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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昔不想听他大叫驴一样的哭声,也不想听齐有德教训他的话,她悄悄来到张凤玲的房间门口。
张凤玲在听广播,看到沈梦昔,垂下眼皮,没有理她。
说实话,整个齐家,张凤玲最羡慕嫉妒的,就是这个小姑子。她常常想,如果小时候,她即便只能得到小姑子十分之一的宠爱也好啊!
她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自小没有得到过一丝一毫的父爱,父母只疼她的弟弟。否则当年她遇到齐保良的时候,也不至于被他几句软话就骗到了手。这二十多年,她勤劳肯干,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是一把抓,还生了三个儿子,但是娘家并没人在乎,她爹说“仨小子咋的,又不姓张!”婆家的小子多得两只手数不过来,人家更稀罕的是姑娘。
她觉得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妯娌有工作,轻松还风光;跟她年龄相仿得四婶,更是幸运,家里兄弟照应,四叔还正派,又有能耐。
现在她变成了瘫子,炕上吃炕上拉。
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最窝囊的人。
沈梦昔在她的门口足足站了两分钟,张凤玲都是垂目听着广播。
沈梦昔摇摇头,轻轻走回了南屋。
第198章 宿命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但当一个人的疾病,改变了全家人的生活规律时,你就很难责怪谁了,尤其是齐家的复杂情况。
张凤玲瘫痪前,齐家人并不觉得她的存在是多么必要,但她一动不动躺着等吃等喝时,她曾经的重要性就显现出来了。
做饭、洗衣、清扫、喂鸡喂鸭,这些每天都必须有人做的活计,堆积起来,简直让人崩溃。
尤其是齐周氏,六十多岁,身体也不是很好,伺候一家老小,还要给儿媳擦洗清洁。过度操劳和心理压力使她迅速衰老下去,后背也佝偻了许多。但她是个一贯逆来顺受的人,除了默默地替儿子伺候着张凤玲,就只说自己是上辈子欠了儿媳妇的。
其实张凤玲吃得少,喝得也少,她觉得让婆婆伺候自己,是一种刑罚,每次婆婆低着满头花白的头发,给她拾掇屎尿,她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手指使劲的掐着自己。一次由于长期饮水太少、活动太少,造成便秘,一连一周她都没有大便,还是齐周氏给她用手指抠出来的。
那一刻,张凤玲大脑一片空白,她什么都不敢想,她怕自己只要多想一丁点,就会立刻去死。
齐保良越来越不给她好脸色看了,准确说,是根本都不看她,他把照顾她的所有活计都推给了自己的母亲。
因齐老爷子被齐有恒接到了县里,他干脆住到南屋。整日出去喝酒耍钱,有时整夜不归。整个冬季农闲下来,不仅外债一点儿没还上,还多欠了许多赌债。
齐有德头发全白,比齐老爷子还显老相,他骂过儿子,也劝过儿子,但都无收效。
齐卫东回来的越来越少了,金萍因怀孕干脆住到了娘家,每周从乡下一回来,直接就去丈母娘家报到,说实话,他每次回家见到母亲一张枯瘦面容,也是情绪压抑,加之她不定时爆发的脾气,就更不愿回太平了。
齐卫家上了初三,申请了住校,每周回来一天,有时候,他会去四叔家吃饭,他觉得那里让他舒服。
只有齐卫青每天往返十几里的赶回家,不管修配厂的活计多么辛苦,加班到几点钟,都要赶回来,进家先去看望母亲,和她说话,替她翻身,清洗脏物,毫无怨言。
也只有这个时间,才是张凤玲为数不多的安生时光。
多数时候,她会大骂何老三夫妇,骂他们不安好心,骂他们故意赶车到一个沟坎,将她颠下牛车,又骂何老三媳妇不正经,看上了她家齐保良,就要谋害她。
“呸!我就不死!我靠死你个王八犊子!你想得美!”
她还大骂亲家,“我辛辛苦苦带大的儿子,是给你养的啊?活拉让你们抢去了,我的儿子都不回来看我啊!”然后再嚎啕着大哭。
她这种激烈的形式,来证明着自己的存在,来试探家人的底线。
沈梦昔曾见过她狂躁的大吵大闹,她悲悯地看着癫狂的张凤玲,仿佛看到一个孤独的灵魂,恐惧地、孤立无援地看着周遭世界,不知所措,唯有以暴力自保。
“你看啥看?小杂种!你最不是个东西!邪性的玩意儿!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滚!离我儿子远远的!不要来祸祸我家!你还看!”
齐周氏闻声赶紧拉走了沈梦昔,“离她远点。”
张凤玲已经树起了一道屏障,将自己与所有人隔开,一并隔绝所有的伤害与关怀。
鲁秀芝曾在自家饭桌上,不解地嘟囔,“凤玲咋就不能动呢,大夫不都给做好手术了吗?”
其实,人类对自身的了解,并不多于人类对宇宙的了解。
沈梦昔推断一部分原因是经络淤堵,类似于被点穴那种状态,另一部分就是张凤玲个人的心理问题。医生看病,最喜欢那种听话的,对自己充分信任的病人,因为心理影响太至关重要了。
鲁秀芝饭后织着毛衣,对齐老爷子说“爹,你说给凤玲拿点毛线,让她织毛衣行不行?好歹是个营生,要不买几盒曲别针,让她串门帘子也行啊!”
齐老爷子没说话,齐有恒瞪她,“你以为都像你那么爱织毛衣啊!”
“那可真是,天天这么躺着,好人也给躺坏了!”鲁秀芝已经完全忘记前段日子张凤玲对他们家的敌意,打心底里同情这个侄媳妇。
沈梦昔现在是六年级的学生了,跟着张老师学了两年二胡,已经拉得有模有样,邻居们已经可以听到凄美的梁祝和激扬的赛马曲了。
有时在文化馆,她还能用老式钢琴,帮着张老师给合唱团做个伴奏。
在学校,她帮老师刻钢板,印试卷,有时候也批卷子,批作业。总之,她是张老师的全能型小帮手。
转过年来,齐保健去相了两次亲,虽然都没看上,但是鲁秀芝已经很欣慰。
齐老爷子在齐有恒家住了下来,阳光好的时候找个背风向阳的地方晒晒太阳,和几个老头聊聊天,晚上再听孙女拉两段二胡,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人们似乎都忘记了那个瘫痪在床的张凤玲。
直到四月。
天气已逐渐回暖,万物复苏。
有个半大孩子来捎信,在齐有恒家门口大喊“你家那个瘫子吊死了!”
齐老爷子手里的茶杯啪叽掉到了地板上,哑着嗓子说“吊死了!老天爷这是嫌我年轻时太顺当了。”
沈梦昔没有看到张凤玲的尸体,所有小孩子都不被允许去看,就连齐卫青哭喊着跪地恳求见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被允许。
沈梦昔从齐有恒夫妇谈话的片段拼凑,猜测张凤玲是趁春耕农忙,家中无人,爬到地上,用两根鞋带绑在一起,将自己吊死在了高低柜的柜门把手上。
吊死之人的死状可想而知,眼珠暴突,舌头伸出,脸色紫青,难看至极。
齐家当然不会让孩子们看到这个情形。
太平村的人议论纷纷,有说张凤玲年纪轻轻就走了实在命苦的,也有说她终于解脱了的,还有人大胆预测齐保良啥时候另娶的。
人们谈论一个不相干人的死亡时,大多是淡漠的,仿佛自己永远都不用死一样。
但对于身边亲近之人来说,就是另外一番感受。
有人兔死狐悲,有人后悔、遗憾错失了最后照料她的机会,有人忽然记起她曾经的好。有人,到这一刻才清醒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了妈妈。
张凤玲的三个儿子跪地嚎哭,从今日起,他们无论怎样呼喊妈妈,都不会有人应答了。
沈梦昔却从齐保良的脸上看到了解脱,她觉得以齐保良的情商,他盼望张凤玲死去的情绪应该早就表露无疑了。
——这也许就是张凤玲自尽的最主要原因吧。
沈梦昔的情绪是微妙的,她没有给张凤玲诊脉,并不肯定自己能不能治疗她的病,但是张凤玲的怒骂,曾让她生出了厌恶之心,便再没试图做过努力。
超长的生命历程和上一世的经历,让她很容易就漠视和忽视一些人和事,她常常以自己的标准判断常人,甚至没有耐心同那些与自己磁场不符的人周旋。
张凤玲决绝的死法,让她心里有了触动。
生出一丝歉意,或许,她再主动一些,张凤玲就可以相信她,或许,她像对待齐保健一样,直接就扎针,产生了一些效果,张凤玲就可以相信她了。也许彼时,她是害怕治不好反被赖上吧,总之,有意无意,她选择了忽略。
亲疏有别得做法,让事情有了不同的走向。
张凤玲的姐妹和弟弟来了,大哭了一场,没多久就走了。
沈梦昔又多了一丝怜悯,没人知道她放弃生命的真正原因,也没人知道她最后时刻心里想了什么。
她蹲下来,给张凤玲烧了一些纸钱。
——她的伤是偶然吗,她的死是宿命吗?
有时候,人的性格决定了她的选择,然后这些选择组合到了一起,就成了宿命。
第199章 破罐
张凤玲死后半个月的一个大清早,齐保良被人发现从闫寡妇家出来。
有人还说,张凤玲活着的时候,就见过他和闫寡妇打麻将时眉来眼去,两人洗牌时有意无意地摸一下手,还见过他半夜偷偷去敲闫寡妇的门。
齐有德逼可之下,齐保良都承认了,“我也是个人啊!她瘫着,你让我咋整?她还天天骂人,我在家里待不下去了!”
“她人都死了,你还往人身上推卸责任!”齐有德抡起胳膊给了齐保良一个大耳刮子,“我特么就是打晚了,我教子无方,对不起祖宗啊!”齐周氏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连声求他不要打了。
齐有德年轻时常年在外工作,疏于对子女的教导,等他退休与儿子住在一起时,连孙子都一大堆了。这个长子,已被齐周氏惯出了一身毛病。
等齐卫青下班回来,听说此事,顿时双目赤红,胸膛起伏,与父亲愤怒对视。
齐保良面对儿子,忽然生出惧意,色厉内荏地喊着“反了你个小犊子,还敢打你爹咋地!”
齐卫青扭头出去,顺手提上门口的锄头,直奔闫寡妇家,二话不说,抡起锄头将闫寡妇家砸了个稀巴烂。
闫寡妇和她十岁女儿凄厉的哭声引来了村民,齐保良也随后赶来,气急败坏地踢了儿子一脚。
齐卫青将锄头朝着父亲脚下一掼,“连三七都没过,也不怕我妈半夜来找你们!”说完扬长而去。
阴森森的话语,让齐保良和闫寡妇寒毛直立,两人跟被点了穴一样,都不动了。
长子长孙做出失德之事,让齐老爷子大受打击,老泪纵横地捶着炕,“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是为了看他们变着法给我丢脸吗?”
“我真是再没脸回太平村了!”
要强了一辈子的齐老爷子精神萎靡,躺在齐有恒家的后屋,头冲炕里,任凭齐保良跪在地上磕头,依然一言不发。
齐保良就在后屋地板上跪了两个小时,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张凤玲死前,和他大吵了一架,原因是闫寡妇曾经上门找张凤玲要钱,说齐保良欠了她家五百块钱,她一个寡妇舍业的,攒几个钱不容易,让张凤玲赶紧催着齐保良还钱。
此时的张凤玲几乎连齐保良的面儿都见不着,但她敏感地从闫寡妇若有似无的得意中,捕捉到了若有似无的示威和奸情的气息。
待齐保良一回来,她立刻大声喊他的名字,让他过来和自己说话。
齐保良站在门口,嫌恶地捂着鼻子,“啥事儿?有屁快放!”
张凤玲一见他的架势,心中悲哀,“我还没死,你就勾搭了闫寡妇!她今天都找上门了!”
“勾搭?啥是勾搭?那你当年也是勾搭了我!”
“啥?当年明明是你主动勾搭的我!你欺负我年纪小啥都不懂!”
“哼,行!就算我勾搭你的,你也不是啥正经人,要不怎么一勾搭就上钩了!不是你要死要活的,我能找你这个连工作都没有的?”
张凤玲气得发疯,啊啊大叫着,将枕头被子一股脑都扔向齐保良。
“要死你就麻溜死去!整天跟个疯婆子似的,舞了豪疯的。当年瞎了眼了,看你就恶心!”齐保良骂骂咧咧退出房间,一转身差点撞到母亲身上。
齐周氏嗔怪地瞪着儿子,朝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能不能消停地?你想折腾死我啊!”
齐保良嗷嗷叫着跑出了家门。
当晚张凤玲没有吃饭,齐保良哼了一声,“饿死拉倒。”
第二天上午,张凤玲一句话没留,就将自己吊死了。
说实话,齐保良心里是有愧疚的,他都做好了张凤玲拖上三年五载的准备了,找上闫寡妇,他纯粹是为了解决生理可题,也不是有多稀罕这个跟好多人都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