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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登枝-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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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直是见过傅满仓的,闻说了这番话不禁笑道:“你爹可真是天真,日本国的天皇就是庙里神龛上供奉的菩萨,实际掌权的都是地方上那些大名将军,有时候天皇手里拮据,兴许还要跟这些将军们借钱接粮。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顺利的签下合约,你以为以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性子,能把这一纸合约当回事?”

    徐直正在信口开河,觑眼就望见傅百善忽地沉下一张俏脸,忙讪讪咳了一下补救道:“只可惜不知跟你爹联系的那位大商人的姓名,不然依图索骥就知道是哪位权贵扣下了人。不过现在没有消息也正说明那位权贵不想把事情闹大,说明你爹那起子人全都不知在哪块旮沓老实猫着呢!”

    傅百善扬起浓黑入鬓的眉毛,斜斜睨了一眼不屑道:“我爹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却比大多数拿了朝廷关饷的人有觉悟多了。他这辈子早就不愁吃穿,何苦这般岁数还要受这份奔波?不过是有些人尸位素餐,拿人饷银却不干人事!”

    这针尖对麦芒大耳光刮的,让旁人都感到脸面生生地疼。

    屋子里除了宽叔,还有卢四海和徐骄几个亲信,闻言都把头压得低低的不敢多语。谁都知道徐直原先是青州卫的六品百户,其真实的身份却是赤屿岛的谍者,甚至还有个货真价实的倭人爹,傅百善此时的指摘,无异于是把徐直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一把撕掉。

    徐直脸上一阵青红,半响才开口道:“也不是我让人扣着你爹不回的,作甚朝我发火……”语气婉转低柔,甚至还隐含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和讨好。

    坐在尾端的卢四海心头诧异,悄悄抬头望了一眼,却见徐直一脸的浅淡笑意。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五爷只差被人指着鼻子骂了,怎么还一副极欢喜的样子?侧过头去看那宋真,下颌凛然紧缩眉眼冰冷似雪,却依然是个生得极俊俏的小郎君。心中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却还没等他想明白就消失无踪了。

    徐直实在坐不惯这种平滑冰凉的叠席,蜷缩了一只脚道:“我答应过你的事定会做到,这四大海港周围左右不过那几个将军,我们挨个寻去,总会有人知道你爹的下落。”

    知眼色的徐骄忙把手里的文书递上去岔开话题,“赖户将军已经答应我们开办榷场了,让把货物全部压在仓库,他们会通知牙人过来评定货色等级,收取牙税和商税。等各地商贾前来,牙人自会从中斡旋,交易双方不得私下直接接触。”

    徐直伸指弹了下纸张,仰头笑道:“这不是咱们在赤屿岛的老本行让别人占了吗?这牙人肯定是赖户将军的一条狗,两边都要拿两边都要占。货先下一半到他们指定的地方,船上不能让生人上去,他还说了别的什么事没有?”

    徐骄摇头道:“倒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咱们带来的是丝绸布匹、瓷器珠玉、皮货香料,主事的说税钱要较往日重些,这回定的税率是一两白银七厘的税,这笔货的赚头只怕要小很多,回去后大当家兴许要责怪下来!”

    说到这里,徐骄顿了一下含混道:“船上还有些东西,赖户将军想全部吃下,还说价钱什么的好商量。“有些话不好说得过于直白,福泰号过来时除了夹带了一些上等私盐绵白糖之外,还有铜铁、硫黄、焰硝、箭笥之类军用物资。中土一向严禁民间商家走私,但是利之所趋,再难得的东西都有人敢铤而走险。

    傅百善是何等伶俐的人,早就看出这对伪善父子的猫腻。民间商人走私至多是夹带私盐,这群海匪倒好竟敢明目张胆地倒腾这些军中违禁品,也不怕坏事做绝损了阴德?若不是为了找寻自家老爹,简直羞于与这些人为伍。腾地站起几下收拾好了海舆图,跟宽叔两个一前一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徐直气得瞪了徐骄一眼,低声骂道:“嘴上就没个把门的,满嘴喷粪!”

    卢四海自以为知道了真相,出言劝说道:“这位宋小哥原先还准备考秀才的,是正经的读书人,肯定见不惯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老弟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捯饬这些话,这些文人都是脾性极大的!”话一说完,就见徐骄面色古怪地扭过头,倒弄得他一头雾水。

    徐直心想那位主子要是去考秀才,定会震惊全国。咳了一下道:“我们出门在外不比家里,都要打起万分的精神,那位赖户文都一看就是个蛮横的家伙,说不得还敢跟咱们来一场黑吃黑。先把那些容易出手的东西处理了,船上那些背密的东西吩咐人照看好了,等这趟回去我发双倍的工钱。”

    又想起一事,叫住徐骄,“你跟那个老马打个招呼,那十来条火器是咱们最后的杀手锏,千万要给我收好了。你悄悄跟他说,回去我就给他寻摸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媳妇,好让他开开洋荤。”徐直说完自以为得趣地哈哈大笑起来,徐骄却是想起老马年过四十还是童男子,要是入了洞房肯定是一副猴急的样子,也捂着嘴埋头一笑。

    想是大家都知道福泰号上装载的都是好东西,几日之内伊那岛上就聚集了九州、本州、四国、北海道有名的大商贾。这些人背后的家主或是皇亲国戚,或是大名将军,历朝历代鄀把持着日本国最丰厚的矿山,最肥美的土地,最富庶的海域,所以积聚了大量的财富,对于中土的豪奢物品最为喜爱,往往一掷千金也在所不惜。

    榷场的交易从来不论斤论两,全部是论宗交易。各大商贾大概也见惯这些场面,出手也毫不含糊,三天的时间就吃下富泰号上大半的货。甘蔗是尾梢甜,有经验的几个豪商一直在等中土人拋出最后的压箱底。

    徐直特意将压轴戏捱到晚上。

    厅堂银烛高悬,一只只结实的楠木箱子被挨个打开齐齐摆放在一起,做工精致的金银器,织就得华美异常的各色锦帛,薄得象纸一样的细腻瓷器,一屋子的富丽堂皇让人目不暇接的同时也宣告着那块异国土地的繁庶。

    徐直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却象王者一样带着审视目光巡着他的领地。小几上是一壶温得恰处的清酒,他拿在手里慢慢啜饮着。这酒入口如水后劲却极大,看着外面哄抢抬价兴奋近至狂热的人群,他想,他天生合该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175。第一七五章 怀良

    驿馆的主事送上来一封请帖; 徐直漫不经心地拿在手里后,醉眼一眯精光立现。这幅尺长请帖制作极为精美,所用纸张竟是世人难得一见的描金五色蜡笺,他少年时在赤屿岛整整三年的艰苦训练中,天文地理经史典籍无一不涉猎; 自然懂得如何鉴别纸张书画的优劣。

    这种描金五色蜡笺制时在桑皮纸面上用胶粉施以细金银粉或金银箔,使之在彩色粉蜡笺上呈金银粉或金银箔的光彩; 纸张四角又用泥金描绘山水、云龙、花鸟、折枝等图案; 因其制作工艺复杂繁琐,所以成品在寻常市面上流通极少。

    此纸表面光滑透明; 具有防水防虫蛀的功效,书写绘画后墨色易凝聚在纸的表面,使书法黑亮如漆。文人墨客得一帧便如获至宝; 轻易不肯示于人前,此时却被用作了寻常得见的请贴; 真真是另种意境的豪奢做派。

    请贴内是一笔极有意境的飞白:贤弟台鉴; 久违懿范又经匝月,只叹俗尘猬集不得闲居,然秋雨梧桐缱绻此心; 奚不能寤寐系之也!日来稍获空闲; 欲邀三两知己陋室夜话,畅叙幽情以慰离索; 未知足下能否惠然一顾否?若蒙棹雪而来; 兄则扫榻以待!

    徐直用尾指摩挲着请贴最未的朱砂红印; 眼里神情莫名难辩。

    主家所居是山间一草庐,新雪初至苍翠的林荫小道上,是三两披蓑衣踏木屐的踽踽身影,正是徐直一行。抬眼望去,远远地便瞧见草庐下一位带冠的中年男子,身穿三重靛紫长带纹的四白直衣,下着云立涌纹的冬袴,左右衣襟上配有胸扣和菊缀结,足上是二趾锦袜。看见宾客到了,他微微颔首为礼。

    卢四海一惊,扯着身边徐骄的袖子小声道:“这人不是那个什么四国使臣熊野水生吗?怎么忽然摇身一变成了怀良亲王?”

    徐骄没好气地扯回袖子,“你问我,我去问谁?兴许这些王公贵族就喜欢这样换个身份微服出游?”

    草庐里陈设简单四壁通风,放了暖炉也感受不到什么暖意。怀良亲王却如坐高堂般闲适,亲手斟了一杯热茶,递过来道:“这是你们中土云夷上的大红袍,我很喜欢,特意煮了让你尝尝!”

    徐直啜了一口芳香甘醇的茶水,抬头便开门见山,“你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必定不会只请我喝杯茶吧?”

    怀良亲王是一个极儒雅的人,虽然已过而立之年,笑起来眼角也有了细微的纹路,但是其风仪望之令人难以忘怀。面对着徐直的质问,他丝毫不以为忤,执着一把绘了云海的折扇悠悠道:“你知道你是我表弟吗?你的父亲与我的母亲是嫡亲的兄妹!”

    看着徐直默不做声,怀良亲王微微一笑,“看来你已然知晓了,那你是否知道你的父亲是我亲手所杀呢?”

    徐直耳际一阵轰响,在来途当中他曾遐想过,若是遇到自己的杀父仇人该如何,却决计没想到这人一照面就直截了当地捅明此事。虽然生父与自己直如陌生人一般,但真要是如实,那两人之间的确有深仇。

    怀良亲王眼中笑意更深,摇着手中折扇缓缓道:“我的舅父就是你的父亲北条有道,从小就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年轻时就走遍了这四山五水。因为仰慕中土文化,他化名徐有道在中土内陆游历,在那里他结识了很多优秀的人,其间就有你的母亲。他曾经写信回来,说遇到了这世上最可爱的女人!”

    怀良亲王的语调缓慢,好似想字斟句酌地更恰当地用汉字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虽然腔调有一丝怪异,但是听起来并不令人感到厌恶。

    “北条家族是四国伊予的一个二流世族,我的母亲因貌美温柔声名远播,被天皇所闻纳为女御,隔年就生下了我。宫中权势倾扎,我母亲空有美貌却无心计,遇事只会抑郁哀泣。父亲有了新人自然早把她忘诸脑后,直到我十二岁时,母亲终于一病不起,是舅父星夜从中土赶回来陪在我的身边。”

    想是回忆起昔日的难堪过往,怀良亲王眼中莹莹有泪光闪,“舅父陪着我度过最难捱的时日,教我习射击剑,又散尽北条家族百年的家财为我招募亲信,殚精竭虑更象是我的亲父。中土到日本国这条海上贸易线是他亲手开辟,为的就是有大量的金钱能够源源不断地涌入我的府库。”

    徐直抓紧了杯盏,那时的自己恐怕刚刚呀呀学语,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跟随母亲为下一顿的温饱生计发愁。

    怀良亲王垂下细长的眼睑,“我的得意忘形引来了中宫所出的奈良亲王的嫉恨,他靠着父皇的宠爱一举抢夺了海上贸易线的主控权,赤屿岛的老船主见风使舵,不顾信义转头就投进了奈良的怀抱!这还不算,那年九月十三的观月节奈良步步紧逼,假借父皇的名义赐下一盘糯米饼!”

    徐直听得手脚僵直,知道必有自己所不了解的事情发生。

    果然,怀良亲王长叹一声低垂了头道:“我知道奈良必定不怀好意,又不敢明言拒绝生怕触怒父皇,正犹疑间舅父起身将那盘糯米饼端至面前,三五下就吃得干干净净。未过三刻,舅父脖颈粗大双目凸出,糯米饼中果然含有毒物!”

    室内静谧,只听得见男人略微伤感的声音回荡,“舅父见多识广,说这就是鼎鼎有名的傀儡香,中之者心肺尽皆畏缩,手脚日渐沉重头脑却清醒依旧,如同无人操纵之人偶丝毫不能动弹,他宁愿死也不愿落到那般可怜下场。我听了之后,就取下腰间短匕亲手结果了他的性命!”

    草庐外的飞雪如鹅毛般絮絮而下,卢四海和徐骄同几个亲信束手站在廊下,又不敢跺脚取暖直冻得双颊通红。而对面那些随侍的日本武士,浑身上下只着一袭夹衣,虽然个头都不如何魅梧,却个个目露警惕虎视众人。

    怀良亲王以扇摭目,似要掩饰自己的失态,良久才又开口道:“父皇知晓此事后为恁诫奈良任意忘为,将伊那港还给了我。我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重金购得的傀儡香带到赤屿岛,交给了那里用得上之人。后来的事你大概也知晓了,上任老船主不久就不治身亡,我也算把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给清除了!”

    徐直头脑一阵晕眩,他也算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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