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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言非也跟着叹气。
陈菲菲冷笑一声,撸了撸袖子:“管他到时候什么人来,我们北阙的人可不是好相处的。”
沐钰儿又重新软骨头一般趴下去,懒懒散散说道:“那今天丰盛点,万一是散伙饭呢,说起来,那我得趁早给唐不言把酒送过去。”
“我去唐府门口转转。”沐钰儿拎起两坛子酒出门。
北阙外,被陈菲菲拉下的陈安生右手一挂拉至少十斤的肉,左手满满当当的蔬菜瓜果,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破了嘴依旧活蹦乱跳的鱼,鱼尾巴对着她的脸时不时抽几下,紫葡萄一般的大眼睛迷茫地站着,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沐钰儿一出门就看到她傻乎乎地站着,面前蹲着一只巨大的昆仑奴,不远处的唐不言正站在马车边上,大概是没看过这么蠢的人,正静静地看着她。
昆仑奴正身处粗黑的蒲扇大手小心翼翼把他脖颈间的大鱼取下来,那条比陈安生脸还大的鱼,落在昆仑奴手中就显得较小起来,也顺便开始装死了。
得,欺软怕硬一条鱼。
沐钰儿拎着酒站在门口,一时间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捏着酒坛有些踟躇。
唐不言察觉到她的视线,随意看了过来,霜雪霁寒,云淡光寒。
沐钰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正打算去找别驾呢,这是给别驾送的酒。”
她把两坛酒放在车辕上,笑说着:“去年就酿好的,放了不少冰糖,也许合别驾口味。”
那一侧,陈安生仰头看着昆仑奴,稚声稚气说道:“你好高啊,我以为可以长这么高吗?”
“不可以。”昆仑奴歪着头说道,“你们中原人都矮。”
“哦。”陈安生有些讪讪地低下头,“那你们上面的风景是不是好看点。”
昆仑奴见小孩格外失落,便把小孩放在肩膀上:“高高,看看。”
陈安生坐在他肩膀上,抱着他的脑袋,顿时兴奋起来:“好高哦。”
“咳咳,安生,先把东西交给任叔,就等着你的东西了。”沐钰儿咳嗽一声,随后对着唐不言说道,“没想到昆仑奴还挺喜欢小孩。”
“奴儿只是不善言辞。”唐不言目送昆仑奴入内,随后听着北阙内发出熟悉的大惊小怪的声音。
“好高啊!这是昆仑奴吗?”
“天哪,胳膊好大。”
“哇,这么一比,王新都好小哦。”
“别驾今日怎么来了?”沐钰儿试探问道。
唐不言拢了拢披风,淡淡说道:“某如今已经是大理寺少卿了。”
沐钰儿啊了一声,随后眼珠子一转,在‘他到底是知道消息来嘲讽我的’还是‘和新邻居交代一下自己的喜事’之间犹豫。
“恭喜。”她最后还是觉得后面那个理由更好一点,毕竟唐不言还算一个大好人。
唐不言见她犹犹豫豫的样子,目光落在北阙敞开的大门上,里面热闹极了。
“你们白日不上值,闹哄哄在院中做什么?”
沐钰儿懒洋洋说道:“嗐,我今天搬家了庆祝一下,说起来以后要和少卿做邻居了,真是荣幸啊。”
她话锋一转,随后悲苦说道:“听说我们北阙要改制,也不知道是不是散伙饭?”
她直勾勾地看着唐不言,一双琉璃瞳子大写着‘打听消息’四个字。
“确有此事。”唐不言颔首,矜持说道。
“那你知道怎么回事?”沐钰儿立马殷勤问道。
唐不言慢条斯理说道:“要空降一个上峰。”
沐钰儿眨巴眼:“不撤销北阙?”
唐不言摇头:“为何如何说?”
沐钰儿苦着脸:“毕竟王兆死了,梁菲也没抓到,陛下一怒之下觉得北阙没用,撤销了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确实。”唐不言点头,“陛下之前却又此意,却被新上峰阻止了。”
沐钰儿眼睛一亮,瞬间裂开一个大大的笑,兴奋地看着他:“是哪位好人?”
唐不言抬眸看着她的眼睛,沉默片刻,嘴角微微弯起:“不巧,正是某。”
沐钰儿笑脸逐渐僵硬,最后倒吸一口气,整个人后退一步。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慢条斯理上前一步,脸色称得上和颜悦色:“能和司直共事想来也相当有趣。”
沐钰儿嘴皮子哆嗦了一下,耳朵都往后面飞了飞,吓得没敢说话。
“姜才的事情,还请司直给我一个解释。”
唐不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慌不忙又走了一步,继续说道。
姜才的事,特指沐钰儿收了钱,却不干活,还把锅甩到唐不言身上这件事情。
沐钰儿眼前一黑,终于生出夜路走多了,终于碰到鬼的荒诞错觉。
“圣,圣旨呢?”沐钰儿垂死挣扎问道。
唐不言颔首,自袖中拿出明黄色的一卷东西,好心递过来:“不必跪了,司直看看就行。”
沐钰儿手指抖索着,接过圣旨看了一眼,差点没直接跪下,幸好一双手及时把人扶住。
“司直小心。”
那双手冰白修长,精致如玉,若是平时沐钰儿还得夸一句美人玉手,现在却觉得这手好看是好看,但是怎么骨子里透出黑漆漆的颜色!
沐钰儿咬牙,甩开他的手,把圣旨递了回去,话锋一转,小心翼翼说道:“少卿一下肩负两个重要部门,会不会太辛苦了点。”
“为君办事,何谈辛苦。”唐不言收回手,一本正经说道。
沐钰儿仰头,怔怔地看着他。
——急,求问得罪上司后该如何升官?
升官发财梦想,折戟沉沙。
沐钰儿心情凝重地带着唐不言入了北阙。
一踏入那个破烂的大门,便能看着小孩子们正尖叫着绕着走廊奔跑,任叔正刷着一个大铁锅,所有人都在帮忙洗菜切肉。
若不是一个办事衙门,倒是颇为人间烟火气。
“北阙为何这么多小孩?”唐不言站在门口,目光在奔跑的小孩上扫过,问道。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还未说话就听到唐不言淡淡说道。
“若是不说实话,北阙到时候人员精简,养不了这么多小孩。”
沐钰儿顿时大惊:“你要精简北阙!”
唐不言垂眸,他不说话时,眉宇间冷淡疏离,有种格外不好说话的高冷无情。
“不能精简。”沐钰儿气愤说道,“他们的父母都是北阙的人,只是后来在任务中……他们若是不能呆在北阙,就只能去孤独园了。”
孤本意指幼而无父,独本意为老而无子,孤独园便是如此。
大周建。。朝时,前朝连续徭役,又赶上数十年的战争,中青年损失惨重,同时也导致大量的老人和小孩无人供养,朝廷便出资供养这些人。
园中的老人可以供奉到去世,可小孩十三岁便要开始独自一人生活。
这地方不算差,却也是最后的一个选择。
唐不言侧首:“那你便打算一直养着他们。”
沐钰儿抿唇不语。
“供养一个小孩要花多少钱。”唐不言的声音冷冰冰的,显得格外无情,“更别说院中一共有五个小孩,北阙司直一年才多少俸禄。”
沐钰儿蹙眉,抬脚就要离开。
“他们迟早都会拖累你。”唐不言的声音在背后冷静响起,“你聪明机灵,性格活泛,难得的是武功超群,当今陛下以女子之身荣登大宝,你这般的人她自然会重用,你若是舍弃了北阙,未来便是坦然大道。”
唐不言的声音极具蛊惑,眉宇冷淡却又好似高高在上的神明为你而屈颈的诱惑。
当他眸光倒映出你的影子,便会让人误以为他满心满眼为你,便是缓和语气与你说话时,也总能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不……嘶……”沐钰儿不悦转身,只是还没说话便突然脸色大变,眼疾手快一手抓着一个小泼猴,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小昭举着糖葫芦啪嗒一下直接撞到唐不言腿上。
一个巨大的糖渍黏在唐不言雪白的披风上,最后可怜兮兮地滚落在地上,染上一层泥沙。
沐钰儿眼前一黑。
小昭被撞的一屁股墩坐在地上,也不哭,只是呆呆地仰头看着面前的陌生人。
恰巧陌生人正垂眸看她。
一双眼睛就像黑色的糖葫芦一样亮晶晶的。
“哥哥,你的眼睛真好看。”小昭立刻笑眯眯地说着,自己拉着他的披风乖乖站起来。
两只小脏手立刻在披风上留下两道污渍,格外显眼。
“我的祖宗!”沐钰儿脸色大变,直接把人提溜起来,扔给后面匆匆赶来的任叔。
这一番动静,院里的人也都看了过来。
“唐别驾!”杨言非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走过来,“您这是……”
他也看到那件华贵披风上的污点,顿时呵了一声。
昆仑奴也紧跟着走上来,蒲扇大手无措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衣服脏了。”
“这玩意多少钱?”沐钰儿借机悄悄问道。
杨言非捂唇小声说道:“一两百银子肯定是要的。”
沐钰儿直接倒吸一口气。
那边唐不言直接解下披风,神色不辨喜怒。
“我,我过两天给你洗干净。”沐钰儿凑上去,激灵从昆仑奴手上接过来,干巴巴说着,“肯定给你洗的很干净。”
台阶下,大概是知道自己闯祸了,小昭一脸怯生生地站着,小脸瘪着通红。
“不必。”他收回视线,淡淡说道。
那边昆仑奴已经去马车里捏了一条新披风送来,给人小心翼翼披上。
任叔领着几个闯祸的小鬼不知所措地站着,小孩子乌压压挤在大人腿边。
“带她们去洗洗手。”沐钰儿开口把人赶走。
“别驾今日怎么来这里了?”杨言非这话是问着沐钰儿的。
沐钰儿领着披风的手一顿,悄悄说道:“新上峰。”
“上坟?”张一拎着一株还带着泥巴的菘菜,直接嚷嚷出来,“还差几天才清明呢,上啥坟?”
沐钰儿眼前一黑,把杨言非手中的苹果朝着他脑袋扔过去:“上我的坟,你个破落耳朵,我早说去掏一下了。”
张一被砸的嗷了一声,依旧一脸不太聪明的样子。
杨言非也后知后觉回味过这三个字来,不由倒吸一口气。
—— ——
唐不言在很多场合都会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可那些人衣着体面,神色不卑,态度恭敬,浑身上下写满了欲语还休的场面交集。
那些人知道他是谁,畏惧他,奉承他,讨好他,哪怕是厌恶,是抗拒,也不会带着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目光。
可眼前北阙的人却有些不太一样,他们眼神中带着探究,带着抗拒,带着打量,但更多是一种‘这人谁啊,耽误我吃饭’的委屈。
三教九流,桀骜不驯,不拘常理,是世人对北阙的评价。
接了这个任命时唐不言早有预料,是以并无被冒犯的感觉,只是神色冷淡地扫过众人,最后淡淡说道:“先去吃饭吧。”
垂眉耷眼的沐钰儿一惊,随后大喜。
人群中众人面面相视,随后各自露出喜悦之色,如鸟散般继续赶着之前的事情,似乎完完全全忽略了这位尊贵的客人。
“司直。”唐不言熟门熟路地朝著书房走去
沐钰儿脸上笑容一顿,北阙的人却开始欢呼送人离开。
毕竟死贫道不死道友。
书房还是一如既往的凌乱拥挤,唐不言并未坐下,而是站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落在院中热闹的北阙众人身上。
几个小孩大概被教训过了,乖乖搬了个小板凳,小小一只围在水盆前,看着鱼游来游去。
王新带着几个男的正在吭哧吭哧劈柴,张一时不时在划水,事情没做多少,杏子吃了半拉,菲姐正带人切肉洗菜,一块块肉被切得整整齐齐,大小完全一致。
整个北阙弥漫着热闹的气氛。
沐钰儿乖乖站在他身后,眸光落在他露出的半截冷淡侧脸上。
唐不言换了一条月白色的大氅,金丝压边,繁琐华丽的花纹层层叠出,安静地垂落在脚边,雪白的绒毛簇拥着消瘦冰白的下颚。
这样的人站在破旧磕磕绊绊的脱漆窗棂前,连着蓬荜生辉都显得过了,只会觉得突兀。
北阙不合适这样的天之骄子。
“司直知道陛下为何让我接管北阙。”好一会儿,唐不言低声问道。
沐钰儿摇头:“不知。”
“你知道的。”唐不言自众人身上收回目光,淡淡说道,“司直七窍玲珑心,便是猜,也该猜出一点的。”
沐钰儿扬眉,并不接招,只是懒洋洋敷衍着:“便是不敢妄自揣度圣意。”
唐不言轻笑一声。
“你觉得若是真的对此事要加封,也该落到你头上是吗?”
他的手指搭在窗台上,闲适自然,漫不经心,有些人天生涡旋,只要出现就能占据所有人的视线。
沐钰儿垂眸:“不敢,此事确实没办好。”
“所以,司直确实是这么认为的,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