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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见明月-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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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鸢手边事将将忙罢; 刚与宫里的主事作辞; 打算出宫; 听闻圣上召见; 要她去麟趾殿见驾。
  “不知圣上召我何事?”
  陆鸢常打交道的多是位份颇高、掌管宫内大小事务的妃嫔,偶尔会在某个妃嫔处撞见圣上,也只是行个礼,并无过多交集,圣上这次缘何特意召见她?
  那传召她的常侍倒也是和善之人,同她说了缘由:“褚夫人不必忧虑,原是来了几位蕃使,译语官都不通其语言,周相说可能是拂林国人,说不定您听得懂他们所言。”
  “原来如此。”陆鸢少时教过周玘一些蕃语,多是蕃国国名,他大约凭着拂林国名推断出来的。
  入麟趾殿,行过礼,简单交谈几句后,陆鸢确定他们确是拂林国人,圣上遂命陆鸢为临时译语官,这几日便随其他朝官一起招待来使。
  当晚,麟趾殿设宴款待蕃使,有几位使者对陆鸢敬酒,陆鸢推辞不过,喝了几杯,脸色很快漫上酡红。
  她酒量尚可,但就是上脸,辉煌如昼的烛火映着她红扑扑的脸蛋,艳比桃李。
  拂林国人好歌舞,酒酣之时,伴着宴上的曲子便离席踢踏着跳起来,毫无章法却滑稽可爱,看上去欢快的很。
  坐中以文臣居多,都是儒雅之辈,虽没有交头接耳议论礼节问题,却也没有相和者,唯陆鸢笑着观看,偶尔还会随着他们的节奏拊掌回应。
  宴席之中本就只有她一个女郎,她又是这般活泼性子,拂林国使遂迈着舞步靠近了她去,要去拉她手臂。
  陆鸢虽明白这在拂林国不算什么,但她是大周人,夫君在朝为官,这样的举动若传了出去,于她于褚昉都不好,遂略施拂林国的礼节,婉拒了他的邀请。
  那拂林国使被拒两次之后,并不气馁,始终围绕在陆鸢身旁作舞,瞧着在酝酿第三次。
  周玘见状,挥手暂止了席间鼓乐,向圣上禀说该上茶点了。
  拂林国使这才歇了歌舞,坐回席上。
  麟趾殿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京兆衙门里的褚昉却仍在挑灯夜战,治下一位商户今日来报案,收到一筐成色极差的劣质钱,应是违律私铸的通货。
  京兆衙门当即派人追查,但那运送私钱的船只已经空空如也,大量私铸通货已然流入市肆城坊,恐怕很难收回。
  褚昉与几位下属合计之后,定下两个方向,一边继续追查运送私钱者,务必捣毁私铸作坊,一边想办法从百姓手中追回私钱。
  两者都不容易。
  从官衙出来,已是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褚昉按了按额头,问长锐:“那吴览怎么说?”
  他交待长锐去与吴览谈判,只要他放弃郑孟华,他可予他一笔盘缠,助他平安离京。
  “那书生嘴硬的很,说和表姑娘情投意合,定要生死相随。”长锐道。
  褚昉冷哼了声,“倒不是个傻子。”
  看来吴览很清楚,他现在唯一的生机就是郑孟华,只要郑孟华咬死保他,褚昉会有顾忌,褚昉有顾忌,就不会任由信阳侯杀他。
  “表姑娘那里怎么样了?”
  长锐道:“不好,听伺候的婆子说,表姑娘听说吴览被交了出去,哭闹着非要去找他,婆子们拦下了,但表姑娘不肯吃饭,已经饿一天了,瞧着真是要……”
  褚昉又捏捏眉心,很是头疼,问:“果儿和五郎呢?他们如何?”
  长锐叹口气:“听说也跟着表姑娘哭得死去活来,不肯吃饭……”
  褚昉目色微暗,什么话也没说,朝褚家打马而去。
  回到兰颐院,没见陆鸢身影,褚昉有些意外,她这一段并不是很忙,也不会晚归,怎么今日现在未回?
  听说她去了宫里,褚昉一刻未停,打马朝皇城去了。
  ···
  此时,陆鸢已经离宫,和诸位官员将拂林国使安顿在四方馆后才算忙罢,互相作辞后便各回各家。
  四方馆门口,人已很稀疏,周玘这才看向陆鸢,她面上酡红未褪,瞧着有些醉意。
  “可有其他不适?”周玘问。
  陆鸢笑着摇摇头,正要翻身上马,又听他说:“一道走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陆鸢面色微微一变,干脆地拒绝了,仍要踩着马镫跨上去,却见周玘勒住了她的马缰。
  “凌……褚夫人,喝酒了,还是别骑马。”
  周玘握着她的马缰,好像就算她上马,他也不会把马缰给她的样子,陆鸢不想你来我往纠缠个没完,没再坚持骑马,同他说句“告辞”,兀自先行一步。
  周玘牵着马跟了上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不紧不慢追随着陆鸢的脚步,好似别无心思,单纯就是送她回家。
  “周相”,陆鸢忽然止步,转过身来看着他,“请留步。”
  周玘任官政事堂,极受圣上倚重,朝臣见他多不称“侍郎”,而尊称一句“周相”。
  周玘身形微微颤了下,终是情难自禁唤出口来:“凌儿,对不起……”
  他一直都欠她一个堂堂正正的交待,从接下赐婚圣旨,到答应悔婚却又失约,从始至终,他没有见过她一面,没有对她解释过一句。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再次答应嫁给褚昉,他也知自己没有资格询问,但无论如何,他想跟她道歉,该跟她道歉。
  概因喝了酒,夜风一吹,陆鸢脸颊上的酡红蔓延至眼尾,熏得她眼睛有些发酸。
  “周相,你是郡马爷,我是褚夫人,今日话,以后再别说。”
  陆鸢复转过身,两人仍是一前一后的走着,月色洒在二人身上,万物寂寂。
  陆鸢加快脚步,身后的脚步也随之加快,陆鸢止步回头看他,他便也停下来,牵着马缰,垂眼盯着地面。
  “你果真要送我回家么?”陆鸢止了脚步,挡在他身前问。
  周玘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你可想过,你送我回家,让安国公怎么想?再传到郡主耳朵里,甚或传到圣上耳朵里,你让我怎么交待?”
  陆鸢已尽力忍着情绪,可不知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她看着周玘,心头如潮水起伏,汹涌难平。
  “只送到巷口,看着你进去我就折返。”周玘道:“圣上和郡主那里,我自有说法,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陆鸢心头汹涌的潮水终是压制不住,叫嚣着翻滚过咽喉,直冲上了那双明亮的眼睛。
  她偏过头,微微仰起下巴,不肯让那潮水落下。
  待平复了情绪,她才说:“周相,怜取眼前人吧。”
  “她不是。”周玘几乎脱口而出,还想再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没说,只是坚定地看着陆鸢。
  陆鸢从未在周玘眼中见过如此沉重而复杂的目光。
  他们曾经那样相知,那样熟识,无须言语,眉目便可成书,可今日,陆鸢看不透他的欲言又止,看不透他眼中的光。
  “周元诺,别忘了你的话,仰不愧天,俯不愧于民。”陆鸢看着他,这样提醒。
  他曾是个温暖、正直的少年,她希望他至死都可以做个温暖、正直的人。
  周玘垂下眼皮笑了笑,看着她说:“凌儿,别让自己那么辛苦。”
  陆鸢悟不透他的话,也悟不透他此刻脸上的笑容。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陆鸢忽意识到,他现在是周相,不再是那个犯颜直谏的谏议大夫了,更不只是周元诺。
  “凌儿,以后不想忍的事,无须再忍。”
  周玘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陆鸢却隐隐约约从这温和中听出了别的东西,有些沉重,还有些别的捉摸不透的东西。
  “我见过颖安郡主,是个很好的姑娘。”陆鸢审视着他,终于说出她一直在逃避、不肯承认的事实。
  周玘没有回应,只是看着陆鸢。颖安郡主是个好姑娘,他的凌儿不是么?
  圣上在为他铺一条更好的路,提携他,重用他,他不能辜负。
  父母抚他养他,兄长护他伴他,含辛茹苦,他不能辜负。
  他们都说颖安郡主无辜,她只是一个心思纯粹、想要与自己心悦之人白头偕老的小姑娘而已,他不该辜负。
  他的凌儿不无辜么,他不曾是一个心思纯粹、想与心上人白头偕老的人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罔顾他的心思,或以威压、或以道德,逼他迫他,束他缚他?
  事至今日地步,是他顾忌太重,想护的东西太多,怕天子之怒、怕牵连父兄,可他怎么能忘,这场姻缘本就是圣上和父兄蓄谋已久,存的就是以怀柔之策、逼他迫他的心思!
  凌儿希望他纯粹良善、温暖正直,可这样的品格该被拿来利用么?
  他的凌儿守护了这么多年的品格,却被人利用,逼迫着他辜负了最不该辜负的人。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没有人无辜,只有凌儿,她才是那个无辜之人。
  既然人生在世,无可避免要辜负谁,那个人最不该是凌儿。
  周玘心中百转,面上仍是一派温和,看着陆鸢的眼睛澄澈如溪水。
  但陆鸢还是看不透他所思所想,他的眼睛如至清至澈的溪水,映着明月朗星,让人辨不清这明月是在水底还是在天上,这溪水几分深浅。
  寂寂月色中忽闯进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哒哒马蹄由远而近,由急促而缓和,在勒马声中渐渐融进寂寂月色。
  陆鸢和周玘的目光不约而同投过去。
  数丈之外,挺俊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披着流泻的月光,朝他们这边望着。
  作者有话说:
  全身酸,头晕,咳嗽,没有抗原,不知道是不是羊人,如果明天不能更,我就挂请假条。
  还有,大家一定要注意防护!!!祝大家铜墙铁壁、百毒不侵!!!


第74章 牙尖嘴利 ◇
  ◎你果真是个不安分的◎
  那人影停驻片刻后; 驱马上前,他的面容才渐渐清晰,月色铺在他面庞上; 像一层飞霜。
  陆鸢向前迎了几步; 解释晚归的缘由。
  褚昉安静地听她说完,没有回应,连个简单的嗯字或者点头的动作都没有,甚至未下马,只是向她这边低过身子; 长臂一伸; 像是雄健的鹰侧翔俯冲,挂在她腰上轻轻一提,便把人提上了马鞍。
  褚昉环着身前的妻子,目光落在周玘身上,月色铺下来的飞霜好似凝成了雪; 转瞬又结成了冰; 他说:“周侍郎,瓜田李下,望你自重!”
  “安国公,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你该比我清楚。”周玘的声音平淡温和,递过来时却染了几分沉重的冷意。
  既然明知一切还要娶她,那就别再怪她心中记挂着谁; 这世上焉有两全其美之事?
  “机不可失; 时不再来; 周侍郎好好做你的相爷吧。”
  他不是没有过机会; 怪他自己没有抓住,怨不得别人。
  周玘眼皮微垂,云淡风轻地笑了下,“有人跟我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人生常态。”
  “有人”二字尤其重,闯进了褚昉耳中。
  褚昉下意识看向怀中的妻子,她后脑勺对着他,脊背挺的笔直,端端正正,二人之间的空隙像一道难平的沟壑。
  褚昉猛然收紧长臂,将妻子锁在怀中,沟壑瞬间消失,只剩衣袍相接、前胸贴后背、亲密共骑的一对夫妻。
  褚昉再要正告周玘几句,听怀中的妻子开口了:“周相,多谢相送,请回吧。”
  话落,没有等周玘的回应,她握着半截马缰勒转马头,单方面结束了这场剑拨弩张的对峙。
  褚昉心中憋了口气。
  像是两军对峙,敌方战鼓雷鸣,气势汹汹向他这里一阵刀光剑影,他才擂响战鼓,士气震天,欲酣畅淋漓拼杀一场,他的后方却私自鸣金收兵,叫他不得迎战。
  憋屈,浑身筋骨都憋屈!
  褚昉抢过马缰,环着陆鸢的手臂锁的越发紧了,重重一夹马肚。
  明明是夏日,陆鸢却听到了呼啸的风自耳边掠过,马蹄阵阵似踏着疆场的黄沙,在主人的驱驰下,要一跃而起将敌人扑倒在地。
  她则像他手中的长戈,是他性命所系,不可丢之弃之,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她是肉胎凡驱,不是淬火玄铁,架不住他这般力道。
  “我的腰快断了!”陆鸢去拨他手。
  褚昉没有慢下来,手下力道松了几许,陆鸢忙深深吸了口气。
  “去赴宴,为何不叫人告诉我?”他若知她被抓去招待拂林国使,不会留在后头处理公务。
  “没来得及。”陆鸢语气淡然,并不觉得这是需要向他通禀的事情。
  褚昉锁着她腰的手臂又是骤然一紧,却在她呼痛之前又松开些许。
  陆鸢却还是朝他手背打了一巴掌:“腰断了!”
  她力道不重也不轻,响亮亮啪一声,清脆的很,却似稍稍打通了他憋屈的筋骨,让他有一些些舒畅。
  他手下的力道又轻了些许,让她不致呼痛,也不致在疾驰的马背上颠簸难受。
  “喝了多少?”他打马慢下来,目光落在她颊边的酡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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