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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亭眨了眨眼,看着微微朝他俯身、比他几乎高了半个头的对方,心想,小时候怎么是个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
于是开口道:“我不逃。”
时轶这才稍稍满意一些。
他牵起谢长亭,拾阶而上,向着玉阶尽头的大殿走去。
谢长亭问:“我们要去何处?”
“你认得我么?”时轶却说。
谢长亭一愣:“为何要这么问。”
时轶停下脚步。他歪过头来,目光似是不解:“那你为何要同我说‘我们’?”
谢长亭不动声色地想,罢了,果然还是不好对付的。
“但我不认得你。”时轶收回目光,“若是我认得你,你这么好看,我肯定会记得。”
“……”
说完后,时轶也不再开口,只是自顾自地踏上台阶。
谢长亭被他牵在身后,正好得了些空余,便打量起四周来。
玉阶旁生着两人高的梨树,雪白梨花落了满地,只教风一吹,便纷纷扬扬落在谢长亭身上。
没走两步,又听见鸟儿婉转的啼鸣。不多时,一只灰蓝的喜鹊便落在了摇摇欲坠的枝头,收起翅膀,歪着头看向两人,似在好奇。
鸟……?
谢长亭依稀记得,他上回发现无名境中的异状,便是因为这仙境似的地方生灵绝迹、死气沉沉。
可这会再走过这长长的玉阶时,两旁的梨树上落了一只又一只喜鹊,甚至有一只还想往他身上钻,在他肩头歇了片刻后,又振翅离去。花丛中零零散散飞过几群蜜蜂,草地里似乎还有松鼠一类的活物一蹿而过。
——分明是一派生机盎然。
可还不待他多看几眼,玉阶便到了头。
一座大殿跃然映入谢长亭眼帘,牌匾上书着两个大字“无名”。
似乎此处便是无名境中的大殿。
可时轶并没有引他进入大殿中,而是绕开大殿,又走过数棵红叶压枝的参天巨木,进到一处红砖青瓦的偏院。
待再走进一处花草繁盛的小院,绕过数道金线银线绣制的屏风时,谢长亭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
……他这是被带来了某人的住处吧?
正想着,时轶在正房门口停住脚步。
他一脚踹开虚掩着的房门,回头看了一眼谢长亭:“你进去。”
谢长亭有些不明所以地跨过门槛。
谁料刚一在房中站定,手腕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道。
束住他的绳索自行动了起来,一把将他扯在梨花木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绕着他转了几圈,将他双手背在身后、结结实实地捆住了。
时轶则便他面前的木桌一靠,双手抱在身前:“说吧。”
“——你是如何闯过三千禁制,踏入我无名境来的?”
……三千禁制?
谢长亭不由地想,这可比他师父下手狠多了。
可此时此刻,他并非真是踏破禁制闯进来的,这片仙境也并非真实存在,而是仅存于对方的幻想之中,令谢长亭倍感有口难辩。
时轶眯了眯眼。
“不说么?”威胁似的,他解下腰间佩剑,放在桌上,“看来我得好好拷问你一番了。”
“你出身哪门哪派?又是谁派你来此处的?”
被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少年“拷问”,不知为何,谢长亭心里居然有些想要发笑。
这回他开了口:“上善门。”
“上……”时轶刚要将脚也抬到桌上来,闻言,动作一顿,“你师父是谁?”
谢长亭:“师从见微真人。”
“见微真人?那是谁?”时轶不解,思忖片刻,道,“你该不会说的是,那个赵著吧?”
“是。”
时轶却是一下笑出了声:“见、见微真人?这是什么,他赵著何时收了徒弟,还自封上真人了?”
谢长亭却不明白他为何发笑。
片刻后,他忽然回过神来——该不会他师父此刻,还未封真人吧?
这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果不其然,时轶笑够了,看向他的目光中,怀疑之色又深了一分:“可我从未听说,上善门中有‘谢长亭’此号人物啊。”
他懒懒托腮,撑在膝上:“若真如此,我也不至于每次过去时,连半刻钟都待不住了。”
谢长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对方此言为真,那此时此刻,他们起码身在百年前。
此时浩劫还未降世,人、妖、魔三族鼎立,而他师父见微真人,还只是上善门中一位修行弟子。
然而时轶并未就此放过他:“那我再问你,你的剑呢?”
谢长亭:“?”
“你既是上善门弟子,为何不见你随身带剑?”时轶目光落在他腰上,顿了顿,却又飘忽了一瞬。
谢长亭并未注意对方神色。
他如实道:“我的剑断了。”
这等回答倒是始料未及。时轶又忍不住笑了:“断了?你就算是编些话来诓我,也总得编得像样些吧。”
“……”
谢长亭面无表情地想,可不是断了么?
还正是拜你所赐呢。
“算了。”时轶从桌上跳了下来,“看你藏藏掖掖的什么也不肯说。我呢,又心慈手软,见你生得这般好看,也不忍在你身上留些伤口。”
“那你便留在此处吧。正巧我一人穷极无聊,正愁没人陪我呢。”他摆弄两下桌上佩剑,又掰起手指来,“二师叔云游去了,三师叔采药去了,五师叔赶集去了——当真是一个都靠不住!”
说着,勾了勾手指,那绳索便听话地从梨花木椅上松了下来,一头飞至他手中。
“……又去哪里?”谢长亭又被从木椅上拉起,向他道。
从见面起,对方便没有一刻消停过,东一榔头西一棒,漫无目的地拉着他在这无名境中走来走去。
虽说内识海中时间流逝极为缓慢,但谢长亭依旧不想在此中耽搁太久。一来,秘境中刚恶斗一场,旋尘不知所踪、亦不知何时会回来。二来,时轶在此间沉沦越久,越难从心魔中脱身。
可眼前的少年怎么看怎么从心所欲、软硬不吃,自己又该如何才能接近他?
思索间,时轶已牵着他走到宽敞的院中。他一弯腰,将一直拿在手中的佩剑丢了过去。
“你陪我练剑吧。”他说,“好不好?”
谢长亭接住对方丢过来的长剑,愣了愣。
百年前的无极似乎同百年后有些分别。至少此时此刻,他将它握在手中的时候,无极并没有先前那股沉甸甸的触感,更没有温热似心跳般在他手中颤动。
它如天下任何一把剑一般平常,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
而它的主人此刻也静静地看着他:“你若是愿意的话,就将绳子割断吧。”
就像对方开口不陪他练剑,他下一瞬就要翻脸似的。
谢长亭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等割断绳索,才发现对方并没有要拿剑的意思:“你不使剑吗?”
“不。”时轶摇头,“他说手上无剑,方能剑随心动、人剑合一。”
谢长亭想了想。
“那你要接住了。”他道。
他一剑挥出,未携灵力,直向对方右肩点去。
时轶原先有些蔫蔫的,直到剑到了近处,才想起来要格挡一般。
而此时剑尖已到了极近之处。
但他并没有半分退却之意,只是凝起灵力,反手一挡。
竟真让他接住了这一剑。
谢长亭自然也并未动真格,收了收剑。
倒是时轶“咦”了一声。他抬眼,看向拿着自己佩剑的人:“还真是上善门的剑法。”
谢长亭用剑的时候并不爱言语。他一剑再出,时轶再接。见对方接得住,便也渐渐不留分寸。
十六岁的少年剑法到底又能精进如何。几个来回过后,便逐渐落了下风,从一开始的院落中央,被他压在了角落处。
最后随着“铮”的一声,无极一剑横出,直撞在方正的墙角上。
时轶倒退两步,后背撞上石墙。
他喘息两下,这才垂眼,看向堪堪停在自己喉前半寸的利刃。
片刻后,笑出声来:“……我险些以为你要杀了我呢。”
谢长亭此刻也是轻轻喘气。
事实上,相识至今,他并没有真正和时轶对过剑。
方才来回,竟然有几分久违的、昔年仙门论剑时的畅快。
他眼睫微垂,挪开无极:“怎么可能……”
话还没说完,背后忽然又是一股力道袭来。
谢长亭猛然抬眼。
然而为时已晚。时轶拎着束住他双手的绳索那端,笑盈盈朝他看来。
谢长亭难以置信:“你怎能使诈?”
“我怎么不能使诈?”时轶言之凿凿。
看见他脸色,又话音一顿,小心开口:“你……生气了么?”
粗粝绳索磨在手腕上,有些不适。谢长亭将目光转向一旁,淡淡道:“我怎会为这点小事生气。”
时轶眨了眨眼,立刻松开手去,改口道:“你别生气。我送你一样东西,如何?”
谢长亭不知他又在玩什么花样,却见他将手从身后拿出,变出一株含苞待放的白芍来。
灵力缓缓流淌于花株之上。白芍花瓣一点点展开,层叠盛放在他眼前。
犹豫片刻,谢长亭接过花株,目光落在它柔柔绽开的花瓣上,问:“送我这个做什么。”
“……”时轶动作一顿。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开口:“觉得你很像它。”
谢长亭却是不解:“哪里像了。”
时轶:“……”
他默了默,脸色忽然沉了几分,不声不响地靠着墙坐了下去。
谢长亭不明白他为何又生气了。亏得他还以为对方比后来时好对付些。少年人的心思当真是难以捉摸。
见他闷闷不乐地眺望远方,便收好芍药,问他:“你是在等什么人么?”
好半天,时轶才回答道:“我在等我师父回来。”
“你师父是谁?”
时轶的语气却有些古怪:“自然是那位三界独尊、大名鼎鼎的玄鉴真人呗。”
谢长亭:“……”
他却像是被人钉在原地一般僵住,背后霎那间竟有些发冷。
这回换作时轶不解看向他:“怎么了?你该不会不认得吧?”
“论辈分,他是你师父同门,还算是你师叔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时轶:开屏失败,非常生气
——
第30章 一念间(三)
谢长亭清晰地记得一件事。
那便是他们初入秘境之时, 玄鉴真人残魂曾亲口告诉他们,“那日我飞升前,苦于座下没有弟子,无人可传承我的道法, 便将我毕生所学留作一道传承, 藏在了这秘境之中”。
时轶当时明明也听见了这番言语, 为何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可眼下的少年时轶对秘境之事一无所知,更没有理由向他撒谎。
更何况,听他语气……似乎还对玄鉴真人有所不满?
于是谢长亭故作若无其事, 随口道:“只是听你语气, 你似乎不怎么喜欢他。”
果不其然,时轶“嘁”了一声:“你该不会是要说他通天彻地又心系苍生吧?这话我耳朵都要听出茧了。”
谢长亭:“……难道不是么?”
时轶却是冷笑道:“他?道貌岸然, 伪君子罢了。”
谢长亭未曾想过会从他口中得到这么一个回答。
毕竟这百年来, 人人提起玄鉴真人,皆是赞他宅心仁厚,道法无人可出其右。
时轶见他怔愣,又道:“这样吧,我问你。”
“——如若你在这世上有一位心爱之人。你与她相定终身,惟愿天长地久。”
“但有一日, 苍生有难, 那么你是要她,还是要苍生呢?”
谢长亭想也不想, 便道:“当以天下苍生为重。”
时轶像是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哈”地笑了一声。
他道:“我真讨厌这句话。”
说着, 打出一个响指来。盘在地上的绳索第不知道多少次被他召来, 将谢长亭双手紧紧缚住, 令他一时身形不稳, 只得踉跄着被时轶一手按在地上。
“又怎么……”
“那为何不可两相顾之呢?”
谢长亭一时没回过神来:“什么?”
时轶脸色一沉。
“我没同你说话。”他道,“另外,别想着能从我眼前逃走。待我师叔回来了,再来问你的话。”
谢长亭:“……?”
他当真不知对方为何如此喜怒无常,自己又是说错了什么。家中五岁大的堂妹心思都没他时轶难猜。
时轶却已不再同他言语。他沉着一张脸,捡起方才掉在地上的无极,在原地静了片刻。接着,一剑劈向院中参天古木。
破空之声倏然而过。
古木枝叶轻颤,树干却未被伤及分毫。
时轶也未再看它一眼,只是兀自于一旁舞起剑来。不多时,石墙上就已刷刷多出数道剑痕。
直到他身形闪动间,后背撞上那棵古木,谢长亭才忽然发觉,它那合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