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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杜绡的感觉已经变了。
她揉揉微酸的脖子，一转头，看见了稍远点的位置，还有两个同事也没走。
一个是个三十五岁的大姐，因为生孩子做了几年全职妈妈。孩子上学了，她不想跟家待着，便出来上班。曹芸从章欢那里听说的，这大姐家里跟公司哪个总有关系，所以把她塞进来了。大姐这把年纪，在家待了几年之后再回到职场上，已经没了年轻时候的锐气和上进心。说直白点，她就是来打发时间混日子的。这工作没激情，却四平八稳，正适合她。
这个时间她还不走，不是因为勤奋，杜绡知道，她是不想太早回家，因为她是跟公婆一起生活的。
她以前就说过，不愿意太早回去。她在公司晃悠晃悠，下楼解决个晚饭再回家，婆婆已经解决了孩子吃饭的事，她回去再关上门辅导孩子功课，就可以完美避开晚上跟婆婆的相处时间了。
另一个是今年招进来的应届大学生，也是外地姑娘，读了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大学，不想回家乡十八线的小地方，就留在了北京。
她不走是因为在公司可以免费上网免费用电脑，茶水间里有免费的茶、咖啡，不用花电钱、水钱。她的工资比杜绡还低得多呢，和别人一起租的地下室，大部分的钱花在了衣服和化妆品上，维持一个小白领的表面光鲜，实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她抱怨过很多次北京的地铁票价太贵了。毕竟改革之后，地铁已经脱离了两元时代。交通对她来说都是必须考虑的生活成本。
如果说杜绡是隐性贫困户，她就是显形贫困户。
虽然是年轻人，但拿着勉强糊口的薪水，做着没有太多激情的琐碎的工作，她的工作热情并不比那位大姐高多少。
杜绡知道曹芸已经明确的向章欢表达过对这姑娘的不满，也当面提点过她。她如果再不改变的话，曹芸和章欢未必还会让她继续留下来。
事实上，她们这个部门每年都会招进应届毕业生进来，但薪水微薄，工作平淡琐碎，很难留得住人。
杜绡虽然做了还不到三年，但是她能留下来，而且也能很踏实的干活，所以竟也成为了部门的骨干。王梓桐资历比她深，但在章欢和曹芸眼里，王梓桐的分量未必就比杜绡更重。
但杜绡自己其实并不清楚这一点。从前上学的时候，她听妈妈和老师的话，现在她好像不怎么听妈妈的话了，但是依然很听领导的话。章欢和曹芸交待给她的工作，她就踏实做好，不偷奸耍滑，也不抱怨牢骚。
但踏实和认真是从小妈妈就教导她的东西，她视之为平常，并没有觉得这算是什么优点。或者就算这是优点吧，也是太基础、太大路货的优点，远远算不上什么闪光点，根本无法与章欢、石天身上那种耀眼的光芒去相比。
手机响起来，杜绡接起，石天就问：“完事了吗？”
杜绡听到他的声音，表情就柔和了起来。
坐在远处的大姐朝这边瞥了一眼，看到杜绡脸上的温柔笑意，就知道这是在和男朋友通电话。这笑意感染了大姐，她不由得有一瞬也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和老公之间的甜蜜，但随即又被更多琐碎烦人的回忆提醒，想起那些早就是过去式，想起了自己现在的生活。
她便端起杯子，收回目光，看着屏幕。
杜绡说：“可以了，正收拾包呢，马上下去。你在哪呢？”
石天说：“我在华润超市。家里是不是没菜了？”
杜绡想了想，说：“应该是，你要买点吗？”
石天就让杜绡去华润超市找他。
等杜绡去到那里，石天已经结完账，拎着两个白色塑料袋出来了。他看到她，就露出白白的牙齿，大步朝她走过来。
“买什么了都？”杜绡接过袋子打开看了一眼，“怎么买的都是半成品？”
半成品就是已经搭配好了的菜，比如宫保鸡丁，就是鸡胸肉、青椒、花生等等，连葱姜蒜都配好了，价格跟下馆子吃其实也差不太多了。
“直接炒就行了，省心。”石天笑嘻嘻的回答，他接过袋子，搂住杜绡说，“今天想多做几个菜。”
杜绡有点意外。周一经常会是一周中最忙的一天，对她和石天都是这样。所以周一他们两个人通常会在外面吃或者叫外卖。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她有点困惑。
“不是。”石天亲了亲她额头，“就是想吃你做的饭。”
杜绡捂着额头看着他：“怪怪的。”
说不出来，但能感觉的到，石天今天情绪有点不一样。这是微妙的变化，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察觉。
石天的嘴角微微勾起。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就是能察觉对方的细微变化。石天也时常能清楚的感受杜绡的情绪起伏波动，哪怕她始终带着温柔的笑去掩饰，你只要足够关心，足够在意，终究还是能察觉到的。
一如他今天也是，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收敛得很好了，可是杜绡依然察觉了。
她对他的熟悉和在意令他欢喜。喜欢和在意，本就该是一件交互的、双向的行为。单向的输出虽然也是不求回报的心甘情愿，但若能被那个人回应，能被反馈以同样的情意，才是爱情最美好的地方，才是幸福该有的模样。
他牵住杜绡的手，欢喜又温柔的说：“回家跟你说。”
他狭长眸子里的情意像水。
杜绡反握住他的手：“那走吧。”
半成品真是省心，油一热，直接下锅就成了。平时杜绡会做两到三个菜，今天石天特别要求了，她干脆炒了四个菜，还打了个蛋汤，真正“四菜一汤”，国家干部标准了。
等两个人都坐下，动了筷子，杜绡还没忘问：“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啊？”
石天给她夹了块鸡肉，看了她一眼，微笑说：“我辞职了。”
杜绡就愣了。
第88章
杜绡反应了几秒； 才问：“你要换工作？”
“算是吧。”石天说。
杜绡有点懵：“什么叫算是？”
“我不打算再继续打工了。”石天解释说。
“那你是……你想自己创业是吗？”杜绡犹豫的问。
第80节
“对。”这次石天回答得很干脆。
这件事之前一直搁在心里； 当他终于做出决定并在今天正式的跟黄总谈了之后，石天感到心里一片轻松。人生的很多重大决定都是这样； 在做出决定之前会给人带来很大的心理压力； 真迈出那一步之后； 反而让人觉得轻松。
但石天的轻松不是杜绡的轻松。正相反； 杜绡感到了压力。
她记得杜锦的一个好朋友去年就辞职去创业了，一年的时间把家底全赔进去了，现在他迫不得已又去找了份工作养家糊口。
她记得有一回听见哥哥跟爸爸聊这个事，就感叹说：“创业这个事，你做好了能成马云； 做不好，就从云上摔到地上，伤筋动骨。”
石天想要创业； 意味着他将要放弃眼下七十万年入的工作。他可能还需要把他这几年挣出来的积蓄都投进去。
杜绡感觉压力很大。如果她有一份年入七十万的工作，她一定会拼了命的保住这个饭碗的，她想。
“你……你想好了？”杜绡忍不住问。
“想好了。我跟我两个大学同学； 我们三个人合伙，自己注册一个公司； 先从手游做起。”石天语气轻松，“起步项目简单一点； 做个休闲类的小游戏。”
“程序我们三个挑头儿，还得再招人……策划、运营都得招人……”
“美工和音效的活儿都外包，可以节省很多成本。这一块初步预算三十到五十万吧。回头叫我们公司主美老赵给我介绍个靠谱的工作室。一个领域一个圈子； 他们圈内人知道得比较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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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把现在的事弄利落了过来，还得一个月。这段时间我来搞定房子、服务器、线路。”
“前期的话先租个小点的服务器，后期看用户流量再说。”
……
……
石天一开始还是在讲给杜绡听，讲着讲着就变成了自言自语。他虽然端着碗，却一直没动筷子。说话的时候，眼睛像是看着桌上的菜，思绪却显然不在这张桌子上。
他讲的都是杜绡完全不懂的东西，但他用筷子无意识的戳着米饭，嘴里念念叨叨的“几万”、“十几万”、“几十万”杜绡听得明白。不说心惊肉跳吧，也足以令她惶然不安。
她就打断了石天，问：“三个人合伙，那你要投入多少钱？”
“现金最开始投入的话，大概我这里出两三百万就够了。”石天终于回顾神来，开始扒饭，“等做出点成绩来，手头项目的月流水起来了，再谈投融资吧。现在手游谈到a轮的都少，投资多半也就是天使轮，何况我也不想只做手游，我想做成一个真正的独立创作的游戏公司。”
石天有两、三百万的存款吗？他年薪七十万，工作不到五年，就算是一工作就七十万年薪，几年全部的收入最多也就三百万吧。这还是按照不吃不喝算的，更何况他也不可能一工作就拿到七十万的年薪。
“这么多钱……”杜绡迟疑的问，“你们三个人分摊吗？”
石天说：“我出大头，老秦和老吴主要是技术入股。这个事是我挑起来的，而且公司我也想拿在手里。那我肯定就得出大头。”
杜绡问：“要一下子拿这么多现金吗？”
石天思索了一下，说：“我手上活期没多少，工资到手除了自己开销其实都做了投资了。嗯，股票和比特币先不急着变现，房子不想抵押，我自己创业不想动爸妈的钱。这么着吧，反正我要从游易辞职了，当初拿到的股权激励锁定期也过了，虽然游易现在业绩好，持有赚的更多，但是反正我也要做自己的游戏公司了，就出售了吧，这样就差不多了，也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这回变成杜绡看着菜出神了。她心里有点乱。
石天说的这些杜绡基本听不懂，什么投资呀、股权啊，这些都是她上网看新闻时根本不会点开的链接，因为这都已经是杜绡不能理解的另一个层面上的东西了。
杜绡原本想劝石天再慎重考虑的话，就说不出口。
她意识到石天的眼界和能力跟她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对这些自己不懂不了解的东西，杜绡不敢瞎提建议也不敢胡乱阻拦。
但杜绡忍不住问了一句：“一直想问，你七十万年薪，是税前还是税后啊？”
“啊？”石天反应过来以前他说的笼统，杜绡也一直没细问过。他就告诉她：“我当初给你说七十万，就是把每年的年终奖匀乎了一下给你说的。我们每年看项目，有多有少的时候，月薪没那么高。我差不多毕业快5年，匀乎完了一年到手70w，这么给你说的。你看我刚毕业的时候，也赚不了70w那么多啊。”
“哦，明白了。”杜绡点点头。
石天注意到了杜绡的情绪，他停下筷子问她：“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
杜绡说：“没有。”过了一会儿，她沉默了一下，说：“就是有点担心。”
石天就懂了。他放下筷子，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别担心。”他对她说，“我不是一时冲动才这么做的。这是我迟早要去做的事，只不过以前一直觉得还不到火候，现在是因为觉得差不多了，所以才动手了而已。”
杜绡犹豫一下，说：“还是有风险的吧？”
“那肯定的。”石天说，“任何商业行为都是有风险的。但市场肯定也是有的。游戏市场里，手游做好了，利润高得超乎你的想象。我仔细考虑过了，正常情况的话，就是成本回收速度的快慢而已。退一万步讲，最差的情况，就是把我投入的这些钱都赔进去。”
他的眼睛黑又亮，说：“这个损失我承受得起。我都不到二十七岁呢，就算是失败了，从头再来我也不怕。”
石天说话的神情中，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朝气蓬勃和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拥有很多的人，就是不畏惧失去和失败。
这个“拥有”，并不简单的指他拥有房子或者积蓄或者优渥的家庭条件，更重要的是指他自身拥有强大的优秀的能力。
还不到二十七岁的石天，即便是这一场创业遭遇滑铁卢一败涂地，以他自身拥有的能力，他的人生仍然能够在几年之内就翻盘。
所以他无所畏惧。
杜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