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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敷扶额,“我不觉得审雨堂为解决后患,会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杀掉堂堂太医院右院判。司严要担心的只有他自己下的□□,如果他知道中毒的这批人里有他儿子的话。”
她将蜂蜜倒入锅里,用力扇着火,绷紧神经看着炉子。
年轻刺客的手上有常年拿笔的茧子,是念书写字磨出的。罗敷想起司府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颗参天老槐矗立在屋前,是父亲对独子的期许。
崇侑清祀,是为司樯,路侠槐卿,府罗将相。
虽然她厌恶这两人,却还是有些感慨,手上的动作不由缓了些,回过神来时蜜面已经冒出浮沫了。
“快点捞!”
徐步阳恨不得自己跳下去帮她,炼个药丸也心不在焉的,女孩儿脑子里成天都装什么呢!
忙活了大半天,罗敷放下瓶瓶罐罐,狭小的室内充斥着一股蜂蜜和植物混合起来的奇异香气。小公主的药有了着落,她可以不像原先那么担心,也不用那么愧疚。当时放跑了匈奴偷药的暗卫,是看在小时候苏桓对她照顾有加的份上,还个人情罢了。
想到匈奴那边,她又开始头疼。她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见到祖母,她就算想离开,王放也铁定不让她走。真要有了牵挂,动身就变得万分艰难,她明白其中的情理。
她突然问了一句:“你进过宫吗?”
徐步阳跟不上她的思路,懵懵懂懂地道:“进过啊,九年前就进过。”
她摩挲着风崖石制成的小瓶子,“我是说,我师父有没有带你去过明都的禁中。”
“都四十年了,记不大清。”
罗敷盯着他真挚的书生面孔,想看出一点虚伪的敷衍来。良久,她叹了口气:
“师父……年轻时是什么样的人呀?”
她记得舅母拎着她的帽子将她带出梁宫的情景,只是一个画面,她记了十三年。
那时候师父的头发就已经白了,她却半点也不觉得他老,等到她发现他不年轻了,他就真的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无欲无求,缄口不言。
她害怕那样的淡漠,好像他的心是一堆死去很久的灰烬。
徐步阳很伤心:“师妹,你真的忍心提醒师兄的年纪吗!”
他望着她寞落的神情,终是有些怜悯,脑子一热就开口道:
“哎呀,我是去过。那时我使出浑身解数不离他半步,生怕被这人给骗了,结果轿子抬进宫门,才知道咱师父名声有多大。他做过清河郡的世子,就算弃了爵位,凭他的本事也足够被供起来,可惜他打心眼里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你道他为什么那么着急带我北上回京?要不是沈皇后出了状况,他才不会千里迢迢回匈奴。方氏原先不是有个用来救命的寻木华么,师父横刀夺爱送给皇后养胎,洛阳乱成什么样他才不管。总之,他年轻时很潇洒……唔,很任性的。”
罗敷心中一动,眸子掩在睫毛底下转了半圈,“哦,这些我都知道。”
“沈皇后怀着先帝,长子靖北王……对不住啊,王爷尚在襁褓。她得了寻木华,最初的念头并不是用在自己和先帝身上,而是想方设法地保全王爷,想要他平安长大。于是有一半的南海灵药——“
他蓦地闭上嘴,冷汗瞬间渗出!
吓死他了,他差点就全部说出来了!他师妹是在套他的话,要是让她晓得关系到两国隐秘的全过程,他肯定就不明不白地死在洛阳了了!
罗敷竖着耳朵反复思索,对徐步阳沉下脸:“你不想说就别说,不论是不是其他人叫你守口如瓶,你们别想瞒我一辈子。”
有一半的药给了她父亲?说不震惊是假的,她收了这个天大的消息,今天够本了,等她上楼慢慢整理去。
徐步阳受到双重打压,快要哭了,“师妹,我们还是探讨探讨方氏的解药能不能制出来吧……这个我可向你坦白了。”
罗敷熄了炉火,把半成品盛在水晶瓶子里,端着一大箱子杂七杂八的玩意出去,抛下句话:
“至今为止我还没摸过方琼的脉,怎么和你探讨?”
徐步阳摸摸下巴,方琼应该是有意绕开她,亲自去草原上接人、亲自安排职位,花了那么大工夫还能打了水漂?
*
回到房中,罗敷在纸上写了明天要做的事,上下午都耗在了临时开辟的炼药室里,不免身心俱疲。
屋顶的琉璃瓦一动,轻飘飘地从房梁上翻下个河鼓卫,恭恭敬敬地交给她一封上了火漆的信。
罗敷从未见过暗卫在屋子里出现过,说不准信里有特别重要的东西,于是正色将桌上的书都撇到一旁,当着他的面煞有介事地拆封。
黑衣的河鼓卫站在屏风前,单膝落地很严肃地说:“陛下口谕,让秦夫人不要紧张。”
罗敷刚好大致看完前几行,抽了抽嘴角,抖抖信笺道:“需要回信么?”
河鼓卫又说:“陛下吩咐,秦夫人如果心情不好,就不用管它了。”
她很想拿这张纸盖住脸,“你们不知道里面的内容?”
“回大人,不知道,某等都是猜的。”
甚实诚。
她挥挥手,河鼓卫轻烟般消失在屋里。
抬头看看,房顶太高,瓦片应该是归位了,罗敷直接抛了形象瘫在榻上,十分忧愁。
她扒着靠枕,指甲不听话地抠着银色的线头,翻滚了几圈,最后披头散发地坐起来伸着胳膊够案上的纸笔。
——“天凉,不许熬夜。”
“知道,不如操心些别的。”
——“令先生十日后将往赵王府修养,徐医师无暇照看,劳烦你费神替先生诊治。”
“是想让我好好表现吧?”
——“以为那身裙子配上送你的花簪很漂亮,可惜弄丢了。”
“丢了也……”
——“不必特意打扮,你穿什么都好看。”
她划掉刚才写上去的几个字,漆黑抹乌的一团墨迹,另起一行:
“不必特意奉承,你说什么都好听。”
——“先生性子和我有些像,你多担待。若着实不快,等见面冲我发脾气就好。”
“居然这么有自知之明。我看起来是脾气那么差的人吗?”
——“今早已离渝州,约莫中旬至南安,别担心我。最近极其繁忙,估计收了你的字也没空回,所以秦夫人若能赏光,在下感激不尽。“
她咬着笔杆,刷刷添了一句:“谁担心你啊……这不是给你回了么。”
——“还有几件事需要你应承。刚卸了右院判的位子,回京帮我打理太医署;宣泽会留在祁宁一段日子,请你和徐医师尽力而为;以及,照顾好自己,谨慎小心为上。”
笔尖悬停在纸上,她嘴角的笑容不见了,垂眸看着信纸上秀逸雅净的行楷。
王放猜到她已知寥寥几桩秘事,所以才会这样直截了当地要求她“尽力而为”,他知道她对方琼毫无好感,所以才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让她答应。
他一向分得很清楚,清楚到她觉得讽刺。
“好。”
信纸很硬,他在正面写,她将纸反复翻转,在每一行的背面写下回复。之前写了四五行,本想在这里空出来,想了想还是填了个字。
——“暖暖,你在驿馆里对我说的话,我后来夙夜深思,觉得忍不了那么久。据说你们做医师的都司空见惯了,下次请务必放心大胆地继续。”
他、他真是什么都说的出来!罗敷心情大起大落,简直要崩溃了,这种事也能白纸黑字写出来么!
她咬牙切齿地回:“无赖!”
好了,她已经能想象出来他颇有兴致的表情了。不知怎么就想起挽湘评价方继的方式……要是州牧大人和他性子一样,她决定默默地溜回房足不出户,不过还有谁比他更不要脸啊?
罗敷瞪着短短的几句话,像穿过信纸恶狠狠地瞪着他,不一会儿便偃旗息鼓。
第130节
她唉声叹气地在上一行补了句:“纯粹是看空着行不舒服,所以才写了好的。要是不合你的意,拒绝磨合。”
写完了信放在榻上晾干,她思绪飞出千万里,一时间又是愉悦又是苦涩,再不能平静。
第128章 落花
春雷在夜里绵绵地响起,二月细雨网纱似的铺将下来,染得城中碧色盎然。
熏风从南海吹来,湿润的气息拂过客栈的窗和旅人的手。
方继坐在窗前,深衣疏疏垂落于地。他收回沾着残雨的掌心,极目远眺,绕城的河水如带似练,粼粼地闪着金光。
房内一时极静,玉台香炉吞云吐雾,在北移的日影里袅袅地弥散满室。
他独自斟了两盏茶,右手拇指虚虚扣在壶柄上,极慢地完成了动作。
静谧的水声停止了,门亦开了。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前,微笑地望着他,身形如雪中松柏。
“先生午安。”
方继注视他片刻,而后缓缓站起,双袖揖于首前倾身一拜。
“陛下。”
仍是当年作少师时的礼节,只是十年过去,风霜相刻,行礼的人也不似彼时意气飞扬了。
他抬眼,眸中攒出点温和的笑意,唇角也随之一翘:
“陛下坐罢。臣身子不如以前好了,站着说话不免有些累。”
王放待他落座,才在对面拂衣坐下,“先生奔波数日,难免会吃不消,不应看书看到子时。”
方继眯了眯眼,道:“臣没有看到子时。白日里昏睡四五个时辰,晚上自然精神百倍,亥时醒的,书也就看到方才罢。”
他细细端详着王放的面容,记忆里那个璀璨如明珠的少年终于是看不见了,他已学会收敛自己,昔日清傲化作锋芒上润物无声的一丝蕴光。
这是他唯一的学生。
王放忽地开口:“先生教我做的簪子,我送了人。”
方继眉梢微挑,“是么?”
他颇有兴致,这是要和他谈公事了,才会先说尽这些寒暄熟稔的话。一别经年,陋习还是改不掉,甚是不妙。
王放的目光落在他袖底蜷起的手指上,语气轻柔:“我想让先生见见那女郎,先生的伤交给她便好,她是位医师。”
方继摇头道:“我并不想治好这双手。你知道,我此生不会再入洛阳,亦不想再入仕途了。二十年前我从南安进京赴试,之后自翰林院被擢入东宫,再从少詹事做到少师,如今心愿已满,无所欲求,这州牧的位子,我早就想上书请辞了。”
“先生是对我满意,还是对眼下的局势满意?”
方继叹了口气,“越藩将我软禁在连云城近一年,你不可能满意,所以我总是快慰不了的。但无论满不满意,现在我着实想独善其身。”
“人世短如流光,不仅要完成自己的意志,还要能承载他人的夙愿,先生教导,我从未敢忘。”
方继眼神依旧不起波澜,等他说完下文。
“先生是否要说,到了不惑之年,人的心境就会变?现在先生只愿携妻母隐居故乡,远离纷争,求得一世平安顺遂,但只要您还存留一分离京前的心意,事实就不会和设想相同。”
王放舒朗平和的声音回荡在房里,他眸中的人青衣裴然,脸庞清癯,依稀是旧年不可摧折的风骨,可那确然不再是东宫书房里熟悉的老师了。
承奉三十二年礼部尚书卫喻家宅被抄,举族入狱,东朝少师牵连其中,被一道圣旨贬出洛阳。国朝数百年来从未有贬谪成副都御使入都察院的故例,三互法也成了一纸空文,但外放千里回到南安的州牧周遭小人环伺,处境危险,不知何日才能返京。先帝惜才,让未至而立的少师能有东山再起之日,却又恨极陆鸣与卫喻一党,剥去他所有凭才华挣得的荣光,旨意下的异常微妙。
于是他继续道:“先生在我十二岁时被迫离开东宫,连给我取的表字也没来得及唤一声。直到父亲去世我才明白,他原本就将先生留给了我。当初我去沉香殿为外祖求情,他说以后若有能耐,自然可做所有想做的事,此刻想来,我却连劝先生回归本心都没有把握。父亲在世的九年,先生尚且能为朝廷数次抗拒越藩的招引,为何不能再为我镇守南安五年,保得一方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方继笑道:“我又不是土地神,如何使得南安风调雨顺?”
“先生无所不能。”
屋子里的阳光洒在他雪白的衣襟上,笑容明亮,意态从容。
方继恍惚回到了东宫的暖阁里,龆龄的孩子被他严厉训斥,挨了手板却冒出这么一句诚恳的恭维。彼时他想,自己应该能当很多年老师罢。
入翰林院正合他的意,进东宫不是他所期望的,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