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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菲菲沉默,随后拿起他的右手:“你们看,手指上没有任何伤口,往常我们在碰到这样的案子时,死者都会剧烈挣扎,手指是最能体现出来的,胡乱抓东西,指甲缝内都是东西,甚至激烈点,指甲盖都会劈叉,脱落,但你们看这只手。”
道善体型微胖,常年拨动佛珠和敲木鱼,食指中指上有一个厚厚的茧子,但总的来说这双手并不算粗糙。
现在这只手被水泡过,泛出一丝没有人气的死白,但手指完好无损。
沐钰儿哑然。
“那是不是说明就连被敲断四肢时都没有挣扎?”她不可思议说道,“他为什么不反抗。”
陈菲菲沉默,随后伸手暗了暗膝盖。
膝盖内的骨头已经断了,按下去皮肉松软不说,还会陷下一个深坑。
“里面的骨头都碎了,手腕脚腕没有被捆绑的痕迹,虽然很离奇,但目前来看,他确实也没有挣扎过。”
“是不是昏迷了?”王新闷声闷气说道,“没反应过来。”
“这样的疼痛,除了死了,大概就是吃了十瓶蒙汗药都会醒过来。”陈菲菲苦笑着,“人的骨头被这样敲碎,可不是撞了一下门的疼痛。”
王新迷茫,最后犹豫说道:“我听说佛家有不少修炼手法就是修习忍痛的,他是不是修习这个功法的人,所以不觉得疼?”
沐钰儿摇头:“那是苦行僧,太阳底下暴晒,瀑布下冲刷,最后想要练成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可人就是人,有血有肉,怎么可能刀枪不入。”
王新蹙眉:“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钰儿打量着道善青白的脸:“可若是他是自愿的,为何脸上这么狰狞?”
“没控制住吧。”陈菲菲开始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口,“人在死前便是心里建设做的再好,可求生是本能啊,也许他一开始慷慨赴死,可等他回过神来时,却早已没了力气,便只来得及做表情了。”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看着道善不甘心睁大的眼睛。
“所以,他到后面还是后悔了?”她喃喃自语。
“后不后悔不知道,但至少说明他和凶手极有可能是认识的。”陈菲菲说,“你们可以查一下他怎么会到地藏殿,人肯定就是死在那里的,不可能再千里迢迢背过去,塞进莲花缸里,这么热的天尸斑尸僵会形成得很快。”
沐钰儿叹气:“东林寺的僧人说他午时后就出门了,发现他已经是四个时辰后的事情,他为何要出门,为何来观音庙,这个凶手做事很隐秘,如今杀了三个人,却是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这人莲花手珠要取下来吗?”陈菲菲看向手腕上的佛珠,“死者生前一直牢牢抓着这个佛珠,佛珠上有一个‘莲’字吊牌裂开了,要不要给人送回去。”
死者的东西都是要归还的。
初夏的日子已经有些闷,王新摘下白布喘气,叹气说道。
“我之前询问东林寺的僧人时问过这个莲牌的意义,他们说时候因为他们修习净土宗,修行法门是念佛,特别是称名念佛,开始于于东晋慧远和尚,说慧远和尚在东晋太元十五年在庐山东林寺建莲社,社中种满莲花,连佛祖衣服上都有白莲,后来慧远和尚也被称为莲宗十二祖。”
他自嘲道:“如今这个道善和尚自己也死在莲花缸里,也不知凶手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一直沉默地唐不言长睫微动,冷不丁盯着王新看,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莫名看得人头皮发麻。
王新被看得神色奇怪,不由摸了摸脑袋:“少卿看我做什么?”
“性空是怎么死的?”他问。
王新老实说道:“被人活生生破开肚子,挖空内脏,疼死也有可能是流血过多死的,谁知道呢。”
“那玄气呢?”
“被莲花灯砸死的啊,脑袋都破了,热油都灌进去了。”王新打了一个寒颤,“说起来这个最可怕了。”
“为什么这么问?”沐钰儿问。
唐不言沉吟片刻,目光先是落在道善身上,随后眸光看向沐钰儿:“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地藏王菩萨庙前,甚至前面两个人,为何一个被人挖空内脏死在观音庙,一个被用油灯砸死在大雄宝殿里,似乎有一个……”
他声音一顿,语气略微有些古怪:“玄而又玄的解释。”
沐钰儿扬眉:“少卿说来听听。”
唐不言沉默:“先从道善开始,司直了解地藏王吗?”
沐钰儿眨了眨眼:“不太了解,不过之前急召来时,澄明和我说过一些,说天王殿后面的东西两侧都是地藏殿,但一侧是东面是平安地藏殿,西面是救苦地藏殿,还说里面供奉着的是地府的十大殿主,哦,这个地藏王就是那个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那个。”
后面这句是解释着给陈菲菲和王新听的。
两人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唐不言点头,接过话题,仔细说道。
“地藏王菩萨法身一般是右手持九环锡杖,左手持明珠,寓意右□□霆,左手慈悲,也就是除尽天下不平事,照亮轮回路。”唐不言神色平静说着,“相国寺的寺庙内供奉了地藏王菩萨,两侧更是把阴曹地府的十大殿主全都左右分列,阁君所在的殿各有各的作用。东边为一到五殿阁君,西边为六到十。”
“你记得道善死在东西哪边殿前吗?”他问着沐钰儿。
“在西面右边的莲花缸中。”沐钰儿说。
唐不言沉默,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西面供奉着第六到第十殿,若是靠近右边的,那他对着的就该是左面的两个阎王。”
沐钰儿神色微动。
“第十殿为转轮王薛,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并无惩戒职能,但第九殿为平等王陆,司掌丰都城铁网阿鼻地狱,相传凡在阳世杀人放火、斩绞正法者,都解到本殿,随发阿鼻地狱受刑,直到被害者全都投生,杀人者才能转生。”唐不言声音低沉,神色凝重。
沐钰儿神色微动。
“至于断舌,就像王新说的,道善修习净土宗,法门便是念佛,他们要求修行者用念佛行业洗涤内心,以弥陀的愿力作为修炼,内外相应,引导修行者往生极乐净土。”
沐钰儿心思震动:“凶手切断他的舌头是因为不想他往生极乐净土。”
唐不言沉默:“还有死在莲花池中……凶手的每一步都有目的,那死在莲花池中便是如此,他们修习《往生论》,经义也是来自净土宗,因此净土宗亦称‘莲宗’,凶手让他死在自己心心念念,日日接触的地方,不可谓不心思深沉。”
“那性空呢!”陈菲菲忙不迭问道。
“性空来自草堂寺,草堂寺修行三论宗。”唐不言继续说道,“三论宗讲究一切皆空,诸法皆空。”
沐钰儿喃喃自语:“皆空……”
唐不言垂眸:“他们以《大品》、《法华经》和《华严经》为宗依,草堂寺因为……香火并不旺盛,所以他们的主殿另辟蹊径,供奉的就是千手观音。”
沐钰儿歪头:“这就是能解释为什么凶手把人杀了就杀了,还要千里迢迢搬到观音庙里来,凶手很了解他们每一个人,更了解每一个教义,他……”
“是不是一个和尚。”她声音倏地压低,神色微微触动。
寻常人拜佛求的就是心想事成,哪里会知道这么多,只知道这里供着一个佛,有用就求,没用就换一家,更别说佛家里面的还有八个宗派,每个寺庙中各自供奉着什么,这些都不是寻常普通人会关心的。
陈菲菲走了几步,神色微微急躁,低声说道:“那玄气呢,他可是众目睽睽之人被莲花灯砸死的。”
唐不言抬眸,看向右侧盖着白布的尸体。
“华宗寺修习法华宗,此派是最早融入中原大陆的教派,据传佛陀在不同时机、对不同听众分五个阶段说出的五类不同教法,名为“别义五时”,但其实还有一个你们更耳熟的说法,便是——醍、醐、灌、顶。”
陈菲菲倒吸一口冷气。
王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龇了龇牙。
“佛陀根据《大般涅盘经》中的一则故事,从牛出乳、从乳出酷,次第而出生酥、熟酥、醍醐五味的譬喻而得出的教义。”唐不言声音冷淡。
沐钰儿绕着唐不言沉默打转。
“我一直在想凶手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她开口说道,“如今种种看来一定不是随意而为,他给草堂寺、华宗寺和东林寺发的请帖上印的是那个交。脚弥勒佛,为的就是想要把着三人引出来,可怎么引呢,他怎么确定这三人一定会来。”
“这三人在庙中地位不低,这些东西一般都看得到。”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又是绕着他走了两圈,最后伸出两根手指,捶到唐不言问题。
“有两个问题。”
她心思微动:“第一:这个佛像正如少卿所说是前朝之物,凶手怎么知道,这三人怎么知道。”
“若是按照往常案子判断,这几人……”唐不言低声说道,“若不是敌人,便是同类。”
“对!”沐钰儿脚步一顿,“不是兄弟反目成仇,就是陈年旧事复仇。”
唐不言颔首:“还有呢。”
“为什么看了这个佛像,这三人都来了?”沐钰儿歪头,“这点我倒是有个想法。”
“是江湖人是吗?”陈菲菲出声说道,指着道善胸口上的伤口,“和性空身上相差无二,虽然玄气身上没有,但万一他打架的时候躲在最后呢。”
她开了一个玩笑,随后继续正色说道:“江湖上一向有不成文的规矩,信物急召,生死而来。”
沐钰儿点头:“有这个说法,就是说我们约定一个东西,只要见了此物,不论生死都要过来。”
这是解释给唐不言听的。
“但以武犯禁是大忌。”他蹙眉说道,“尤其是在洛阳。”
“所以他们选在寺庙啊。”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唐不言神色微动:“此人还很懂洛阳的规矩。”
沐钰儿沉默不言。
凶手的痕迹明明影影绰绰,却又令人完全理不出任何线索。
“我想查一下他们三人出家前的事情。”沐钰儿说,“王新,你给北阙写个信,让他们把这几人的底线翻一下。”
王新点头。
“对了,你等会去问问道善的事情,尤其是,出家前是否有钱,为何出家,什么时候出家,为人如何,为人方便一定要一个个问过去,来的路上和谁见过面,在这里和谁单独见过面。”
王新神色严肃,一一记下。
沐钰儿绕着他唐不言走了一圈又一圈,陈菲菲看的眼晕:“小钰儿你是猫嘛,绕着少卿打什么转,快说下一步要做什么。”
沐钰儿讪讪停住脚步,抬头去看唐不言:“只是随便走走。”
“嗯。”唐不言轻声说道。
“现在我打算去看看那个大雄宝殿上的鱼线有没有线索,还要再去地藏殿看看有没有线索,把人手脚打断是需要时间的,千牛卫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她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又走了一圈,最后侧着抬眸去看少卿:“少卿和我一起去吗?”
唐不言颔首。
“你们先去休息吧,我和少卿去。”沐钰儿说道。
陈菲菲打了个哈欠:“累死了,我这两天还没睡三个时辰呢,不过我打算再仔细看一下三具尸体,我总感觉有些地方很奇怪。”
王新皱眉:“张一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张一咋咋呼呼的声音:“为什么不把人拦住,他一定时候去告状了,万一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怎么办!”
“陛下不会信的。”陈策无奈的声音响起。
“那也是给北阙穿小鞋。”张一愤愤不平说道,“现在只是死了三个和尚,一看就是针对和尚的,他要是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少说几句吧,别给你们司直惹麻烦。”陈策连忙捂住他的嘴巴。
张一小眼睛瞪得极大,嘴里不甘心的呜呜几声。
大门被打开,沐钰儿站在门口:“叫你去仔细问口供,问好了没。”
张一叹气,伸手捶了捶脑袋:“问什么啊,现在整个相国寺人心惶惶,所有和尚都怕死了,我问什么都是念佛号,我现在脑袋都嗡嗡的,那个法明就给我念什么王八经,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沐钰儿蹙眉:“就没有冷静一点的人。”
“草堂寺、华宗寺和东林寺三个寺庙的人就别说了,所有人都在念经,说是往生经,其他寺庙的人也都住在一起,一问三不知,相国寺的人还算镇定,但今日他们都在后院,都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个辈分大点的和尚到处都在安抚人,听说净业寺的长老打算天一亮就走,所有人都在到处跑,忙得水都来不及喝一口,我也拦不住。”
陈策点头,神色严肃:“司直可有线索,现在相国寺一团乱,但我觉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