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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息地-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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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湖没跟他掰扯。

    她不问,时酒也不再吭声儿,坐在竹编椅上看她慢条斯理地整理工作台上的文稿。

    姜湖整理得似乎有点儿忘我,好像忘了他的存在。

    时酒坐姿换过两回之后,有点儿憋不下去了,最终咳了声主动开口继续说:“别无视我,哥找你有事儿。”

    姜湖清冷的声音随即传来:“你已经给我惹过一次事儿。”拿结婚坑人。

    时酒又咳了几声,咳得有些做作:“那当你再忍我一回。”

    他很好意思姜湖轻呵了声。

    但最终姜湖还是给了时酒机会:“行了,麻溜儿说。”

    时酒就不再客气了:“茯苓有个外派名额,你劝一劝,让她接手,别直接放弃。”

    姜湖道:“给我原因。”

    时酒默了下,而后回:“老头儿年纪大了,身体也差,不经吓。她继续在我跟儿前晃,我会忍不住公开和她乱伦。如果气死老头儿,谁都活不安稳。”

    姜湖无话可说:“”

    叶茯苓是时家已经公开认下的女儿,即便没有血缘关系,那也是时酒的妹妹。

    时酒面上轻浮,但对长辈从来尽心,姜湖并非不知。

    七十年前,时家先人从战时陪都重庆艰难留了一脉下来,如今在南山圈里算是谨言慎行,重门楣礼教,忌讳风言风语,叶茯苓的出现,已是破了许多例。

    时酒声音淡:“我不是自己手下那些机器人,没有解决疑难杂症的程序。忍不住的。”

    他一段话说得正经:“小二你应该也知道,从前她看上那个人的时候,就挺没心没肺的。对方拒绝地直接,她也不灰心。认识了我,我把她从那个坑里拽出来,她对我坏的时候挺不长心。上个月她良心发现之后,我发现我把她带进我这个坑里来了。最近对她够不好,也不知道疼,傻了似的,不离我远点儿。”

    他越说音量越低,最后像是呓语。

    姜湖身为旁听者,那片平静的心湖,也被时酒的这声声呓语激出了数圈涟漪。

    感情,是最由不得人控制的。

    人也不是心肝全无的稻草,没办法将它完全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你毫无防备时,也许有人已经在你心之荒原上撒下种子,此后你们点滴相处催生这种子发芽,让你十几、二三十年独行于世的修为尽毁。

    距离能让这些芽儿死吗

    也许距离一放任,思念发酵后,这芽儿会被那无尽的相思拔苗助长为生根的草,靠再强的野火,都烧之不尽。

    姜湖等时酒自己平复惨淡的情绪。

    没多会儿,时酒就下了结语:“你的话她听,帮我劝劝她。”

    姜湖:“那你呢”

    时酒:“”他开不了口让她走。

    手中的文稿顿时有些重了,姜湖再开口态度变得配合不少:“她听的不是我的话,她听的是她觉得对的话,我只是恰好和她有一致的想法。”

    时酒抬眸看姜湖,略带茫然。

    姜湖道:“我和茯苓之所以是朋友,这关系还维持了很多年,是因为我们像。”

    时酒想要再问她些什么,却不知从哪儿开始问起。

    姜湖等他,他不问,她才继续说:“如果是我,如果对方招我入了坑儿,我会希望他坦诚。我愿意听他说,而不是听第三个人说,懂吗”

    时酒说:“没那么简单。”

    姜湖道:“那也简单,对方的决定和念头不说,也没什么。无非是我自己坦荡的真心被喂了狗,对方在我眼里变成他感动他自己,万事儿闷心里的魂淡。”

    时酒:“”

    姜湖说:“我还要不要劝,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

    时酒思索了会儿,姜湖将手里的文稿扔了。

    过了会儿,时酒喊她:“给我上了一课。”

    姜湖:“别给我扣帽子。”

    时酒又说:“行吧,我自己来。也卖你一消息。程姨对你的人下手了,我要没猜错的话。”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夜深千帐灯二

    时酒话刚落,姜湖问:“什么意思”

    所谓的动了她的人; 是指哪个人

    时酒思忖片刻; 挑了他目前得知的信息里最不易引起地动山摇的那一个来说:“你的人里有内鬼,我见过次数最多的那小孩儿; 戴眼镜那个; 不记得叫什么了。昨晚挺晚的时候,我在院儿里见过,瞧着和程姨关系挺近,你注意点儿; 别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时酒形容的人是朱古; 姜湖即刻便能辨识出。

    朱古和程佩凑到一起,“内鬼”说不上; 但和她有关是一定的。

    朱古长了出息卖她隐私

    姜湖上次和程佩通电话,还是程佩说要谈时酒惹出来的那个荒唐的婚事,当时姜湖拒绝见面拒绝得直接; 程佩那边此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和平时相比; 程佩的确安静得过了。

    姜湖略一回想; 她当初同程佩似乎还说了一句话她有人了,但不姓时。

    思及此; 姜湖问时酒:“动我哪个人”

    时酒没开口,但他扫了一眼床。

    接收到他的意思后,姜湖眼底风云突变。

    昨夜,她才带瞿蔺回来;昨夜,朱古就卖主,好样儿的。

    时酒起身告辞,临出门前,他手握在门把上,脚步一滞。

    他隐瞒了一些事,这是他今日第二次来湖心岛。

    第一次,是碰巧被程佩借用,当了回司机。

    那时时酒见到了一个正要离开这间湖舍,推门而出的男人。

    见人出入姜湖的窝,他觉得意外,但程佩却没有。

    程佩当时凛然的脸色,和适才他在这室内嗅到的欢好的味道,让时酒完全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辈会掺合进他们几个的事儿,不奇怪。

    各种鸡飞狗跳,各种硬生生散伙的老套桥段他见的多了去了。

    最让时酒意外的是,姜湖这男人他见过。

    他此前带着g的技术骨干进入核泄漏事故中的山电时,就见过。

    且瞿蔺让时酒印象深刻。

    那人比他要年轻,却在一众山电人里有着强大的号召力,并不符合常理。

    技术岗里德高望重者,多为老者。

    蹲点了几日,在后方大本营里围观了前线传来的诸多消息后,时酒才知道,那号召力是因瞿蔺背负着众人的信任而起。

    这信任来自瞿蔺在山电的好人缘和口碑,来自他过硬的技术,来自他在前线时的冷静。

    众人层层堆积起的信任感,也让他有了定海针般的作用,得总指挥魏铭信任与赏识。

    机器人一期投放进入尾声的时候,因为交流设备参数,时酒隔空和前线上的瞿蔺有过对话。

    时酒未曾免俗地问过他为什么干这活儿,为什么他选择在前线清理核污染。

    时酒听人说他离开过,既然离开了,他可以不回来。

    瞿蔺没吝言,告诉过他三点。

    一是:“工作罢了。”是本分。

    二是:“上次活,是别人牺牲换的,所以这回我没得躲。”这是责任。

    三是:“熟悉的兄弟都在这儿,和他们站在一块儿,最安心。”这是情谊。

    时酒接着问:“听有的弟兄说以后会彻底离职,参与反核,你怎么想”

    瞿蔺那时给的那个答案,时酒同样记得深,因为有那么丁点儿意外。

    瞿蔺说的是:“世界上学核技术的人,恐怕都不是为了更清楚它怎么个可怕法,再广而告之让大家更怕这玩意儿;而是为了让它变得更安全。”

    核的破坏力之大举世皆知,这也让反核声浪越演越烈。

    生命可贵,反核是人之常情。

    而另一面,地球上的能源之争愈加白热化,且很多能源是有限的、不可再生能源。

    一种双刃剑般的新能源摆在眼前,知道它的破坏性,人类只反,完全不去利用,这种选择也不能说就是对的。

    就好像你对一个人动心,你明知前途坎坷,你不知道继续靠近她,不放过她,是不是对的。

    爱好像既是福,也是罪。

    山电的核事故已经过去几个月,在前线蹲守的前几批人已经被撤换下来,泄漏暂时控制住了,但后续呢

    时酒并不觉得踏实。

    瞿蔺回归山电时,虽然反应堆已经过了火势蔓延和爆炸那最为凶险的一刻。

    但瞿蔺刚经历了什么,很快还可能会经历什么,时酒去过事故后在杭州进行的那个小型追悼会,在他的可预见范围之内,悲观感仍旧占据了上风。

    家里人在他刚从山电回归时的兴师动众和草木皆兵,于时酒来说恍若昨日事。

    到了这一辈人,日子太平了,之所以兴师动众,无非是为了求安康。

    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姜湖是什么人,时酒也知道。

    能被她带回她窝里来的人,是她当真了的人。

    时酒尽量控制语气,让它稀松平常:“你看上的那个人,干什么的”

    他直觉姜湖并不知晓。

    瞿蔺有太多种身份,不知该对旁人介绍哪一个,姜湖只道:“他做什么,有区别吗”

    时酒笑:“还问不得了”

    有,时酒暗自在心里说。

    作为男人,他欣赏那个男人。

    但作为一位哥哥,那个男人若是妹夫时酒不想否认,但他的理智在告诉他,他会反对。他和姜行的立场会是一样的。

    姜湖倒也配合:“小事儿罢了,尽管问。”

    听了这句,时酒突然回身,凝眸看着姜湖,神色肃穆:“你要是没搞明白的话,千万别懒,记得张嘴问。”

    时酒突然郑重其事,姜湖:“”

    时酒记得适才姜湖说过的话,所以他把他想透漏给她的另一个信息吞了回去。

    姜湖说把她带进坑儿里的人,她会希望从那人嘴里听到那人的坦诚,而不是从旁人嘴里听闻他的二三事。

    时酒记得,所以他没替那人说。

    时酒走了,室内静如远黛深山。

    时酒话里有话,姜湖并非不敏感。

    可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更重要的事,是程佩让瞿蔺被动地见了家长。

    有春回这个先例在前

    姜湖锁眉,即刻准备出门。

    时间倒转回清晨。

    瞿蔺打开姜湖湖舍门的那刻,看到了两个顺着鹅卵石小道径直往湖舍走来的人。

    走在前面的是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眉飞入鬓,鼻骨挺峻。

    两道深邃的视线对上的那刻,时酒顿步,瞿蔺亦是。

    意外,惊诧,惶惑担忧

    种种情绪随即在瞿蔺脑海中迅疾翻滚,一一碾过他的神经线。

    重逢不及二十四小时,他未及对姜湖说明的事情,眼前竟有一位知情人。

    他未曾做过这样的准备。

    瞿蔺认知中的许多东西在这一刻被命运大刀阔斧劈碎,他有片刻的茫然,因那些他明知但回避的种种。

    他怕他会晚上一步,让姜湖先听说了些什么,而不是他对她说明了什么。

    可他还没来得及想更多,便被时酒身后那个年长的女人出声打断了思绪。

    程佩着了件鸭蛋青色的旗袍,精准地说出他的姓氏:“瞿先生。”

    这道声音清冷。

    程佩人已过半百,但身段未被岁月侵袭,一如年轻时纤细婉约。

    柳叶细眉也并没有让她看上去温和一些,瞿蔺从程佩眸间看到的情绪是质疑,她身上也透出一股不容接近的意味。

    程佩凛冽脸色当前,瞿蔺猜出她身份的那一刻,程佩也自行介绍:“我是姜湖的母亲。”

    半小时后,瞿蔺和程佩置身于市内的插花坊内。

    来时的路上,全程程佩未曾开口说过什么。

    此刻只他们俩人置身二楼,瞿蔺视野之内,是一簇簇插在玻璃花瓶内的淡紫色欧月,花瓣簇拥着花蕊,未及全面绽开,结群含羞。

    楼后是这城市的几条交错的铁道线,偶有火车压轨的声音透过纱窗传过来,带着一种凝重的岁月感。

    轰隆轰隆,哐哧哐哧这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渐远。

    程佩问:“瞿先生认识姜湖多久。”

    这时间瞿蔺算得清,确切到天数,但他直觉程佩需要的并不是他的答案。

    果然程佩随即说:“据我所知,不久。”

    有些事需要争取。

    瞿蔺道:“并不准确,不算是短。”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

    瞿蔺双眸炯亮,不卑不亢。

    没有程佩见过的一些青年人身上的精明世故,满身平和。

    程佩审视他会儿。她在想如果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有一个长久的、明亮的未来,此刻他们坐下来,会是什么模样,又会说些什么。

    但他没有那只能是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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