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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从万尺高空往下坠落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你整个人轻得像片树叶、像颗尘埃,偏生在落地的那一霎又变得极重,‘砰’地一声就炸开了。”
“落地的那一瞬,你甚至都感觉不到痛,因为死得太快了,痛感都来不及传递。”
……
颜嫣说得眉飞色舞。
众人的表情就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样,可谓是五彩缤纷。
却无一不敬佩,尽管她看上去毫不在意,可所有人都能想象到个中艰辛。
她甚至都没意识到,她是近十万年来第一个爬上蚀骨深渊之人。
待颜嫣说完这些话,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她环顾四周一圈,仍不见陈克眀的身影,不禁问道:“陈克眀呢?都在他家馆子里待这么久了,怎还不见他来?”
此话一出,本就缄默不语的几人愈发沉默。
颜嫣犹自纳闷,他们一个个的都怎么了。
却见厨屋里匆匆忙忙跑来一人。
那人先与池川白等人打了声招呼,此后,才盯着颜嫣,犹犹豫豫地道:“这位可是西老大?”
颜嫣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西老大是个什么鬼。
那人咧着嘴憨厚一笑,神态隐隐有些像陈克眀,他道:“家父给您留了样东西,晚辈这就给您拿来。”
这话听得颜嫣直呼不妙:“他为什么要给我留东西?他自己怎不来见我?”
那憨厚男子跑得忒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早就不见了踪影,哪儿还听得见颜嫣说话?
其他几人依旧保持沉默,气氛凝重到让颜嫣都有些不适。
直至那个憨厚男子再度出现,递给颜嫣一个方方正正的食盒,才打破这趋近诡异的静。
这食盒颜嫣认得,是修仙界用来储存热食的高阶法器。
据说把热腾腾的菜肴放进去,能保存近十年不变质。
不待颜嫣发出质疑,憨厚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原来,陈克眀终生都未能筑基,早在十二年前就已耗尽阳寿。
他这一生无病无痛,子慈父孝,儿孙满堂,倒也称得上是幸福美满。
此生,唯一的遗憾也仅仅是未能等到颜嫣前来赴约。
说话间,几人已从小面馆走至陈克眀坟茔前。
憨厚男子蹲身,轻轻将食盒放置在地上。
掀开食盒的那刹,仍能嗅到汤面的鲜香。
只可惜时间太过久远,早已超出法器的保质期,那碗面已坨成一团,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颜嫣看着这碗坨成一团的面,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憨厚洒脱的汉子。
那年他坐在篝火前,与他们一同诉说心愿。
暖橘色的光映在他方正宽厚的脸上,他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伪灵根的我或许这辈子都无缘筑基,所以,我也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就想回老家把表妹娶了,再开间面馆,平平淡淡过完此生。”
“老大将来一定要来我家馆子吃面,不论你带多少人,吃多少面都不收钱。”
“对了,铺子早在我来魇熄秘境前就已经盘下了,在青州容城落花街贰肆陆捌号。”
……
往日种种一一浮现在眼前,颜嫣拎起裙子,蹲了下去。
没有筷子,她便直接用手去抓,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下,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她一口气吃完整碗面,连渣都没剩下,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眼睛却在笑。
“这是我此生吃过最好吃的面。”
她从衣袋中取出那个丑香囊,摆放在陈克眀墓碑前,轻声道:“对了,我也有礼物想要送给你。”
只可惜一别五十载,再见已是阴阳两相隔。
……
回去的路上,颜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众人聊起了天。
原来不仅仅是陈克眀,每个人都在朝自己的目标前进。
四灵根的江小别如今已是玄天宗内门弟子,再过不久就能结丹,成为金丹长老。
周笙生在修炼一事上本就没多大兴趣,早早便回家继承家产了,如今这小日子也算过得潇洒肆意。
倒是周大幅,竟一声不吭成了丹阁某位老祖的关门弟子,而今已是个炙手可热的炼丹大师。
而池川白,本是修仙界第二世家池家嫡长孙,乃当世剑尊池峻之子。
他当年对谢砚之盲目崇拜,没那个天赋堕魔,便怀着一腔热情混入玄天宗成了个普通内门弟子,得知颜嫣死于他之手后,一夜间信仰崩塌,又回到了池家。
只是他这人向来低调,除了极个别要好的友人,几乎无人知晓他那显赫的家世。
外人只当他是攀上了池家这棵高枝,故而,不时有几个眼红的玄天宗弟子跑来找他麻烦。
说来也是惭愧,每个人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唯独她,非但没能变成修士,还成了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生活不易,颜嫣叹气。
好在她这人一贯就会调节心情。
很快,便被大街上浓厚的节日氛围所吸引。
从前,她还以为只有凡人会过端午,万万没想到修仙界竟也这般热闹。
街道上人头攒动,有凡人亦有修士。
也就只在这种时候,才能抛却仙凡之别,不分你我地交。融在一起。
和在凡间时一样,这里每年端午都有龙舟赛,规矩也相差不大,只不过修士们能玩得花样更多,观赛时的视觉效果自也更震撼。
颜嫣看得目不转睛,她一贯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主。
从前在魔域,不论过什么节都冷冷清清,便想着法子央求谢砚之带她出去玩。
那时候,她最喜欢的不是过年,反倒是清明和端午。
气候好,又热闹,大街上到处都闹哄哄的,弥漫着人间烟火气。
不知不觉间,颜嫣已然弯起眼角,朗声道:“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就赌……哪条龙舟跑得最快?”
。
“我们要不要来打个赌?就赌……哪条龙舟跑得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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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砚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猛地一回头。
街道上人群汹涌,放眼望去,数不尽的人头。
然而,并没有看见那个人。
环绕在他身侧的便衣魔将边替他分开人流,边在心中默默嘀咕。
也不知尊上吃错了什么药,一听今日是端午,有龙舟赛,非要绕路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也不知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与此同时,街道的另一头。
赌赢了所有人的颜嫣一脸春风得意。
要知道,在赌龙舟这件事上,她可从未输过。
颜嫣挣得盆满钵满,自有人不服气。
提议换个东西去玩,譬如说,放纸鸢就很不错。
端午时节本就有放纸鸢的传统,据说,是能将一年中不好的运气统统都给放掉。
寓意十分美好,连修士都忍不住前来凑热闹。
今日风大,气候凉爽,天幕上渐渐缀满了纸鸢。
和周笙生、江小别这些姑娘一样,颜嫣的纸鸢也是自己亲手画得。
那是一只看上去就很蠢的猫猫头,在一众争奇斗艳的纸鸢中傻得格外出众。
所有人的纸鸢都已经飞上天了,颜嫣还拖着她的猫猫头在地上努力奋斗。
人菜瘾大约莫说得就是颜嫣这种人。
她从未成功放飞过纸鸢,那时却八年如一日地缠着谢砚之在魔宫中放。
到最后,都是她在鼓掌大声喊加油,谢砚之黑着脸替放她那只傻猫。
风越来越大。
颜嫣拖着纸鸢来来回回,跑了一圈又一圈,草地都快被她刮平了,也不见纸鸢飞起来。
池川白见之,连忙上前询问,可需要他来帮忙。
颜嫣气沉丹田,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不!我颜嫣今天非要靠自己把它放上天。”
池川白只得作罢,在一旁,偷偷用御风诀托举起颜嫣那只纸鸢。
皇天不负有心人。
半盏茶工夫后,颜嫣那只傻猫也终于成功飞上了天。
河畔的另一头,已然打算放弃的谢砚之正欲启程往回走。
忽闻一个脆嫩嫩的童音道:“娘,你看!那里有个好奇怪的纸鸢!”
平日里听到这话,谢砚之多半是不会去搭理的,今日也不知怎得了,竟让他听进了耳朵里。
他目光顺着小孩所指的方向望去,待看清那个蠢得八年如一日的猫猫头时,瞳孔猛地一震。
他拨开汹涌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纸鸢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过一晃神的工夫,那纸鸢便已消失不见。
天幕上空空如也,恍若大梦一场空。
好不容易放飞的纸鸢又掉了下来,颜嫣蹲在地上抱头哀嚎。
觉着放纸鸢这种事,没意思极了。
不是池川白不仗义,他只能帮到这儿了,动作再明显点,非得被发现不可。
他见颜嫣兴致缺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连忙收回纸鸢,提议道:“我们不如去看些别的?”
江小别、周笙生二人也都围了过来,一左一右挽着颜嫣胳膊。
“河那边有个嬷嬷会编五色绳,咱们不如去买点些回来?五颜六色的,戴在手上还挺好玩。”
缘分就是这般奇妙。
颜嫣前脚刚走,谢砚之后脚便赶了过来。
他们隔着汹涌的人潮,一次又一次地擦身而过。
某个时间点,倘若谢砚之能低头往某个方向多看一眼,他定然能发现被池川白悄悄护在怀里的颜嫣。
可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再无重来的可能。
就像时间永远都不可能会为你而倒回。
当汹涌的人群散尽时,天色已暗,谢砚之仍立于原地。
今日之行,于他而言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他手中握着一只几乎就要被人踩扁的香囊。
熟悉的绣工,熟悉的香味。
扫开灰尘,依旧能看出布料很新。
不是错觉,她果然回来了。
夕阳尽头,远远跑来一个男子。
相貌清秀,身量不高,正是弄丢了香囊,正在回头寻找的周大幅。
这张脸,于谢砚之而言也并不算陌生。
五十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
周大幅仍在埋头寻找那只香囊。
正要放弃之时,回头便见它好端端地挂在树上。
他疑惑至极,方才来得时候怎就没看见。
最后也只能一头雾水地拿着香囊离开。
黑暗中,一道嘶哑的嗓音响起:“尊上,可要属下跟着此人?”
谢砚之收回落在周大幅身上的目光,嘴角缓缓上扬。
“不必,她若是还活着,自会回来找我。”
他语气笃定,像是在对黑影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然后,使尽浑身解数来杀我。”
就像他当年在“畏天”中所见。
甜言蜜语,虚情假意,蛰伏五百年,只为送他穿心一剑。
第22章 【修】
◎五百年后的那一剑(预言版)◎
满月悬挂在天际。
月色流淌进窗; 映在水镜上。
镜中人正在描妆。
一抹朱红勾勒出锋利如刀的唇角,笔尖一顿,又将眼尾染红; 用指腹不厌其烦地将其晕开。
这个过程很漫长,且很枯燥。
颜嫣却十分有耐心地在自己脸上描描画画,一旁围观的青冥都险些看睡着。
与此同时,十里开外的某独院客栈中。
夜风掀落几瓣洁白的木香花,随风潜入窗; 风又掀起层层素色纱幔; 若隐若现露出床上熟睡之人的面容。
只可惜那人眉头紧皱; 光洁如玉的额上不断渗出冷汗; 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时隔多年; 谢砚之又做起了那个噩梦。
不断翻涌的乌云堆积在天幕上; 苍穹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高高的城楼上; 颜嫣被谢诀搂在怀里; 泛着寒芒的匕首抵在她喉间。
她白皙的脖颈上已现出一线红; 殷红的血顺着匕首不断往下淌。
滴答; 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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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世界仿佛只余血液流淌的声音。
同样的场景已在谢砚之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他意识无比清醒,却无力去反抗; 表情麻木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放开她。”
谢诀闻言,扬起嘴角; 表情夸张:“义父; 您这话说得可真是……”
他特意将重音咬在“义父”二字上,却不见半点恭敬; 手中动作更是丝毫不含糊。
刀刃又往颜嫣肌理中刺进几分。
她脖颈上那线红逐渐晕染开; 将泛着寒芒的匕首染成明艳的胭脂红。
血液流淌的声音也不再是“滴答滴答”; 如流水般汹涌。
颜嫣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苍白。谢砚之下颌紧绷,藏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却始终隐忍不发。
直至谢诀清润的嗓音再度响起,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我又不傻,若真放开她,岂还有活路可走?”
有商量的余地,那么,一切都好说。
谢砚之暗自松了口气,目光仍死死定在谢诀身上:“你想要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