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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得立刻直起身,守在旁边的赵清吓了一跳。
“太子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裴璟动鼻吸了口气,皱眉问他:“你是不是点香了?”
赵清点头。
裴璟脸色大变,骤然抬手用力打翻案桌上的香炉,声色俱厉道:“给孤灭了!”
吓得赵清哆哆嗦嗦用脚踩灭。
裴璟又叫人打开窗户透气,待确认书房内没有一丝檀木香后才颓丧跌倒在靠椅上。
手抚上额角揉了揉,冷声道:“从今以后,东宫上下不许点香,什么都不可以。”
赵清知道太子殿下在想什么,连忙磕头认错,心里却替殿下难受。
人已经不在了,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夜晚,裴璟将自己里里外外洗了三四次,确认没有一点味道才敢踏入西厢房。
裴璟躺在榻上,侧头吻了吻冰冷的瓷罐,低声道:“你不喜欢这个味道,我知道的。”
半夜,裴璟从噩梦中惊醒,手本能地伸向空荡荡的床榻内侧,触到满手冰凉时才敢喘气。
他刚刚梦见瓷罐被打碎,里面的东西全都随风而散,他怎么抓也抓不住。
裴璟小心将瓷罐搂在怀里,脸颊贴在上面,冷得透骨,却让他分外安心。
然而长期不足的睡眠加上分外繁重的政务,裴璟的身子日渐垮了下来,终于某一日倒在上朝的大殿上。
群臣们炸开了花。
这些时日,他们早就感受到太子殿下分外低沉的气压,周身的骇戾之气几乎化为实质。
每个人都鹌鹑似地不敢冒头放肆,更不敢懈怠公务。
他们是因为听说东宫出了大事,十一月十三日的那场大伙烧死了太子殿下宠爱的那位美人,美人已怀胎六月。
这种事换做是谁都没办法无动于衷。
有不长眼,想趁机靠女儿搏上位的佞臣趁机重提选秀一事,被太子殿下直接拿下,冷斥他十大罪状,当场扒了官服又打了五十大板。
被带到侍卫拖出宫门的时候眼看着要活不成了,果然没过几日便传来他死在家中的消息。
众人心里门清,现在往东宫后院塞人无异于自取灭亡。
裴璟醒来后,对上赵清等人担忧的眼。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当天传来太医替他开了一剂安神汤,但是他依旧不肯点檀木香。
“傅归荑,你走了半个月,我怎么感觉好像我已经快过完这一生了。”
又是睁眼无眠的一整晚。
赵清实在是看不下去,偷偷传信给在苍云九州伪装成世子秦平归,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明扼要地写清楚,请他想想办法。
秦平归,不,现在是傅归宜。
他不是第一次来苍云九州,却是第一次以“傅归宜”的身份来苍云九州。
踏入镇南王府前,傅归宜的脚步踟蹰,停滞不前。
傅归荑已经跨过门槛往里走,忽然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
“哥哥,走。”傅归荑笑着转头,朝他用力一挥手,示意他进来。
傅归宜眼神飘忽,心里难得紧张:“要不我们去给他们两位买点礼物,空手上门总归不合礼数。”
傅归荑走回来拉住他的手,失笑道:“谁回自己家还讲究这些,你平安回来是最珍贵的礼物。”
傅归宜还是还是不敢进去。
“父亲母亲等你很多年了,”傅归荑望着他的双眼,笑得灿烂明媚:“我们都在等你回家。”
傅归宜跟着笑,抬头摸了摸她的脑袋,一同走了进去。
那一天,他终于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家人。
他的父亲镇南王是个九尺高的壮汉,一脸络腮胡子看上去很不好惹,却在看见他的瞬间红了眼,浑身颤抖,差点跌倒。
他的母亲是典型的南陵人,娇小貌美,傅归荑的样貌大部分继承了她,母亲哭着把他抱在怀里,一直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们甚至都没有盘问过自己的身份,更没有要求他摘下面具。
仿佛只是视线相对,就能确认彼此的身份。
傅归宜想,血脉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奇妙。
遥想当初,他看见傅归荑的第一眼时,也是这种感觉。
傅归宜蓄在眼眶的泪水,悄然藏匿于母亲的乌发间。
他的回归暂时不宜声张。
晚上,母亲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一家四口人坐在院子里的方桌上。
正好一人一边,四角俱全。
晚膳上的每一道菜,它们的味道,摆放的位置,傅归宜记了一生。
那是家的味道。
那夜月亮很圆。
当他收到南陵京城的传信时,内心冷笑。
裴璟这个没用的玩意,居然到现在还没发现傅归荑是假死的。
他淡定地回信。
大抵意思是请太子殿下节哀,下一个更好。
作者有话说:
傅归宜:倒油我是专业的。
裴璟:我拿你当兄弟,你这么对我?
第68章 真相 后悔,亦无期。
裴璟坚持不肯点香。
从前他头疼失眠需要用到檀香安眠; 后来有了傅归荑,她比任何安神香的效果都好。
真是奇怪。
只要她在自己身边,裴璟每一天都睡得格外踏实心安。
若不是她不喜参与南陵朝政; 裴璟恨不得走哪里都带上她。
又是一个无眠夜,陪伴裴璟的唯有床榻上冷彻如骨的瓷罐; 它比外面的冬雪还顽固。
雪尚能有一日被融化成水; 而它始终冥顽不化; 日复一日提醒着裴璟世间已无傅归荑。
裴璟累极,他开始出现幻觉。
忽有一日回到西厢房; 他眼前一片虚幻模糊,在虚无的幻想里恍恍惚惚看见傅归荑坐在书桌前写字。
她在写什么?
裴璟摇摇晃晃跑过去,还没碰见她的人; 傅归荑又闪现到窗边望着远方。
他低头看去,纸上字迹晕成一团。
裴璟哪里顾得上去一一分辩; 他又快步跑到窗边; 伸出双手往前扑,拼命想要抓住她。
然而在快要触碰到她时; 傅归荑的影像化成轻烟散去。
裴璟扑了个空; 惯性力让他整个人撞上冰冷的木窗格; 额头上瞬间冒了个肿块。
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他的身体顺着冷硬的墙慢慢滑下,蹲在墙角,双臂抱住自己的膝盖,浑身发抖。
裴璟认出来了。
傅归荑写的是后会无期。
后悔; 亦无期。
裴璟的心像被挖了出来,胸膛血淋淋的; 痛不欲生。
他终于体会到当年傅归荑得知傅归宜死时的心情; 也终于懂得她为什么会欺骗自己; 傅归宜没有死。
裴璟憋红了眼,抬头望着空荡荡,黑魆魆的屋子,终是忍不住流下眼泪。
没有傅归荑的日子,他究竟还要过多久,他还能撑多久?
裴璟自己也不知道。
他可以下令让所有人都不提傅归荑,也可以像傅归荑一样假装她还活着,甚至可以派人去寻找与她长得相似之人人,再命令她模仿傅归荑的一举一动。
但那又有什么用。
终究不是她。
裴璟憎恶自己的清醒,憎恶自己的理智。
让他连骗自己都成了奢望。
他多想放纵一回,装作一切都翻篇,糊里糊涂地过完余生。
“太子殿下,您的……没事。”赵清住了嘴。
裴璟淡淡看了他一眼,继续行走在漫天大雪里。
赵清亦步亦趋撑着伞跟在后面,眼眶酸涩。
他方才以为自己眼花了,太子殿下的头上怎么会有落雪。
定睛一看,原来是白了头。
裴璟双鬓处雪白一片,还有逐渐望向下蔓延的趋势。
赵清揉了揉湿润的眼角,期盼着秦大人赶紧回来处理这件事。
太子殿下怕是已经到极限了。
裴璟坐在书房,看着掌心的玉坠怔怔出神。
他在想要如何处理傅归荑的死讯,裴璟不可能瞒着镇南王府一辈子。
她很在乎父母双亲,肯定不愿意让他们伤心。
裴璟眼前渐渐漫出白雾,当初傅归荑提出用人伪装成傅归宜先行回苍云九州,再假装病逝的计划时,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她愿意放下过去,还主动提出愿意和他成亲。
那几日,裴璟只要一想到他们即将成为夫妻,满心的欢喜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在议事时会忽然发出笑声,吓得正在回禀政事的大臣们面无血色,伏地而跪,不停磕头认错,一字不落地将自己没做好的事情统统交代,生怕慢一分就被发落。
裴璟面无表情地处置了一批平日里偷奸耍滑的人。
他意识到自己与所有凡夫俗子一样,期待着属于他的洞房花烛夜。
裴璟眨眨眼,强行把自己从回忆中拉回,然而心口的酸涩痛得令他难以呼吸。
“秦平归现在还在苍云九州吗?”裴璟嗓音嘶哑。
赵清回答:“还在,殿下要召他回京吗?”
赵清心里巴不得秦平归立刻回来,现如今唯有他能劝动殿下走出伤痛。
裴璟沉思片刻,“传令给他,让他用迂回的方式透露些她出事的口风,试探镇南王的态度。告诉镇南王,孤要娶她,百年以后一同葬入皇陵。”
赵清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是不准备让秦大人先回来。
罢了,但愿到时候他的回信能让殿下暂时释怀。
季明雪正好有事求见裴璟,正巧看见裴璟在把玩一枚玉坠。
他对这个玉坠记忆深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太子殿下手上,但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不是傅世子的东西吗?”
裴璟身形一顿,掌心合拢收了起来,抬眼望他:“你倒记得清楚。”
季明雪被裴璟冷冽的眼神刺了一下,连忙低头解释:“微臣只是见这玉坠图案特殊,所以才记忆犹新。”
他可没有太子殿下抢人东西的意思。
裴璟不想与其他人谈论傅归荑的一点一滴 ,略过这个话题,问他有什么事。
季明雪交代了一下追云骑最近取得的成效,夸的时候还不忘带上傅归荑。
然而裴璟表情始终淡淡。
季明雪心里纳闷,往日他若是提到傅世子的功绩,太子殿下总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今日却像是没听见似的。
难道他与傅世子起了龃龉?
可是傅世子已经离京,两人还能发生什么争执。
季明雪按下疑惑,决定回去写信问一问傅归荑,他是真心欣赏这位大公无私,朗月清风的镇南王世子。
临走前,裴璟察觉到季明雪欲言又止的表情,皱眉问他还有什么事?
季明雪还想对刚进门的事找补一二,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臣是因为近日看见毒蛇大人手里也有类似图案的东西,所以才一眼认出这东西是傅世子的。”
裴璟眸光一凛:“你说什么?”
季明雪已经离开一段时间,裴璟盯视着手里的玉佩久久不能回神。
秦平归有个手串,上面刻有相同的图案。
方才季明雪说前一段时间,秦平归去找他一同商议京畿防卫布置。
自从睿王一党败落,京畿军权早就落入裴璟的手里,由季明雪负责。
秦平归本就是布防一块的好手,皇宫乃至东宫严密得如同铁桶一块都离不开他的手笔。
更何况他又是暗卫首领,季明雪得了他的指点不疑有他地照做。
秦平归,傅归荑。
裴璟头痛地揉了揉额角。
自己怎么会异想天开,认为秦平归会帮助傅归荑假死脱身。
两人之间并无瓜葛,秦平归又是他倚重的心腹,他不可能不知道傅归荑对自己的重要性,更不可能背叛他。
况且,他也没有背叛他的理由。
他又不喜欢傅归荑。
十年相伴,裴璟对秦平归的了解,大概就像他了解自己一样。
爱一个人的眼神是无法隐藏的。
裴璟是男人,他分得清秦平归对傅归荑是欣赏而非男女情爱。
裴璟不是没有闪过傅归荑假死脱身的念头,可仔细想未免有些荒唐。她除非真得了大罗神仙相助,否则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成功逃脱。
且不说她在南陵皇宫举目无亲,只能依附于他一人,便是真有帮手,也绝对不敢在东宫动手脚。
东宫的防护有多严,没人比裴璟清楚。
宫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躲在暗处的暗卫时刻警惕,一只耗子溜进东宫,裴璟都能知道它是公是母。
况且,若傅归荑没有死,那具尸体是谁?
谁有这么大本事从外面不声不响地运进来这么显眼的东西还不被他发现。
裴璟冷着脸回到西厢房,目光落在他日日相伴入眠的瓷罐上。
里面,真的是傅归荑吗?
裴璟皱眉叹了口气。
自己是疯了么,竟然有这样荒谬的念头。
*
苍云九州,镇南王府。
相比起南陵冬天的严寒,苍云九州只有早晚有些凉,中午一件薄衫足以御寒。
傅归宜闭上眼,坐在院外的摇椅上晒太阳,心道难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