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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青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稀罕再问了。
迟来的?宽慰,便是施舍。
他不要,他嫌恶心。
谢青同谢安平斗得?酣畅淋漓,汗与泪一块儿落下,最终湿了满面。
“啪嗒”一声,谢安平猛地?击了一下他的?腿骨,逼谢青收起手里的?剑势。
谢青不敌重创,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息。
他仍是笑:“父亲……果然?厉害。”
谢安平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道:“我?把?谢贺留给你?,他是我?出生入死的?弟兄,往后由他代我?,指点你?武艺。”
“为何不是您亲自……”
谢青这时才知,其实他嘴上说不在乎父母亲了,其实还是眷恋家?人的?陪伴。他对?塔娜和谢安平仍怀有孺慕之?情,父母亲缘总归是融于骨血,实难割舍。
“小子,待你?大成那日,为父在藩镇等你?。”
“好?。”
谢青应下了。
虽然?他的?爹娘辜负他,哄骗他这么多次,但他还是愿意,最后给他们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一家?人团聚,不要再骗他了。
第46章
十五年前; 平阳镇。
谢安平利用其?妻塔娜,策反了当时已是草原第二大的乌兰部落; 成功击败了阿格塔部落; 还将藩镇领地朝外扩了百亩,供藩镇的民众畜牧牛羊。藩镇百姓们被阿格塔部落的蛮夷欺辱这么多年,总算扬眉吐气一回; 还逼这些狗。杂。种割让土地; 真心畅快。
而这一切荣耀,俱是谢家将赠予的。
正是谢家几代人守卫边境,才让他?们有命活着,不至于被胡人铁骑践踏尊严。
谢安平在百姓心中,俨然成了战神?,无人不爱戴他?; 无人不敬重他?。
大家观战局这么多年,早知帅府的几径势力争斗; 对于那位时常给?谢安平使绊子的监神?策军使刘云; 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百姓争相唾弃; 更?有甚者见他?的官轿行来也不行礼避讳。
刘云见他?们蔑视官人,轻贱皇权,气得瑟瑟发?抖:“反了!这些刁民真是反了天了!”
“大监消消气,如今战事平息了; 自有法子治谢安平!”出言规劝的人乃李岷; 几年前他?用亲妹子投石问?路; 作为敲门砖,和刘云接结了姻亲; 打那儿以后,他?便被绑在了刘云的贼船上。
也不知是刘云的功勋; 还是官家有什么旁的想头,他?被天家任命为节度副使,居于谢安平麾下做事。
大家心里头都有一本账目,自然知晓,皇帝的意?思是:让谢安平领着李岷操练,好顶替他?的缺儿。
任谁知道这一步棋心里都不畅快,偏偏谢安平沉得住气,他?真带李岷总兵,教他?如何行军布阵。
李岷受宠若惊,没想到谢安平这样好讲话,身上的权势说?放就能放下,眉头都不眨一下。李岷自认,若是换成他?,那还真不好说?舍不舍得抛开这些年积攒下的功勋。
怎知,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谢安平是将职权发?放给?他?了,可是那些兵将眼里不认兵符印信,只认将领,没有谢安平首肯,就是他?拿兵符总兵,兵卒们也不会听话。
李岷受此大辱,心里怎可能意?平!
他?将话传到刘云耳朵里:“大监,您瞧瞧,这些将士都被谢安平豢养成自家的府兵了,拥兵自重,他?想做什么?!自立为王吗?!”
“打嘴!”刘云拍了李岷一巴掌,“这话焉能乱讲?!人家是耿介忠臣,是咱们能指摘的吗?”
“唉。”
“咱家也不是不信你,只是凡事都要有个证据……”
“您的意?思是?”
刘云给?李岷递了一颗干枣儿,笑道:“总得拿捏到人家的罪证嘛!”
李岷懂了,这是有大计策,他?冷笑接下了蜜枣儿,且等着谢安平的死期吧。
他?和谢安平的梁子是早早就结下了的。
当年,一次敌袭。他?为了活命,随手?抓过一名守卫的兵卒,用他?的肉身挡掷来的长枪。
他?侥幸活下来,那名兵卒却?死了。
这一幕教谢安平看在眼里,他?气得双目猩红。
待敌袭平息后,他?径直抓住李岷的衣襟,当着上千军士的面痛殴他?。
李岷不敢反抗,颜面尽失,只得仰首大喊:“您这样是做什么?!都是在朝为官,您太无礼了!”
“无礼?!你贪生怕死,轻贱将士们的性?命!我留你一口气在,已是顾全了天家的颜面!”
“我是将军,他?不过是个兵卒。能护我一程,是他?荣幸!”
“住口!你就比他?高贵多少吗?!杂种!”
谢安平拳脚相加,李岷被打得像条狗一般跪地。
那时,他?就想,不过是比他?官阶高些就敢这样欺凌僚臣!他?定?要要谢安平后悔,他?一定?要谢安平死无葬身之地!
刘云抓了平阳镇的一名小娘子,命李岷将其?□□至死。
他?们趁谢安平外出之时,特地将此事嫁祸给?谢家府邸的一名将士。
待谢安平得到消息赶来时,那个名叫“王进”的将士已然奄奄一息。
他?浑身都是血,流得那样多,那样浓稠。伤口不是胡族人刺出来的,而是自家人。
王进似乎是在装死,他?留了一口气,等谢安平来。
听到将军来了,王进眼睛发?酸。他?指尖发?颤,沾了红梅一般的血,往谢安平所?在之处爬来。
他?仰着头,望着战神?一般耀眼的谢安平。明明是个大男人,这时却?委屈地血泪横流。
他?说?:“将军,我、我没有……”
“将军,我记得……您说?的,没有欺负妇孺。”
“将军,我没有……”
他?咽下无数猩血,哽咽、含糊说?出这句话,接着,声音慢慢弱了,渐渐归无。
“我知道,我信你。”在王进的手?垂下的一瞬间?,谢安平握住了他?粗粝的五指,重重拍了拍,“都是好将,都是好将!”
刘云对谢安平道:“咱家知道,节帅近日立大功,要归京了,手?下人一时高兴,难免看管不严。只是在外逞能便罢了,欺辱到自家人身上,还闹出了人命,这就不够意?思了。不过是一只闯入门闹事的家雀,咱家越俎代庖处置一回,帮您处理干净,您也省心不是?”
谢安平看了王进一眼,道:“胡说?八道!王进于三?年前腿侧受损,已不能人事,如何会欺辱小娘子?!”
这是大家伙儿众所?周知的秘密,于男儿郎来说?太过耻辱,等闲不会提及。
刘云这伙人自个儿犯了错,竟想要他?谢家将士顶罪,欺人太甚!
闻言,刘云笑出声来。
他?朝李岷飘了一记眼风,李岷抛出一样鲜血淋漓的事物:“您不过是为恃强凌弱的家臣们开脱罢了!只是不巧,如今‘死无对证’,怕是也不能验证您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了。”
“啪嗒”一声落地,众人定?睛望去,各个骇然。
那物件,竟是王进的子孙根!
这群阉党,这些畜生!
他?们怎敢动用私刑?!
是可忍孰不可忍,在场的军士们纷纷怒火中烧,拔出刀剑!
刘云见状,高举起兵符:“反了尔等!我乃监神?策军使,尔等目中无人,是想要我的命?!是想罔顾天家的旨意??!真是谢家教出的好狗,竟不把官家放在眼里!”
谢安平实难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他?手?里刀拔了又按下,杀气腾腾。
若是咽下这口气,往后他?该如何面对谢家将士与出生入死的兵卒?若是不忍,一时痛快杀了刘云,那他?们刚打赢胜战就动了官家的人,这是有反心,无人能容!
骑虎难下啊!
好,好你个刘云,竟给?我出这样的难题!
谢安平冷笑连连,最终,他?还是举刀,划开了刘云的衣裤。
“哗啦”一声,刘云那无根的残缺之身毕露于数千军士面前,一览无余。
众人哄堂大笑,笑声不绝于耳。
刘云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狠招,人都要气得背过气儿去。
谢家……
“谢安平!”刘云不知该说?什么话,他?忽然畏惧成千上万的军士,忽然害怕他?们手?上舔过外族血气的锐刃。
害怕他?们发?了疯,要将他?斩杀。
刘云贪生怕死啊,他?不敢叫嚣,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凄厉地,再次嘶吼出一句——“谢安平!”
他?一定?!一定?会杀了谢安平!绝对会!
谢安平没有理会他?,只是对将士们道:“脱下衣袍,裹住小娘子的尸身,好生安葬她。还有我们的弟兄,他?时日无多,给?个痛快,也带走吧。”
他?心很痛,但也只能忍气吞声。
官场如战场,不可轻举妄动。
他?若急躁,手?下的人都得赴死。
大宁将士,抛头颅,洒热血,该死在对阵的战场上,而不是家府内战,太小家子气了,他?不允许。
只可惜,这事儿还是传到了皇帝严盛的耳朵里。
一个阉奴受辱,他?全然不会在意?。他?忌惮的是,刘云拿出兵符印信也无法驱使这些谢家将,一整支实战多年的神?策军啊……在关外同草原骑兵历练过这么多年,见过血气开过刃,哪里是他?那些豢养京中的府兵能奈何的。
他?压不住谢安平了,若谢安平忠心耿耿倒还好说?,要是人家起了异心呢?
只要谢安平活着,他?就能凭口舌驱动那些效忠于他?的兵将。毕竟这是谢安平一手?调教出的好兵,是他?的手?中刃。
变天了,如今受拿捏的人……是天家啊。
这样的祸端,他?不允许。
只是谢安平战功赫赫,又帮着他?平定?北狄,严盛不能因一己私欲动他?,得想个法子。
严盛夜里不得安睡,每每入梦便见到谢安平提着寒光粼粼的长剑,走向他?。他?听到谢安平狂妄大笑,对严盛说?:“国是我谢家护的,庙堂是宏才大略的沈家守的。你这样只会在营帐中纸上谈兵的官家,又有何用?不如龙椅换个人坐坐。”
“哗啦——”
刀刃斩下,破开床围幔帐。
“啊——!”严盛自榻上坐起,冷汗涔涔。
他?睡不着了,差人喊了一盏滋补的杏酪枣泥麦粥来食,压压惊。
严盛养尊处优多年,半点不知塞外风沙有多割人,也不知有多少将士用血肉筑造城墙,挡住那些野心勃勃的入侵进犯的敌军。他?以为兵将驰骋沙场,是心甘情愿为他?而死,为皇权而奋战,他?不知,将士们心怀大爱,仅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家。而这个家里有妻有女,有父有母,他?们只是恰好生活在了大宁国土之中。
保家卫国,不是为了强占土地,而是为了心中的大爱。
人世间?最难能可贵的,便是爱“人”啊。
君不懂如何爱人,怎可能护民。
严盛从一开始,便走错了路。
严盛还是打算杀了谢家这对受人爱戴的夫妇,他?畏惧谢安平,也畏惧他?的胡族妻子塔娜。即便塔娜是友军的公主,但有了胡族第二大乌兰部落的协助,若是谢安平起了反心,那塔娜便是增援兵力的关键。
他?们都不能活。
严盛不能明面杀他?们,会招来风言风语,他?只能做个卑鄙小人,暗下动手?。
于是,严盛劫持了所?有跟着谢安平出生入死的谢家将领,他?们有总兵的能力,将士们也认他?们的脸,不能留存于世。既是大宁国的臣子,那么就该听君王的话,毫无怨言赴死,即便是“莫须有”的罪名。
这是军令,也是君令。
他?们令君主畏惧了,所?以必须“英勇就义”,来宽君主的心。
来啊,给?朕看看你的忠心吧,谢安平。
……
谢安平知道今日难逃一死,眼前的谢家将尽数被围剿,残肢满地,血流成河。
他?们一定?是挣扎过,不甘心,所?以才会乱刀斩杀。
不能死得这样不体面啊,不能伤他?们啊。
谢安平头一回有了泪意?与无奈,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
他?只是跪下来,给?弟兄们磕了个头。
谢安平愧对他?们。
今日死的是这些跟着自己报效国家的勋将,明日就要害死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母亲了,还有他?的儿子谢青——是他?和塔娜盼望着、爱着的孩子啊。
他?想,幸好一两年前,把谢贺留给?了谢青,谢贺能幸免于难,还会替他?们照看好谢青。
谢安平为了家中老小,必须遵从君主的旨意?,老老实实赴死。
刘云领着严盛赐的毒酒,命李岷给?两人送去。
他?怕谢安平发?大疯,自个儿不敢露面。
其?实他?大可放心,谢安平的母亲与儿子都在京中,他?穷途末路了,只会好好听话,不敢再给?家人惹是生非。
谢安平接过毒酒,对李岷道:“今日,本帅会饮下毒酒,于无人知晓的荒郊野岭死去。唯有一件事,希望你们能把话带给?天家,家中母亲与稚子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