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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重璧缓缓抚摸着路芬芳的头发,似乎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啊?就这?好像没什么用啊。”
“有趣嘛……”
“你说这花像人脸。像谁的脸?”周重璧笑道,“若是一张丑八怪的脸,谁会对它笑啊。”
“这我就不知道啦。不过我想象中,应该是很美的花才对呀。”周重璧忽然直起身子,捧着路芬芳的脸说道,“要不你去种一棵试试。”
路芬芳嘟嘴道:“我不去,如果是我种的,长出来的花一定丑死了,肯定会被清音拔掉的。”
“你快去种一棵,我想看。”周重璧轻声哄着。路芬芳仍在他掌心中蹭着脸道:“不去。除非你和我一块去!”
“好。一块去。”周重璧拉着路芬芳的手从藤椅上站起,找来那人木种子和吉云草上集来的露水,选了块好地方。路芬芳学着清音平素的样子,把种子埋入土壤中。两个人一同拨着土壤盖好。又洒了些露水。路芬芳笑道:“要是清音知道咱们在他的秘密药园里乱种东西。一定气得跳脚了。”
“是么?那再多种些。”周重璧笑容淡淡,兴致却是很高。路芬芳想象着周重璧归园田居不问世事的样子,埋刀葬剑。隐姓埋名,只作古宁村中一个悠闲的药农。
她更加痴心疯想起来,若周重璧是药农,那她一定则是他隔壁的采香女,每天和他擦肩而过,却不说一句话。直到某年夏天,她种的蔷薇花开得骄傲又放肆,倔强得垂满了他家的院墙。她怕他会生气,终于鼓起勇气敲开他的门同他道歉。
但她推开门,却发现他正精心编绕那绀黄嫣红的蔷薇,在他的院子里为她搭了一个秋千……
路芬芳几乎沉醉在梦里。她知道那样平凡的生活对他们两个而言是不可能的。但光是想想,也很幸福。
路芬芳怕周重璧累着,不让他再动手种植,拉他回藤椅上休息。两个人静静待了一会儿,周重璧忽然说道:“等我伤好了,我打算去再去天击虹一次。”
“啊?”路芬芳的心突突了起来,却没有立时坚决反对。她说道,“又去那里,做什么?”
“那里有能代替洞天壶灵的东西。”周重璧语气还是很坚定,“不管希望多么微茫,我都要再试试。”
路芬芳没有说话。她在心里想着,你若再去一次,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你……你还会在这儿等我吗?”。周重璧垂着头不看路芬芳,握着的双手仿佛抖了一下。路芬芳迅速握住他的手道:“等你,我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嗯。”周重璧摸摸路芬芳的头,张开双臂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不要担心我,该练功练功,该看书看书。传觞飞羽剑你好久没练了,还是要练起来。你练得那么好,以后也应该练下去。”
周重璧这番话听着像离别前的叮嘱,又更像诀别时的遗言。路芬芳强忍住哭意,点头道:“嗯,我现在好想看你舞剑。”
“传觞飞羽也不算最上乘的,我会的可多呢,一辈子都舞不完。”
“噗……那我就看你舞一辈子,你能不能教我一辈子啊?你不会嫌我笨吧?”
“你一点不笨。我喜欢教你。”周重璧又补充道,“只喜欢教你。”
“我……”
路芬芳想说,我也只喜欢你。但是她犹豫了一下,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口了。她不能说,她要等过了这一劫再说。她小时候听母亲说过,两个人若是把要紧的话都说完了,这辈子就不会再见面了。
然而,要从李靖手中把蝮蛇套出来真的很不容易。路芬芳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协调好一切可用的力量,唯独不敢和清音透露自己的计划。清音做事虽然乖张,但绝对不会违拗周重璧的心意,他若知道,一定会阻挠路芬芳的。
因此,路芬芳让伯服施为幻术,在茅庐中留下一缕她的气息,制造出她仍在紫翠峰的假象,便悄悄只身下山,奔古宁村去了。
这一天,是她与李靖约定的最后一天的傍晚。她敲敲客栈房门,无人应声。小二告知,这房里的客人今天午间就退房走了,但留了一张字条,要小二转交给来寻他的姑娘。
那字条上的言语很是简洁,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句话:带上铁牌来天墉城,我在云汉居等你。
李靖早料定了她会来。他不必胁迫,无需用强,路芬芳便会带着李靖的拜师铁牌,乖乖上天墉城去了。
路芬芳心里并不安宁,但她义无反顾。
持有天墉城大侍剑云汉真人李靖的铁牌,路芬芳在天墉城中自然畅行无阻。与太素宫依齐云山而建不同,天墉城主体则是靠仙力悬浮于群山环抱的一个巨大陨坑上空。
碧绿山石砌成的天梯将整个漂浮孤岛一分为二,直入云霄,路芬芳站在天梯上,只见云雾茫茫山岚熹微,却不知那云汉居在哪一处。
“路姐姐,真是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路芬芳叫回头,竟然是李君盼。她见到路芬芳又是欣喜又是意外,双眼发直得便跑了过来:“我爹爹说你今天要来,我还以为他诳我来着,没想到你真来了!”
“君盼,好久不见。”这般时候,路芬芳也无心和李君盼叙旧。她淡然道:“我就是来见你爹爹的。”
“只你来了吗,周师叔没来?”李君盼四下张望着,看来她对路芬芳和李靖之间的约定毫不知情。
“他以后会来的。”路芬芳含糊一说,便跟着李君盼向云汉居方向走去。云汉居现在的景象和路芬芳在洞天幻境中见到的差不多,只是阶旁的樱花都开败了,只剩浓荫匝地,院内枫叶也是青碧,远不如周重璧记忆中那般温柔艳丽。
路芬芳刚要走到云汉居门前,却听伯服忽然说话了:“妮子,你可想好了,真要这么做?”
“是。”路芬芳抬头望着云汉居三字,忽然想起《诗经荡之什》的那一篇来:倬彼云汉,昭回于天;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璧既卒,宁莫我听?
她真的要这么做?若战到鲜血流干身陨玉碎,天命仍不能改,她也不后悔吗?
“伯服,对不起。”路芬芳沉痛道,“我忘记了对魑魅的誓言,忘记了对你的责任……我今天犯下的罪,百身莫赎。”
“你都知道后果,却还是要飞蛾扑火。”伯服这次并不生气,反而很平静,“罢了,罢了,这一遭合该是你的情劫。你若自己过不去,我也无法帮你!痴儿,我能指点你许多,唯这件事需你自己看开。若看不开,都是天命!”
什么天命,我只知道努力而已。
“路姐姐,你怎么了?”李君盼见路芬芳仰着头发呆,摇了摇她的手。路芬芳醒神道:“没事,我们走吧。”
云汉居内静得像没人似的。最初温谨、方妙谈夫妇在这里收了十几个孩子,但如今时过境迁,只剩下李靖一个。李靖的妻子早亡,如今便只剩他和他女儿了。
如果周重璧独自一人时,他一定会喝酒;如果李靖独自一人,那他一定会品茶。
李靖二十年前就戒了酒,专心研究茶道。现在他后院茶园中种的青茶不比紫翠峰的差。他坐在荷花池旁的木廊上,掌泡、点汤、分乳、续水、温杯,十分得气定神闲,都没有抬头看路芬芳一眼。
路芬芳记得二十年前是没有这片荷花池的。大约樱花不再开,枫叶不再红,这个地方总需要一丝新的生机,哪怕是清冷的。
“盼儿先下去吧。”李靖忽然抬起头来,双眸中酿着氤氲的茶烟,“我和你路姐姐有话说。”
于是,李君盼自去了。路芬芳在茶几对面坐下,觉得这茶香越清逸,这里面的杀气就越重,她一定是疯了,竟然要和李靖这样的人做交易!
ps:为了贴合剧情,只截取《诗经大雅荡之什》的片段,考据轻拍。
第131章 、天之墉
“这是我亲手培植的蒙顶甘露,你不想尝尝么?”李靖说道,“我都第二次请你喝茶了,你不会又要拒绝吧?”
路芬芳不信李靖会在茶里下毒这么下三滥。她捧起孔雀蓝的茶杯,说道:“‘蒙山之颠多秀岭,恶草不生生淑茗。’侍剑大人自培的蒙顶茶果有传说中的香馨高爽,味醇甘鲜,却别有一味,令人不忍细品。”
“想不到你不光精通香料,对茶叶也有研究。”李靖笑道,“哪一味?”
“寒。”路芬芳说道,“昆仑山水寒气颇重,泡得这茶叶都好像从冰雪里刨出来似的。”
“恐怕是路姑娘自己心里寒。”李靖说道,“师弟受了伤,你这心里总不安宁。”
“我既来了,侍剑大人可否遵守约定,先让我看看那蝮蛇?”路芬芳打断了李靖的话。她面上安静,但心里疾风怒涛,哪有心情在这里和李靖品茶论道,谈笑风生?
李靖云淡风轻道:“这也不难。等师弟来了,咱们三个一同去看吧。”
呵。果然是李靖。他就是再泡二十年茶,怕也改不了这油滑的本性。
察觉到路芬芳沉默中隐藏的不悦,李靖便解释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说动了师弟,要和他一起过来呢。”
“他会来的。”路芬芳道,“若我先见不到蝮蛇,他便不会来了。”
从澄凌,到谏珂。再到沈澄空,藏玉幻境八人混战,她从来都是在挑战比她强大十倍百倍的敌人。而今见了修仙界第一剑修李靖,她也并不害怕,尽管她手里什么筹码也没有。
“好,你我先去,也无不可。”
李靖没有再和她争执,起身,一池荷花乱摇:“你随我来吧。”
李靖与路芬芳出云汉居,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天墉城中轴天梯。一直往高处攀去。李靖一面走。一面对路芬芳说道:“我师弟从小便是个冷酷而固执的人。他一心只想着练功,不和其他师兄弟们亲近。除了师娘和我,没人愿意和他说话。”
路芬芳静静听着。她双眼只盯着前方,可这条天梯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其实我与师弟是惺惺相惜的。在我师娘过世之前。”李靖继续说着。脚步越来越快。他好像用了什么幻身术。快到路芬芳不得不用出幽入冥才能跟上。
路芬芳问道:“那你师娘不在之后呢?”
“我这样说,不知你能否理解。其实师娘就和我们的娘是一样的。娘不在了,家就散了。我俩也不再是兄弟,就是这么简单。”李靖的声音中有一丝哀伤。他们两兄弟虽然水火不容,但对师娘都是一样的爱重。
路芬芳越往前走越心焦了。她问道:“那你和他不再是兄弟了,为什么还要帮他?”
“因为师娘。”李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如果师娘活着,一定不会让他死。”
“师娘在世时最最疼爱师弟。有了好吃的零食,上品的灵器,她总是想尽办法凑双份,一份给师弟,一份给我。但我知道她主要是想给师弟,也给我一样的,是怕我和师弟抢——最开始的时候,师弟根本打不过我。”
李靖的回忆中一半温暖,一半凄凉。他继续说道:“师娘给我的东西我总是十分爱惜,不用了也都好好收藏着,坏了也都想尽办法修好。师弟与我不同,似乎对世间万物的热情都不长久,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说扔就扔,半点不念旧情。”
周重璧……是这样的吗?路芬芳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周重璧黑白从来分明,有用就是有用,没用就是没用。
“他长大些了,独自下山游历,一走就是半年,从不给我或者师娘任何回信。师娘时常担心得睡不着,夜半经常起身在云汉居门口张望,口里还唤着‘重璧,是你回来了吗?’我便连发几十道灵扎催他,他才懒懒回一句‘我在哪里哪里,无恙勿念。’”
提起往事,李靖忽然变得像嘴碎的老婆婆,大诉对周重璧的怨念:“他总是拒人千里之外,但师娘始终袒护他如初,又怕我为难他,始终准备双份的疼爱,对他不会少一分,对我也不会多一分。直到我们弱冠之年,大侍剑的位子她终于备不出两个来了。我输了,和师弟足足闹了一个月的别扭,但我还是不够了解师弟,他从不把别人对他的态度略萦心上,只一门心思干自己的事。他盯上洞天壶了。”
李靖说到这里,路芬芳的心也沉重了起来。洞天壶是英雄时代的开始,是凡人梦想的结束,是最亮的光明,也是最深的黑暗。
“周重璧的计划相当缜密,整个偷盗和出逃的过程都是他完成的。他已经成功与洞天壶合体了,整个天墉城还如在梦中。”李靖说道,“师父气得吐了血,师娘三天三宿都没有合眼,和我一同御剑去追他。师娘以自己性命向他保证,只要他肯归还洞天壶,便将他逐出师门,再不追究他的罪过。他眼里只剩洞天壶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路芬芳不语,静静听李靖说下去。李靖背对着路芬芳,也不知是何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