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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香把灯递给了谢青,牵起失魂落魄的郎君,一块儿回了府中。
月色莹亮,沈香忽然?发问:“夫君昨晚为何过了夜半才?归府?秋官衙门亥时就要上匙的,不可能留您。”
“夫人太懂官场事也?不好,但?凡犯上一点恶,立时会被?抓包。”
“您别逗弄我,快说?!”
沈香听出谢青的戏谑,心里头恼怒夫君天天不正经。
她越要听,坏心眼郎君越卖关子。
谢青如今很懂抛饵料了。
他明明身穿得体的紫袍官服,威风堂堂。偏要自损威严,躬下身来,凑到沈香面前,费心费力讨一个吻:“若得夫人亲香,谢某定知无不言。”
见状,沈香攥紧了小粉拳,想给他一下。
但?最终,小妻子还是屈服于?官人…淫…威,踮脚,亲了俊美无俦的郎君。
小娘子凶巴巴:“可以说?了吗?”
“自然?可以。”谢青得了好处,眉欢眼笑,“我为岳丈谋了点好处……小香觉着京兆府少尹的位置如何?”
沈香蹙眉:“从四品的京兆少尹?!干爹不过是地方六品小官,便是升迁,连跳两阶……会不会太快?还是说?,您想往京兆府里安插线人?”
她知道谢青是什?么?样的郎君,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既要孙晋去京兆府,那便是有所图。
京城的州府衙门,称之为京兆府。官司上峰便是京府牧,掌管州府诸事,再往下又有京兆尹为县衙官署主官,掌都城事宜;而?少尹乃京兆尹副手,可从旁佐府事。
“倘若干爹当?了京兆少尹,您就可洞悉京城里外发生的诸事了!”沈香茅塞顿开。
谢青赞许:“小香很聪慧。”
“不过,少尹一职事,乃香饽饽啊,您不好帮孙家?拿下吧?”
“事已办妥。”谢青意味深长地道,“毕竟,我同吏部的王尚书有点交情。”
沈香拜服:“还是您厉害呀!”
谢青捏了下沈香肉乎乎的脸,心情颇好:“而?且州府县衙里的公事不似六部外诸司那般,用人严苛,甚至能从民间寻能人异士帮衬佐事,豢养几?个幕僚府上献计也?无伤大雅。”
沈香懂了:“您的意思是……特地给我留了余地,能让我,像在金垌县那样自请为幕府僚臣,协助干爹办差事?”
她一瞬间鼻腔酸涩,他真的把她的话记在心上了。
谢青点头:“小香不喜欢吗?”
“喜欢!”
小妻子抖着两包泪,抬眸,杏眼湿润,我见犹怜。
她吓到谢青了。
“既欢喜,又为何哭呢?”谢青心疼地帮她擦泪。
“不知道。”沈香眼泪掉得很凶,“只觉得……您越来越像个好人了。”
“……”听得这话,谢青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他为难地想,是平日里风月事凶相毕露,吓坏小妻子了吗?那要技法再温柔些么??可是,不想呢。
还是要小妻子紧着谢青,专程为他哭得梨花带雨才?好。
沈香不知的是,才?仅仅过去一刻钟,谢青心疼她的想法就全变了:他还是想好好犒劳自己,独占一回小妻子。
而?感动的沈香全然?不知夫君的坏心,还温柔地捧了补汤喂谢青:“这是我差人炖的甜汤,专程为了给夫君进补的。”
谢青一怔:“小香是觉得为夫太累了么??”
沈香想到谢青早出晚归忙公事,郑重点头:“嗯!夫君最近看起来好疲惫啊……”
她在质疑他体虚么??很好,谢青要让沈香明白?一点——不可疑心男人不行,此乃大忌。
第83章
转眼间?; 入了?溽暑。李子、金杏成了?时兴的果子,谢老夫人时常喊赵妈妈买两斤; 自家留一点; 又给?孙府送些过去,明里暗里都把?孙家当成正经的姻亲往来。
孟东城被派遣到外地县衙当县丞,临走前?和大家聚了?一回宴; 辞别时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诗赋; 被沈香批了?个?“空有虚浮辞藻”的评语,蔫头耸脑上?了?路。
不?过途中,孟东城打开沈香给?他准备的箱笼,里面全是新裁的冬衣、夏衣,还有一些晒干了?的贵重草药。他知道师父心里还是惦念徒弟的,脸上?乐开了?花。
嗯; 他就?带着小香师父的期望,好好帮衬县令; 治理一方水土; 等有朝一日升迁; 大家京中再?会吧。
孟东城可不?能丢师父的脸啊。
而孙楚考中了?武进士,被派到祁州历练。
据说?皇帝严盛的弟弟严文先天?不?足,一出生就?是个?跛子,令先帝不?喜。满弱冠的年纪; 甫一出阁; 便自请出京; 将府邸开在了?祁州。
如?今严盛执政,他作?为皇弟; 也被抬了?身价,成了?祁亲王; 食邑一万户。
不?过祁州并不?属于他的封土,官家为了?兄弟颜面,还是给?他册授了?个?都督之职。但大宁国实行府兵制,地方不?开战,朝廷是不?会派兵过去的,严文看上?去是一等军职,其实“大都督”之名,仅仅是个?虚衔罢了?。
是月,沈香戴云纹面具,身着男子圆领袍,作?为孙晋的幕僚,跟着出入京兆府办公?。大宁国小娘子为了?出行方便,便是着男子袍衫也符合礼制。而协助衙门办公?差的能人异士,不?论?男女老少,有才能就?会被奉为座上?宾。
这一点很合沈香的心意。
她出门在外,翩翩风仪,瞧着是个?俊秀的小郎君,一开腔又成了?女声。
衙役们这才回过神来,来了?个?有能耐的小娘子啊。
不?过孙少尹都不?介意,他们计较太多,反倒显得狭隘了?。毕竟几年前?还有仵作?娘子帮府衙验尸呢!都算是一门活计。
今日,京兆府休沐,沈香不?必去衙门里帮忙。
日光透过槛窗,落下几道长短不?一的光,好似金莹莹的银耳凉糕。案几上?,石榴佛手团窠纹长颈花瓶斜插一团白槐花,沾上?几分艳阳,雪亮如?神泽。
那是昨夜,谢青为她折下的花,用来添室内香的。
沈香摸了?摸一侧凉透了?的床面,睡眼惺忪问?石榴:“夫君什么时辰去的官署?”
石榴想了?一会儿:“大概是寅时。”
“这么早,天?还没亮呢。”沈香不?由蹙眉,“他吃了?吗?”
石榴摇摇头:“奴婢没见着。郎主一出屋就?嘱咐下人轻手轻脚伺候,别吵醒您。接着,人就?往大门走了?,奴婢看外头车夫都套好了?马,该是直接进宫里上?朝会。”
沈香懂了?,这是饭点儿都不?愿意赶了?。
她发了?愁。夫君总这样,一忙起来,膳食不?用,夜里归家又迟,他空腹一整日的光景,身子骨可怎么受得住呢!
沈香忽然起了?个?念头,晚衙时分,她想上?一回刑部衙门,给?谢青送个?饭。
掐着散衙的时间?,沈香入了?官署。
外诸司看守并不?像宫闱里头那样严苛,常有官眷送吃食到衙门里,看顾夫君与僚臣,顺道做一做人情。
沈香去看望夫君,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且她易了?容,还上?了?妆粉,声线儿又改回了?女音,任大罗神仙来,也断然猜不?到她曾是秋官衙门二把?手沈衔香。
许久不?曾回官署,沈香有一瞬息的怔忪。才迈入门槛,她的指尖就?忍不?住抚上?沥过新漆的门扉,眼眸里满满都是眷恋。
“请问?这位小娘子,您是哪家的官眷,来衙门寻谁的?”
沈香跟前?,忽然传来熟稔的人声儿,把?她唬了?一跳。
沈香抬眸,竟见到了?任平之。
她欣喜地笑,想开口喊“任兄”,又觉得不?合时宜。
任平之看她的眼神疏离、客气,应当是认不?出她来了?。
沈香福了?福身:“官人安好,我是来寻谢相公?的。”
任平之一下猜出她的身份,忙回礼:“原是谢尚书的家眷,失礼了?。谢尚书还有几卷公?文要批阅,您可自行上?西院寻他,那边有另辟给?衙门主官的官舍。”
“多谢官人。”
沈香正要离开,又听到遥遥一声唤——“小香?”
是谢青在喊她。
这一句,恰巧引来了?任平之的侧目。
沈香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问?踅身的任平之:“官人可是有事要嘱咐?”
“没、没有。”任平之挠挠头,“实不?相瞒,我有一个?僚友,也叫‘小香’。当初在官署里,他同谢尚书的交情笃深。故而,我一时听岔了?。”
沈香怅然:“那您的这位僚友如?今怎样了??”
“杳无音信。”任平之失笑,“不?过,我和她约好了?。如?有机会,一定要上?京城来寻我叙旧。”
沈香心里微热,原来她的朋友,都在想念她啊。
她含笑:“任官人放心,您的旧友一定会来找您的。这么久没来信,想必是日子过得很好,这才没顾得上?旁事。”
“若真?如?此,我倒放心了?。”
“夫君唤我,先失陪了?。”
“走好。”
任平之同沈香道别,散衙了?,他没有公?差待办,得归府了?。
才走两步,任平之足尖一滞。、
等一下,她刚才,是不?是喊他“任官人”?谢家的官眷怎么会知道他的姓氏?
转念一想,许是谢青居家时说?起过官署诸事,任平之晃了?晃脑袋,也就?没多想什么了?。
另一边,沈香和任平之闲侃好久才来找郎君。
抬眼一看,谢青面上?温文的笑比平素多添了?几分阴鸷。
沈香打趣:“您不?会是吃醋了?吧?”
“唔……”谢青沉吟,倒不?答话。
他止住步子,忽然握住了?沈香的腕骨。
虽有宽袖公?服遮挡,但在官署里卿卿我我,还是闹了?沈香一个?脸红。
她决定不?再?挑衅夫君,先入谢青的官舍再?说?。
好歹夫妻交流,也要顾及颜面,掩人耳目一番。
官舍里挂着几盏荷叶宝盖红纱堂灯,两重莲花灯坠,下垂飘带,书着君子箴言。案几上?,数卷公?文累积如?山,菊花瓷碗里茶气腾腾,竟是刚刚起的身,方才谢青一直在室内翻阅公?文。
“您特地来接我了?。”沈香回过神,心头一暖。
谢青轻哼了?一声,语带促狭:“只是一打照面,便看到小香在外沾风惹草。”
他是真?吃起了?飞醋!还这样坦率!
“哪有!我好歹是挂念您才来的官署。”沈香吃吃直笑,高举起腕上?的红漆酸枝硬木食盒,“我给?您带了?炙板鸭,还有几样小菜,您垫垫肚子。”
知道小妻子是为自己而来,谢青的脸色好上?不?少。
他撩起公?服,帮沈香布膳。
狭窄的官舍中,两人盘腿,落座毡毯就?餐,别有一番意趣。
谢青给?沈香夹了?一块蜜汁烤鸭肉,道:“小香同任平之寒暄,我不?是很生气。至少,你还有一个?可以借钱的挚友。”
此话一出,沈香的筷子都要落地了?。
差不?离两年前?,她刚跑出京城,身上?没盘缠,和任平之借了?点钱。
眼下经谢青提醒,一个?大胆的念头,自心间?油然而生。
沈香好奇心起,问?出了?话:“等一下,您为何会知晓这件事?!难道那一袋钱……”
谢青勾唇:“不?敢多给?,唯恐小香起疑;又怕送少了?,小香没吃没喝,风餐露宿。”
原来她能成功出逃,私下里还有夫君的帮助啊。
沈香面上?讪讪,忍不?住摸了?摸鼻尖子。
谢青挑明这个?,分明是小心眼,不?愿沈香把?功劳记在任平之头上?。
门窗没有关紧,漏了?一丝风进来,凉风习习,却吹得人燥热,面红耳赤。
沈香缄默吃完了?膳,今晚的刺激可太大了?。
谢青还要忙公?事,她决定陪谢青看案卷到深夜,再?一块儿归府。
有小妻子在旁相伴,谢青定然觉得好。
只是官署里枯燥,也不?知能拿什么事物供沈香消遣,他抬头看了?一眼架子上?的书,都是律令,并无杂书,沉闷得很。
沈香会意,和谢青讨了?纸笔,用以消磨时间?:“我想给?任平之写一封信。”
谢青困惑地问?:“写什么?”
“两年了?,我都没给?他写过信,好歹他也是我衙门挚友。”
一想到沈香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把?任平之丢到犄角旮旯里不?管,谢青的心底升起了?一团隐秘的欢喜。
他微笑,同意了?小妻子的请求:“好。”
沈香搬了?一张小案几,于谢青面前?铺开纸,又取玉蝉镇纸压制翘起的边沿。她伏案斟酌言辞,差点失神,咬了?一笔头墨汁。
谢青看案牍时鲜少分心,今晚破了?例,时常添几笔夹批,就?掠视一眼沈香。
小娘子的发髻抹了?桂花水,烛火摇曳中,明光瓦亮。落笔白纸时,她微低了?头,后颈细绒绒的软发,一颗茶色小痣若隐若现,愈发诱人。
想闹沈香,又觉得今夜景致甚好,不?忍心打破这一重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