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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英韶瘫倒在地,见朗朗乾坤中,百剑如太阳中迸出的金光围绕着路芬芳燃烧飞驰,天光日色映衬之下,她宛如这天地间唯一的神。在她的身上,武英韶已经完全看不到昔年那个娇怯怯躲避着九重葛花环的小女子。一切都变了,都变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不共戴天之人!
“哈哈哈……哈哈哈……”武英韶缓缓站起来,从怀内掏出积雷伏魔球,“路芬芳,你看这是什么?”
路芬芳知道,那伏魔球中关着岑七娘。岑七娘中毒太深,即便出来也无法扭转战局。她便明知故问道:“什么?”
武英韶邪笑着,那伏魔球在他手中转动,渐渐化出一个黑影。看到这黑影轮廓,路芬芳心头不由一震:“什么?”
路芬芳感觉到那黑影的气息,惊得汗毛倒竖,恐得冷汗直流。她舌头僵硬说不出话,武英韶却得意道:“路芬芳,你可还认得这是谁?”
路芬芳还是说不出话。那黑影却开口道:“妮子,你怎么了?”
伯服。
伯服。
伯服。
他……怎么会被武英韶抓去了!
“你休想蒙蔽我,伯服是珠丘之灵,怎可能被你俘获。”路芬芳心里打着鼓,提高了嗓门才勉强听清自己的话音。武英韶道:“是啊,伯服是上古之灵,人人都以为他神威无匹。你饱读道书,竟不知神也有消亡的一天?伯服历经千年,早有二百多年停了灵力补给,只是不断透支,早就力不从心了。他是你最亲近之人,你竟从未想过,他为何只肯在珠丘中监督你,而不肯化出真身照顾你?你身边的好友这个死了,那个去了,你便悲伤得不能自已,只顾自己的情绪,何时管过他好不好,需不需要你的照顾!”
第二百六十五章 绑
不可能……伯服,他是天地间最强的,没人能伤得了他,再说他灵力的亏损,早在服用南海蝴蝶时就补回来了呀!
这几句话,路芬芳已分不清是在心里还是口里呼喊出来的。她怎么可以如此无知,如此可笑?若伯服真的有那么厉害,怎可能连贾恶道那伪修士都摆脱不了!
他一直都故作坚强,他的冷酷,他的镇定,都是为了给路芬芳信心罢了。他对她不理不睬也好,冷嘲热讽也好,一字一句,无不是盼着她能自己成长,自己保护自己……
而他自己呢,除了南海蝴蝶后,再没有补充过任何东西。珠丘丹炉里培育出了那么多珍宝,有龙耳李,有玉桃,有那么多灵丹妙药,他却分毫不取,都为路芬芳攒着,留着……
路芬芳,你真是天下第一忘恩负义之人!你……你连畜牲都不如!你只顾自己向前冲,拼杀争斗,却忘了在你身后默默支持的那个人,已经垂垂老矣,早已跟不上你的步伐……
“妮子,你又哭什么?不知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个吗?”伯服又生气道,“快别哭了,小心苏合蓝睛他们笑你。”
“我没哭,是雪化在脸上了。”路芬芳的泪在脸上结冰,好像插在肉里的刀片似的疼,“武英韶,你最好快点把伯服还给我……否则我让你死的程度,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你不杀我,陈逾熠也会杀我;陈逾熠不杀我。樊逾清也会问我的罪。横竖都是一死,我不如拉上这个垫背的!”
百剑剑尖齐齐指着武英韶,却无法刺下去。武英韶以伯服为盾牌,路芬芳也奈何不得。路芬芳气得浑身打战,实在无法平静下来。无论她做再坏的打算,残酷的现实总是给她惊喜——她的承受能力,还远远不够。
到底……怎样才能救伯服。武英韶知道自己必败,现下唯求一死,一心求死之人最可怕!不,他一定还有想要的东西。一定还有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是夏苕华?不……是昆吾剑。对,昆吾剑,如果把昆吾剑的下落告诉武英韶,他或许会——
不行……不能把昆吾剑给他。昆吾剑必须放在修仙界手中。不能容妖界染指!
或许。暂时把昆吾剑给他也无妨,剑可以再夺回来,伯服的性命若没了。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路芬芳只上前一步,已经被旁的夏苕华看穿了心思。夏苕华拉住路芬芳手臂道:“三思!你忘了前车之鉴么?武晋熙把珠丘献给谏珂,想换香尘涴之命,结果如何?你怎能与魔孽交易!他们岂会言而有信!”
听到夏苕华如此,路芬芳稍微恢复了些理智,她沉着声说道:“你放了伯服,我陪你下地狱。”
“呵,路芬芳,现在想到陪我,已经太晚了。”武英韶一面说着话,一剑穿透了伯服胸膛,便拖着他向毒水深渊退去。
“小师叔不要!”
夏苕华忽然扑上前去抱住了伯服,两人一同被甩到深渊中。路芬芳抖开草藤编织为毯将二人接住了。武英韶正要追时,那深渊上却凭空长出一座冰山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路芬芳追来,二人便战在一处。
且说夏苕华和伯服浮在毒渊上空,苕华见伯服伤口处不断涌出黑血,中毒着实不轻,忙从乾坤袋中摸出解毒丹药。伯服却摇头道:“没用的,这丹药暴露在毒水气雾中,瞬间便成了毒药,没用的。”
“那怎么办?”夏苕华急得抓耳挠腮,伯服说道:“咱们头顶上那冰山是空心的,快躲到里面去。”
两人驾驭草席飘入冰山中心,隔着冰将外间路芬芳的战况看得一清二楚。
“若路芬芳真气中有毒,化形的冰山也必带毒。”夏苕华用手指摸了一下冰面,“但是这冰山却没毒,难道她中的毒都解了?”
“没有。”一个声音忽然回答夏苕华,却不是伯服。夏苕华回身望去,见是一个黑衣男子踩在冰山突出的两块冰棱上,那样貌仿佛在哪里见过……是周逍……不,现在应该称他周重璧了!他方才被武英韶扔进毒渊,为何毫发无伤?对了,他身具珠丘、锁云囊二宝,自然不怕毒水侵袭。武英韶以为如此这般便能要了周重璧性命,真是愚蠢至极。
“你怎会在这里?快救救伯服前辈!”
“这冰山并非路芬芳所放,是我用锁云囊化出的。”周重璧说着,手中托出一个金色光球,“伯服大人,请进珠丘丹炉休养吧。”
伯服点点头,便入珠丘丹炉中。夏苕华问道:“你方才说路芬芳的毒没有解,她如此恶战,引动毒发该如何是好?咱们快去助她。”
珠丘内伯服却说道:“不必,百剑精神已将她体内毒质镇住,暂时还不要紧。”
伯服如此说,苕华又急了,心内暗暗难过道,那小师叔岂不是必死无疑?即便不死,也难逃被五大门派审判囚禁的命运!
再说那战阵中,武英韶果然愈现败势,他怀内另一个积雷伏魔球却在不停震动:“武英韶,放我出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武英韶自知已经和岑七娘撕破了脸,若真放她出来,她怎肯与他联手对敌?那积雷伏魔球却震得越来越厉害,令他烦躁难抑,说话间胸前右臂左腿,已经被路芬芳的剑阵划了三道大口子。
“路芬芳——手下留情!”路芬芳又一剑刚要刺武英韶心口,一个身影忽然滑到她剑下,惊得她急忙收势,那道光剑才化作金烟缓缓散去。路芬芳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你出来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夏苕华搂住武英韶肩膀,泪眼婆娑对路芬芳道:“路……路剑主,求你看在咱们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份上,暂饶了小师叔性命……我会带他到天墉城江掌门还有掌门师伯祖那里认罪的……”
路芬芳见夏苕华这个样子,又是可气,又是可笑,明知他是个人渣却还忘不了旧情,真是痴儿!
路芬芳看看武英韶,眼底指甲里尽是黑气,想必中了他真气之毒,也没几天可活,正要想就此罢手,忽然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第二百六十六章 祭
“苕华快闪开!”
路芬芳想拉开苕华,但为时已晚。一个浑身只剩乌黑骨架,骷髅上却顶着一窝乱发厉鬼模样的东西忽然跳到夏苕华背上,双手握住夏苕华手腕,森森利齿咬上她的颈脖,夏苕华的双瞳登时失神,变作赤红色!
路芬芳明白了,岑七娘囚入积雷伏魔球时一点没闲着,竟利用球内的灵气悄悄把身上的毒渡到武英韶身上大半,接着趁夏苕华接近时破球而出,以驭妖术控制了她!
“路芬芳,没想到吧,我岑七娘没那么容易就死。”岑七娘操纵着夏苕华以她的口吻说着话,容貌还是夏苕华自己的,那瞳子里射出的眼神却是岑七娘的。
“你以为把夏苕华当做盾牌,我便投鼠忌器不敢杀你么?”
“呵呵,你现在是剑主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岑七娘笑道,“想当初你们在太素宫拱日院围捕谏珂那回,谏珂把疯妇陈向儿作为盾牌,你却连那无情无识的疯妇都不愿伤害,真是菩萨心肠。可现在呢,你已不是从前那个淳朴善良的小姑娘了,你身为剑主,背负除魔卫道的重任,相信你为了杀我,也只能做出牺牲好友性命的选择吧?”
比之刚才伯服被武英韶劫持,路芬芳表面上虽冷静很多,内心却有着更加复杂深刻的触动。为了争夺有限的灵脉灵宝,天墉内乱,毁掉了门派百年基业;太素暗斗,亦是毁灭了苕华、澄雷等人最天真无邪的友情。他们受上一代的蛊惑影响。加入各种派系,骨肉相残起来,半点不留情。
可是到了最后,到了内忧外患的生死关头,樊逾清和陈逾熠却好好坐在太素宫大殿里抚琴品茗,说着虚情假意的话,演着不动声色的戏,这最苦的恶果,却要由最善良无辜的人来承受。
而这善良无瑕的人在他们眼里只有一个名字,叫做棋子。牺牲数颗棋子实在无关痛痒。他们关心的。只有最后的胜利罢了。
但这斗争是为了守护苍生么?这么乏味,这么肮脏,丹田里养满了真气,心眼里却蓄满了毒气。这样的修行。究竟有什么意义?
什么剑主。什么掌门,什么部主,你们这种尊贵的封号。我路芬芳真是承受不起!
“岑七娘,你把苕华放下。”路芬芳说道,“我跟你说最后一遍,把她,放下。”
“哈哈哈……路芬芳,你来啊,出手啊,把我和她一块送上西天,你就能被修仙界万人敬仰,陈逾熠还会邀你入太素宫,直升长老之位,以后太素宫的灵器秘籍统统都是你的,白日飞升指日可待!”
“嚓——”
岑七娘笑不出来,也说不出任何话。她连看都没看清,那漂浮在空中大小不一的百把气剑是如何瞬间凝聚为一把,穿透夏苕华的胸膛再穿透她的。
百剑刺断了脊椎骨,岑七娘的下半身跌落在地,上半身趴在夏苕华身上,随着她一同倒了下去。
……
七年后。
初夏的阳光洒在路芬芳月白的长裙上,将她整个人都照通透了,仿佛玉魂纱影穿行碧绿的山林间。她手中所拎食盒透出浓郁淳厚的肉香,与这清寂的山林有些格格不入。
她独自爬了很久的山,到了竹林后一处孤坟。这坟茔像是新整修过的样子,石碑供台也像新扫过的样子,她便将食盒搁在旁边,从中取出一只青花大碗。揭了盖子,那鲜香的火腿炖肘子味便一下子扑进雨后清新的空气中。
“答应你的火腿炖肘子来了。”路芬芳蹲下身,轻抚墓碑上的字,“只是,迟了十年。”
澄雷,迟了十年,对不起。
“你也记得今天。”
一个白色的人影忽然从竹影中转出。路芬芳回头,见是她,眼神一跳。又看她肤色不似从前红润,只是白得透明,大概是修炼雪凝诀的缘故;道服也从天蓝变作紫蓝,大概她已经晋升为榔梅院主事了;好在手中那一枝白莲花依旧鲜洁如雪,芳香无邪。
“七年没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听你这意思,好像我来的不是时候。”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这肉糜荤腥,怕会污染了你手里芳香花气。”
“呵,比起新开的白荷花,或许还是你那皖花火腿来得更实在。”
“一碗火腿,一朵莲花,本没有什么可比的。”
“我……呵呵。我竟要澄雷看着这朵白荷花枯萎,是不是太残忍了些?还是看不到的好。”
“花会枯萎,食物会腐坏,这是自然常理,无论他看到什么,经历了什么,都不会怪你我的。”路芬芳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无法释怀吗?”
苕华不语。她不知路芬芳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修仙界只知道她是唯一的昆吾剑主,她却不属于修仙界任何一处。
山风飒飒,清爽如斯,真让人再不想入世俗之中。
“我听说周重璧去了天水原。”苕华道,“你去看过他吗?”
“没有。”
“为什么?”
“天水原是魔界残部的据点,他是魔,怎能和修仙界剑主来往过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