋子里诡异的寂静,“……大夫,这针,要扎到什么时候啊?”
席天地抬眼看了阮凤一眼,大概是看在她是少数希望患者活下去的人,对她态度倒还算可以,没有出言讥讽,只淡淡道:“再过一盏茶时间。”
阮凤攥紧了手,脸色发白,喃喃道:“好,好……”
她有些脱力,勉强坐到了土炕边上,嘴唇微微颤着,若是凑得近了,便能听出,那是在求神拜佛。
席天地勉强从口型中看了出来,没说话,只是多瞅了几眼阮凤,突然道:“你伸出手来。”
阮凤有些茫然,“啊”了一声,却下意识顺从的伸出了手。
席天地两指按到了阮凤的脉搏上。
半晌便收了回来,淡淡道:“你有了不大到两个月的身子,注意点身体。”
阮凤有些受惊,下意识的捂住了小腹,声调都变了:“啊?”
屋子里震惊的不仅仅是阮凤,还有旁人。
不过阮凤虽说也姓阮,到底也是嫁出去的姑娘,赵婆子跟阮老头虽说稍稍惊了下,却也很快平复了心情。
甚至赵婆子还在那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声:“……倒是好怀。”
毛氏有些嫉妒的隐秘眼神,从阮凤肚子上一扫而过。
她嫁到阮家也有十几年了,但膝下除了阮玉春阮玉冬姐妹俩,只有阮成章一个儿子,到底还是单薄了些。她倒是也想再怀,结果跟阮安强努力了这些年,也没再怀上。眼下年纪大了,更是不好怀了。
这会儿见阮凤怀孕了,她着实有些眼热。
甚至还有些恶毒的想,从那上面摔下来,脑袋都摔破了,扎几根针就能救回来?
八成还是要办白事!
到时候肚子里这个孩子能不能保住,那还不一定呢!
她掩住嘴,慢腾腾走到阮凤边上,“娃他大姑,这时候你又有了孩子,倒让我们也不知道是祝贺好,还是怎么地……”
阮凤捂着肚子,看了毛氏一眼。
她没说话,神色里有些迷茫,也有些隐隐的伤悲。
若严山真的救不回来,那她肚子里这孩子就是严山的遗腹子……
见阮凤这副神思不属的模样,毛氏眼里闪过一抹恶意的笑来。
她又去阮明姿身边,逗弄偶尔抽噎一两下的果哥儿,“果哥儿,你娘肚子里有孩子了,说不定就是个小弟弟。多好,到时候你娘一定会很疼爱他,你可要拿出哥哥的气派来,不能因为你娘光喜欢小的,顾不上你,就跟你娘闹别扭啊……”
这话说得,阮明姿淡淡的扭过头来看了毛氏一眼。
毛氏满眼恶意的等着果哥儿哇的一声哭出来。
果哥儿趴在阮明姿肩头,抽抽噎噎的转过头来看毛氏,“二舅妈瞎说,娘不会的……娘有了我,也没对哥哥们不管不顾啊……”
果哥儿前头还有两个哥哥,是严山前头的媳妇留下的。
毛氏被小小孩童纯真的诘问给问愣了。
她要怎么跟这个臭小孩解释,你娘那是给人当后娘,为了赚个好名声,肯定要对前头留下来的孩子好啊。
然而毛氏还在酝酿着说法,阮明姿已经淡淡开了口:“有些日子没见,二婶这越发面甜心苦了。二婶这是盼着大姑家出事,你们好捡便宜吗?”
阮明姿直晃晃的点出了屋子里其他阮家人心底那一点点隐晦又不可言说的阴暗,非但毛氏,就连赵婆子,以及阮老头,脸色都变了变。
“明姿咋能这么说?!”毛氏色厉内荏,“我这不也是替娃他大姑担心吗?!”
阮明姿淡淡道:“哦,是吗?要不回头我们去乡亲们面前,分辩一二?”
毛氏脸色更为难看,她还欲说什么,听得旁边传来一声低喝。
“闭嘴吧!”阮老头那张沟壑遍布的脸阴阴沉沉的,喝出了声。
毛氏忍了忍,有些怨毒的看了一眼阮明姿,又想到方才她跟赵婆子布置的事,暗恨的想:“就先容你在这嚣张,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屋子里总算是又恢复到了先前那等,还算安静的状态。
只是阮凤捂着小腹,脸上多了几些凄惶。
她身体底子向来好,怀孕这两个月,能吃能睡,能操持家务,下地干活,倒也没什么异常,她竟没有发现自己已是有了身子。
若是旁的时候发现这个,那该有多高兴。
可偏偏是这时候……
阮凤不由得看向炕上躺着的毫无知觉的男人,喉咙里呜咽了一声。
席天地看了阮凤一眼,只道:“你若再这样下去,怕是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了;当然,你要是不想要,跟我说一声,我这也有药,包你能安安全全健健康康的打掉这个孩子。”
这话让阮凤浑身一僵,下意识的又捂紧了肚子。
这个孩子,她还是想留下的!
若是炕上的男人醒不过来,这好歹,好歹也是他的一抹骨血!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不良于行
阮明姿将怀里的果哥儿放了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果哥儿跑到阮凤膝旁,伏在阮凤身上,有些含糊不清的唤了一声“阿娘”,他懂事的轻轻摸了摸阮凤的肚子,“果哥儿陪你。”
阮凤浑身一震,眼里忍不住溢出点点泪来。
绕过屋子里横在那儿的一条板凳,阮明姿走到阮凤跟前,轻声道:“大姑是想留下这个孩子?”
阮凤轻轻的,点了点头,却又有些茫然,干涸的嘴唇微微一张一翕:“可是……若是你姑父没了……”
她猛然住口,脸色越发苍白,觉得这是个很不吉利的说法。
阮明姿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大姑,姑父若是不在了,难道天就塌了吗?”
泪眼朦胧中,阮凤抬起头,看向眼前年纪虽小,却难掩倾城之姿的侄女。
大弟跟弟妹相继去世时,这侄女也不过才十岁,下头还有个如果哥儿一般大的哑巴妹妹。
虽说不愿意承认,但这两年多,她跟娘家来往的逐渐也多了,对于两个侄女的境遇也是知道一二。
两个侄女小小年纪都能撑过来,都没有让“天”塌下去。
到她这,她就要这样意志消沉下去吗?
她怀中有个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难道她就要让这天,塌到两个孩子肩头去吗?!
若是她不支棱起来,她怀里的果哥儿,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将会遭遇什么,她单看眼下娘家人对她的态度,就能猜到一二了!
常年惯忍的阮凤,眼里慢慢的燃烧出一把火来。
她为了一家子和和睦睦的,可以忍,可以让。
可是若她忍了,她让了,依旧是无用功呢?
哪怕天真的塌了,她也要为果哥儿,跟肚子里的孩子,撑起一片天来!
阮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