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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只能站着,只能这么站着,任凭嘴唇张了又张,却一个字也都吐不出来。
第179节
亦岩站在稍远些的树下,透过丝丝雨帘,看那杵立在坟前的两道身影。
他心里头闷塞塞的,那个男人,那个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在南京的时候,姑姑带着他,千里迢迢,就为了见这个男人一面,最后见虽是见着了,却是自己被关押了一夜,至于姑姑那一夜在这个男人手里遭遇了什么,他却是从来都不敢想……
就像现在这样,他只能远远的避开,远远的瞧着他们。
他们两个之间,有一种气场,任何旁人染指不得。
可他心口实在憋的难受,就像林凉叔遗嘱中所嘱托,他是为“养子”,要肩负起保护姑姑的责任,却是方才姑姑连瞥都没瞥自己一眼:“亦岩,去下面等我。”
他不想走的,那个男人的骤然现身慌的他口干舌燥,他感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明明不想动的,腿却机械的,一步一步,听话的挪动下去。
他远远望着陈芃儿细细的背影,突然的就满腹委屈,委屈到几乎要立时哭出来。
反正这样的凄风冷雨地里,旁边也没人瞧见,干脆就放任眼泪肆意流个痛快好了……
十六岁的少年呼哧呼哧的拿袖子擦着脸,眼泪滚滚而出。他打小向来就比别的孩子懂事的早,也懂事的多,大人面前从来不肯哭一声的,怕惹人讨厌。
却是这回深感无力,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又是没来由的痛恨,又是没来由的难过,雨丝和泪掺杂在一起,袖子早就湿的透透的,擦的他脸都疼了。
陆安在坟墓前静默了片刻,转回头来朝陈芃儿望去。
她撑着伞,上身披着黑色的披肩,即便这样依旧单薄的可怜,不盈一握,腰身如果实在不去仔细辨别,真的很容易忽略她其实已经有了小四个月的身孕。
一想起这个,他就有些咬牙。
她当真瞒得自己好苦,一想到她肚子里上还有着他们的孩子……
而他,不光让她罚跪,更故意叫她春寒料峭里等了他那么久——当时他只顾了满腹怒气,现在想起来,却是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当他九死一生,终于挣回一条命来,却从孙水镜那里得到韩林凉离世的消息以及宝隆医院出具的陈芃儿的妊娠体检单时,喉头一口鲜血险些生生喷出来!
他当真很眼瞎,居然从没想过她怀上了孩子!
而且,几乎是一种直觉,他知道这必然是他们的孩子,没有任何疑问。
他实在是低估了她的倔强。
也只有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个一脸青白色风雨里瑟瑟发抖的女孩,他心头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最深切的无力感。
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舒服,几乎是一种惶恐——而他,痛恨这种感觉。
而,韩林凉……
他扭头看去面前汉白玉的墓碑,上面雕刻的那个名字,那区区三个字,突兀的一下望上去,居然感觉好陌生。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两年多前,他奔赴云南,在上海中转,两人小聚了片刻。
韩林凉一直都是个与人和气的好性子,从小就是。与他的古怪孤僻不同,林凉他似乎和谁都关系要好,任谁都喜欢他。
从小,他对这样的林凉,是既羡慕,又妒忌,心里又隐隐不服气,总想着去挑战下他的底线,撕下他笑眯眯故意讨好人的面具!
但他始终没有试出过林凉的底线,他儿时大病过后脾气的确古怪,虽然才是个小孩子,却动辄阴阳怪气,其他的孩子都不爱跟他玩儿,说他是个煞星!只有林凉一人待他不离不弃,他似乎对他的一切都可以容忍,即便他故意要去冷落他,骂他,推搡他,甚至动手打他,他却从来都是笑笑,从来都不计较他的任何挑衅。
即便,即便有一回,他拿弹弓险些就把他的右眼给打瞎掉!
可当夫子手持戒尺责问起来时,林凉顶着肿胀的老高的青眼皮,一手牵着表面倨傲实则内心早已惶恐不堪的他,一个劲地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上的桌角!”
他也曾问过他,问他为什么不指认罪魁祸首的自己,而且他当时也的确不是失手,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挑了最尖利的石子,故意瞄准他的眼睛——故意想要打掉他脸上的笑容!
可林凉当时怎么说?
他一开始照旧笑眯眯的,虽然顶着一只肿成青核桃的右眼,笑起来容貌显得有些怪异,可是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乐呵呵样:“安哥儿你又不是故意的。”
他反问:“如果我就是故意的呢?”
林凉愣了一下,咬了咬唇。
然后,反倒把他的手牵的更紧了:“即便安哥儿是故意的,也没关系!”
往下他没在执拗的问下去,因为林凉又冲他笑起来:“只要往后安哥儿不讨厌我就行。”
也许,就是这样,他们才能做得这么长久的朋友。
容忍他,包庇他,永远都是和风细雨,以他的意志为先。
上次一别,他不过在上海中转,多待了一天,韩林凉絮絮叨叨,恨不得把上海广昌整个铺子都端给他,光是四季的衣物铺盖就整整给他准备了四大箱!把他搞到啼笑皆非,觉得他那婆婆妈妈的劲头犹胜自个母亲陆夫人。
最后那些衣物他自然没带走,他欠他良多,不愿再欠一分一毫。
林凉所有接济过他的银钱,他拿了分家的家产后都还的一清二楚,芃儿这些年受他照顾,他补给他的钱,也只多不少。
他是这世上他唯一的挚友,他信任他,却也不够信任他。
只因他的确太好,太优秀,太温暖,好到不真实,好到叫他总有一种岌岌可危的危机感,不论是儿时那种如影随形的敌意,还是长大后眼睁睁瞧着芃儿亲昵的扑去他怀中时,心底深处猛涨的嫉妒!
韩林凉这个人,活生生在他心头撕开了一个口子,让他看到那个真正的自己,那个被所有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埋在米缸里,又被所有人所抛弃和厌弃的自己,那个脆弱而虚弱,徒有虚表,实则不堪一击的自己……
他对他的感情如此复杂,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让他怕的东西。
那他害怕他。
是的,在他心底最深处,他惧怕这个男人的一切。
第一百三十三章他爱的是你
第180节
第一百三十三章他爱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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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她面前,从她手中接过伞柄,手指擦过她的手背,冰冷的叫人心头一震。
他握住她的手,长睫低垂,目光像一道鸿波,蜿蜒在她身上:“事已至此,芃儿,你要保重自己,顾及下我们的孩子。”
事已至此……
什么叫事已至此?
她死死盯着他,生生红了一双眼:“他一直在等你。”
他沉默,伸手过来想揽她去怀里,却是指尖还未碰触她的肩,她陡然后退一步,双拳紧握,颈间青筋毕露,几乎有些声嘶力竭:“他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
他容色隐忍:“所以我来了。”
她瞪大了眼,有些迷茫,好像想象不到他能回答的如此轻描淡写、理所当然。最后她吃吃笑起来,笑到蹲去地上,头埋去双肩。他随着她顺势蹲下,就看见她在用力啃咬着自己的手背,喉咙里喀喀咔咔,像哭,又像在笑。
男人渐渐也红了眼圈。
如果此刻埋在地下的人是他,他能不能有幸也能得到她同样的眼泪?
他一直都认定她是他的,一开始是他的负担,他的负累,他的责任,他的义务;后来是他的心,他可怜的爱,以及他的甜蜜,他的愤怒。
她就像扎入他体内里的一根刺,经年累月,浸透他的血液,深入他的皮肉,渐渐与他融成一体——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就已经变成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然后,他悲哀的发现,不是她离不开他。
而是,他离不开她。
所以,即便她爱的是林凉又如何?
林凉已长眠于此,而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他。
不管当初她出自什么样的缘由主动去到云南,主动靠近他,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宁愿相信,这是上天的意志。
“芃儿,”他握住她颤抖的双肩,“回来吧。”
她终于朝他抬起头来,眼睛里像在淌着血泪,触目惊心的一片红彤彤,梦游般懵懂,恍惚问过一声:“回来?”
这副模样引来一阵涌上头的心酸,他微微苦笑:“是啊,回来我身边,让我照顾你。”
他顿了顿:“没有过别人。”
手抚上她的面颊,抚上她的湿漉漉的发,语声生涩:“从来都没有过别人,没有徐晨星,没有过任何别的女人。”
眼圈益发的红,他就这样看着她,声音喑哑:“我只有你一个。”
“芃儿,我只爱你一个。”
他妥协了,即便她爱的不是他,他也不在乎了。
他没有办法再去和一个死去的人计较。
而现在,他只想要她回来他身边,就好。
陈芃儿说不出话来,只奋力从他胸怀中挣脱出来,呆愣愣的瞧了他,然后,探手摸去自己的袖口。
那里塞着一封信,唐律师收拾手提包的时候,被她偶然瞧见。
身为韩林凉的遗孀,唐律师并不避讳她:“是韩先生留给他好友陆子清先生的亲笔信。”
“韩先生立遗嘱后,又亲自执笔写了这封信,嘱咐日后一定要交由陆先生。”
心口猛得抽搐了一下!
她定了定神,唇边勾起一缕凄惶:“陆先生的确是亡夫生前挚友。”
“可陆先生现下人并不在上海,不过……”
“以他们两个情分,而且亡夫遗嘱中对陆先生还有赠款,想来他总归会来瞧一眼林凉的。”
她委婉的提出建议:“唐律师日程这样繁忙……要是唐律师信的过,不妨将这信交由我来转交。”
唐律师起初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欣然同意了。
当时韩林凉已是病重之时,双目模糊,根本已握不得笔,但信纸上字迹依旧端方,干干净净,想来都知道是花费了他多少力气,才写成这一纸最后的信笺。
信的内容亦简单,只告诉陆安,她腹中孩子是他陆子清的骨肉。他当时受族中胁迫,要他过继子侄好在他过身后继承“广昌”,是芃儿挺身而出,谎称自己怀了他的骨肉,本想是借此来摒退众人刁难,却是惊动了远在宁河的老母,弄巧成拙,最后竟到了两人不得不举行婚礼的境地。
这一切都是怪他一步走错,结果不可挽回。但芃儿一腔赤子之心,只一心顾及了他这个将死之人的心中所盼,阴差阳错的却令你们渐行渐远。
韩林凉在信中最后嘱托:子清,这世上芃儿只对你一人钟情,只因她太执拗,对一切都不想辜负。怎奈,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双全之法,最后,只能是辜负了她自己。
你,好好照顾她。
这封信她一直踹在身上,指尖现在甚至还隐隐摸的到绵软的纸张——
他怎么值得?
他这样一个无心无肝,无情无泪之人,怎么值得这么好的林凉哥?
他说他爱她?
只爱她一个?
从来都没有过别人,没有徐晨星,没有过任何别的女人?
第181节
只可惜……这些当初压垮过她所有希翼的或真或假,现在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或者说,他现在的主动放低示好,只因为她肚子里这个孩子,任他稍一揣摩,就能知道是他的骨血。
所以他才能如此笃定的认定,她会像以前一样,只要他朝她稍稍露出一点笑模样,她就会一如既往的,扑上前去,抓紧他的衣角,一心一意,全心全意!
她放下手来,指尖信笺的触感消失,向他抬起的一张脸,颜色煞白,瞳仁却漆黑如墨,怒火在其间汇集跳跃,就这样讥诮的、冷笑的盯了面前的男人:“陆先生,即便我现在是一介寡妇,你也万没有在我先夫坟前,就这样教唆我这个未亡人与你私奔的道理。”
他愣了愣,微微抿着唇,语声艰涩:“芃儿,你怨我恨我也是常情……”
“只是,看在我们还有孩子的份上,你暂且先冷静下来——”
“陆先生是为先夫的生前挚友,前来吊唁,小女子本不胜感激。却是陆先生竟在先夫墓前便如此胡言乱语,实在是对已故去之人的大不敬!”
她根本听不进他的任何话,出声大声打断,胸中剧烈回荡着的只是报复的肆意快感,红着眼眶,咬着牙:“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