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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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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愿这会子简直烂醉如泥,吐了些后,竟正面趴在床边睡着了。
  “快端热水来,再给咱家拿条干净帕子。”邵俞嘱咐着,抬眸间,他看到裴肆就在不远处站着,那位提督大人这会子用帕子掩住口鼻,眉头嫌弃地蹙起,臂弯挎着件黑色大氅,衣摆和靴子上沾了满是酒气的呕吐物。
  “听说是您救了殿下的?”邵俞眉梢上挑,唇角噙着抹意味难明的笑:“真是多谢提督了。”
  裴肆咳嗽了几声:“总管好忙啊,连自家主子都不管了。”
  邵俞颇有些阴阳怪气:“是老奴倏忽了。”他冲一个丫头招了下手,下巴朝裴肆的靴子努了努:“没眼力见的东西,快给提督擦擦。”
  “不用了。”
  裴肆冷漠拒绝。
  他看了眼醉得半死不活的春愿,转身就走。
  ……
  下了一整日的雪,总算是停了。
  今儿是十五,圆月从东山升起,高悬在天边。清冷的月光撒向官道,使得积雪泛着幽幽荧光。
  从鸣芳苑的那边缓缓驶来两辆马车,往长安的方向去了。
  马车里有些昏暗,车壁上固定着只琉璃灯盏,蜡烛随着马车的摇曳而轻轻晃动。
  裴肆似乎有些疲惫,裹着大氅,侧身歪在软靠里闭眼小憩。
  雾兰坐在车口,腿边放着红木食盒,身上穿着件银红色的披风,怀里抱着个暖炉。
  车里实在太过安静,静得车轮碾过雪的咯吱声格外刺耳,静得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雾兰抿了抿唇,偷摸朝提督望去,他下唇破了皮,红殷殷的,脸还是像往常那样清冷,在烛光摇曳间忽明忽暗。身上仿佛有层冰,不能靠近的,一旦接近,就会被冰芽子刺伤。
  可是雾兰并不怕,她从袖中掏出帕子,俯身凑过去,跪着替他擦拭靴子上已经干掉的秽物。
  “做什么?”裴肆似乎被惊醒了,本能地收回脚。他咳嗽了几声,身子又侧了几分,继续睡,淡淡道:“不用擦,等回京后我会扔掉的。”
  雾兰轻咬住下唇,紧紧地攥住帕子。从鸣芳苑出来后,提督就没再和她说过话。
  “您冷不冷?后头马车里还有条主子赏下的皮子,毛又厚又软,盖着可暖和了。”雾兰望向他,笑颜如花。
  “不用了。”裴肆惜字如金,语气不冷不热。
  雾兰指甲抠着手背,又笑道:“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间又到年下了。奴的父母这些年一直在外头,这是回长安过的第一个年。奴的两个妹妹一个十九,一个十六,眼看着都到了要议亲的年纪,可都像小孩儿似的,不好好学针黹女红,大字也不识几个,一天到晚的打打闹闹。奴说了她俩好几次,嚯,竟敢跟我顶嘴。回头您一定要帮奴训一训她俩!”
  裴肆轻咳了声,将大氅裹紧了些,显然对雾兰的这些家长里短半点兴趣都没有。
  雾兰心似乎被锥子攮了下,又疼又酸。
  她抱着暖炉,默默地贴车壁而坐,头随着马车而轻微地左右摇晃。
  马车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似乎比外头更冷。
  雾兰鼻头发酸,不知怎地,忽然就落泪了。她知道提督专程过来接她,肯定是累了,她若是个懂事的妻子,就不该打搅他休息,最好糊涂些,不要说任何话。
  可她还是没忍住,望着他:“您放心,殿下有邵总管照料,肯定会没事的。”
  裴肆忽然睁开眼,眼珠转动,看向雾兰。
  雾兰被他凌厉冰冷的眼神刺伤了,忙低下头,她手指揩掉眼泪,忽然问:“您,您是不是心里藏着殿下?”
  裴肆并未有任何情绪波动,盯着雾兰,笑着问:“为何这么说?”
  雾兰越发委屈了,泪如雨下:“今儿傍晚咱们离开鸣芳苑前,照例先给殿下请安辞行。那时候下着雪,您,您并未给奴打伞,却给殿下打了。”
  “哦,你吃味了。”裴肆嗤笑了声:“就因为这,你就判定本督喜欢殿下?”
  “当然不是了。”雾兰还是头一次打断裴肆的话,她指甲几乎要把手背抠出血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可能您都没察觉出来,这半年来,您一共来公主府探望了奴二十一次,同奴说了三百零五句话,可却有两百七十三句,是有关殿下的。问她最近好不好?喜欢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戴什么钗?读什么书?弹什么曲子?和唐大人好不好?甚至,连小耗子都要问几句。”
  “是么。”裴肆莞尔:“本督还真没发现呢。”
  正在此时,从远处传来阵急促的马蹄声,到马车附近忽然停了。
  裴肆收起笑,正襟危坐起来。
  没一会儿,阿余指结轻轻叩了下车壁,在外头恭声道:“提督,是唐大人。”
  话音刚落,就传来唐慎钰冷冽的声音:“裴提督?”
  裴肆并未理会外头,他凑近雾兰,大手覆上女人的小脸,大拇指轻揩过女人的下巴,往上,摩挲着她的唇,把她的胭脂弄花了,在唇边糊了一片。
  随之,他默默地收回手,大拇指在自己嘴边抹了下。
  做罢这些事后,裴肆重重地咳嗽了声,推开车窗,探头朝外望去。
  唐慎钰这会子骑在马上,头上戴着顶灰鼠皮暖帽,几乎遮盖住大半张脸,寒风将这厮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
  唐慎钰手抓住缰绳,身子稍稍下俯,借着阿余的灯笼光,打量着裴肆,这条毒蛇面颊绯红,下唇破了皮,嘴边糊了点女人的胭脂。而在他身后,赫然坐着雾兰。
  他看不太清,只能瞧见雾兰一直低着头,似乎在掉泪。
  唐慎钰一眼就明白怎么回事,没想到,裴肆看着清隽斯文,还好强硬这口。
  “提督是从鸣芳苑过来的么?”唐慎钰口鼻徐徐喷着白气。
  “是。”裴肆点了点头,笑道:“雾兰她老娘病了,我下午去接她回京。”
  唐慎钰听说了予安在鸣芳苑的丑事,所以连夜去找阿愿问问,他蹙起眉,笑着问:“您今儿可听见什么了?”
  “本督应该听见什么?”裴肆反问了句,他扫了眼唐慎钰,淡淡道:“本督带兰儿和殿下辞行的时候,她正在湖边酗酒,差点掉进去。”
  “什么?”唐慎钰显然有些紧张了。
  “放心吧。”裴肆搓着发凉的手,大大方方道:“本督虽说和大人有点过节,总不会见死不救,殿下到底是主子。哎,我在殿下落水前拉了她一把。”
  唐慎钰朝裴肆抱拳,朗声道:“多谢了。”
  说罢后,他马鞭子抽了下马屁股,朝鸣芳苑的方向去了,马蹄扬起片雪尘。
  很快,官道再次恢复了安静,外头除了清冷月光外,便只有呼啸而过的寒风了。
  裴肆懒懒地窝在软靠里,用帕子擦拭唇边的胭脂,谁料触上伤口,疼得他“嘶”地倒吸了口冷气。
  雾兰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泪眼婆娑地望向裴肆,哽咽着问:“您是不是因为殿下,才与我亲近的?才来公主府看我的?”
  裴肆并不搭理雾兰,自顾自地从箱笼里拿出瓶菊花小酒,往帕子上倒了些,擦自己的唇。
  雾兰越发难受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幽幽说了句:“殿下最近酗酒,全都是因为唐大人,她是个从一而终的痴心人,您何必呢,根本没结果的……”
  裴肆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雾兰,手拍了下车壁,让阿余停一停。
  “这些年在宫里当差,你没学会闭嘴么?”
  雾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跪好了:“对不住提督,是奴话太多了,求您别生气。”
  裴肆并未理会雾兰,直接抓起那只红木食盒,一把掀开车帘子,将食盒扔了出去,霎时间,里头的汤水碗碟砸了一地。
  裴肆目光冰冷,喝了声:“滚!”
  雾兰简直心如刀绞,她委屈得要命,更多的是自责,觉得自己话实在太多。
  她怕提督更生气,紧抿住唇,默默下了地。
  这时,马车驶动,吱呀吱呀朝着长安的方向去了。
  雾兰弯腰拾起插倒在雪里的食盒碗筷,一步一个雪印地哭着走。
  ……
  不知不觉,已至四更丑时。
  外宅里静悄悄的,屋里暖如春昼。
  裴肆沐浴罢,穿了件宽松的岫色寝衣,头发还未干透,用檀木簪绾在头顶。
  他已经在书桌后坐了半个时辰了,怔怔地望着桌子。桌上依次摆了两把伞、一支金芍药步摇、一条丝帕,还有夏天的樱桃酒,秋天的菊花酒。
  外头寒风呼啸,犹如鬼哭。
  裴肆手里攥着壶老秦酒,喝了数口,他人白,脖子和胸膛微微泛着酒醉的粉。
  他想着今晚雾兰在马车里说的话,那女人说什么,说他心里藏了殿下?
  裴肆不屑一笑,怎么可能。
  一个欢喜楼出身的肮脏丫头,配得上他么?
  一个已经被唐慎钰糟蹋过的女人,而且还怀过孩子,早都不干净了。
  裴肆咕咚咕咚喝了数口酒,烈酒刺痛了下唇的伤,他想起今晚在弄月殿,吻了她,她身上好香,唇很凉,小舌头很软。
  裴肆一把抓起那支金芍药步摇,扎向手心,试图用疼痛来逼自己清醒些。
  可偏偏他记性很好,想起了今春在宫里初次见到她,她稚气未脱,在宫里受了委屈却不敢哭出来,孤零零地跪在慈宁宫外头;
  今夏,她春风得意,得封公主,和唐慎钰相爱,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她的衣衫被人泼了樱桃酒,她在弄月殿里擦洗,小耗子那时还是只小奶猫,顽皮地舔她,她羞红了脸……
  今秋,她有了身孕,却知晓了唐慎钰的欺骗,悲痛之下小产了;
  今冬,她眉眼间染上了痛哭忧愁,一个人坐在湖边,借酒消愁。
  他在普云观见过她装傻充愣的样子,在佛堂外见过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在宫里的雨天,见她撑着伞施施然走来的清新样子,还在公主府的花园子见她捉蛇使坏的样子……
  裴肆自嘲一笑。
  怎么他以前没发现,自己竟参与了她的烟火日子和悲欢离合。
  裴肆解释不通这到底是什么感情,正如他解释不通,为什么会在暗中推波助澜,让她尽情地去报复羞辱周予安。
  他不甘心,这辈子砸进那块肮脏的肥肉中。
  同样是心狠手辣,同样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凭什么唐慎钰能折那支玫瑰,而他却不能。
  也就是在这一瞬,他决定做一件事。
  如果做不成,死了都不甘心。
  裴肆将酒喝光,双眼通红,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伞,良久说了句:“你不该给我打伞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2 23:34:40~2022…12…13 22:5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6、想减肥50瓶;风袅袅兮27瓶;么么。10瓶;亓祁七爷5瓶;月牙3瓶;闷1瓶;
  …


第107章 裴提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数日后
  不知不觉间;已至腊月,离年关更进了一步。
  京城里年味儿足,听说西市已经开始建造大鳌山了;瓦肆也比往年更热闹。
  可鸣芳苑冷冷清清的。
  下人们都在议论;殿下怎么忽然性情大变;酗酒成性,而且还比着懿宁公主的例;也办那些只有年轻英俊的公子哥儿参加的雅集;瞧瞧,十五那日的蹴鞠会惹出多大的风波。
  不仅如此,而今正是年关腊月;她忽然下令将鸣芳苑封闭,不许人进出;因不喜欢张灯结彩,就把行宫的灯笼一律换成了素白的;禁止一切丝竹管弦之声。不知道的,还当她在给什么人服丧。
  有那起大胆的丫头去问了殿下身边的雾兰姑姑;公主这是怎么了?
  雾兰姑姑最近因她老娘生病的缘故,神色郁郁;只提点了一句:若是一切顺当;殿下该在腊月初八大婚了,最近她心情不好;谁都不要去触她的霉头。
  众人了然,原来殿下是在给那份没了的婚事“服丧”呢。
  就有人私下里取笑;都当公主了;还恁小家子气;为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
  今儿是腊月初一;天朗气清,许久不见的阳光从窗棂格里渗进来,温柔地照在梳妆台上。
  春愿坐在菱花镜前,拿起螺子黛笔,对镜轻轻描眉。
  昨夜饮了酒,脸色有些差,眼底还带有宿醉的痕迹,一觉睡到下午才醒来。
  她曾问过衔珠和雾兰:有没有发现我的样子变了?
  那两个丫头均笑着说,大抵天长日久地侍奉您,并没有发现什么变化,但仔细看的话,好像是比年初见您是变了些,就像小孩儿张开了般。大抵是这回小产伤了元气,失血过多罢,不过到底贵气养人,越变越美了。
  春愿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脸,易容确在慢慢褪去,现在还能勉强看出小姐一两分神韵,等到了明年这时候,她就会完全恢复自己本来面目。
  那时,小姐唯一给她留下的念想,也会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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