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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被靳朝发现一个资历很老的维修工差点把整车配件都调包了,他发了好大的火,那个人却不以为然,说大家干了多少年了,有数的。
那个老师傅的话好像突然点醒了靳朝,他的意识从那一天开始觉醒,他回忆起高三那年的改装过程,每一个步骤和细节都不停放大呈现在他脑中。
那时他经验不足,出了事后认为自己一定有哪里疏忽大意才酿成的悲剧,从此他对技术领域始终怀着敬畏之心,小心谨慎,时常反省。
可经年累月的工作积累下来,再想起当年的事,他几乎可以断定那时他的改装不足以造成车辆失控,在车子交付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那辆车一直放在万记,当买家把钱给他后,他甚至没有对车辆进行检查就让那个买主直接到万记拿车了。
那不是万记的车子,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客户的车子,只是他收来暂放在那的,即使是客户的车子这些人都能动手脚,倘若是一辆毫不相干常年落灰的车子呢?
靳朝开始向所有资历超过四年的老员工侧面打听,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在一个酒局上有个老师傅松了口,告诉靳朝当年万大勇动过那辆车上的传感器和执行器元件。
万大勇是万老板的侄子,所以在那辆车出了事后,所有人都三缄其口,甚至万老板私下警告过几个知情的人,毕竟当时的靳朝和车行无关,还是个未成年,事情落到他头上也是从轻处理,但如果万大勇牵扯进去不仅会面临起诉坐牢的风险,还会直接影响万记的生意。
靳朝的确犯了错,错在不应该答应别人的要求对车辆进行非法改装,但这项罪名不足以让他背负牢狱之灾,然而就这样孤立无援的他便被推了出去,一个人扛下了一条人命。
当靳朝到万老板面前质问他的时候,万老板反问他一句:“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当年出事的车辆早已无法追查了,即使那个老师傅出于良心告诉靳朝真相,也万万不可能得罪万老板站出来替他作证,那早已经是一起无法翻案的罪责。
万老板却依然好言劝他人要往前看,不要老扒着过去不放,他已经给了靳朝这么大的平台,如果他愿意,万老板还可以再给他一笔经济补偿,就当他那半年在里面所受的苦。
那天,铜岗很热,车行里的小工们有抽烟的,有干活的,有胡扯的,也有打闹的。
可所有人都听见了靳朝砸了万老板的待客室,看着他离开了待了三年多的地方,从此再也没回来过。
靳朝走后,万记内部人心涣散,传言不断,陆续走了很多人,金疯子本来也想离开,但他爸身体不好,他在万记干了这么多年,收入还算不错,靳朝走时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和我不一样,我是为了丢掉的公道离开万记,而你必须为了你的家人留在万记。”
……
夜越来越凉,姜暮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之外的凉意,她只感觉那股钻心的凉从身体里面而来,夹杂着最劲冷和悲鸣的风。
在她每天上学放学过着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时,靳朝早已深陷复杂的漩涡,她不在他身边,没有人在他身边,他每天经受着良心的煎熬,将一腔热血熬干,将炽热的梦想碾碎,那时他才17岁,独自面对逝者的父母和法律的铁笼,没有人告诉他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没有人陪着他熬过那折磨人的日日夜夜。
他想尽力弥补,弥补17岁那年的过失,那么锋芒的一个人啊,从此蒙了尘、折了翼,躲在暗无天日的角落不停折磨着自己。
她不敢想象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他,当听说事故背后的真相时,会多么愤怒,多么冤屈,多么痛苦,那是他人生中无法逆转的四年时光,可她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将这个世界对他的残忍隐没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表面风平浪静。
直到这一刻,姜暮才看清那异常平静的后面是被尖刺扎得血肉模糊的骨和筋,尊严和志气。
姜暮不知道已经是第几罐啤酒了,她喝完一罐,金疯子就重新递给她一罐,她并没有感觉身体暖和起来,反而随着金疯子的话越来越冷,她的眼前出现很多道重影,每一个影子都是靳朝的样子,直到他好像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喊着她的名字。
“暮暮,暮暮……”
她的肩膀被晃了几下,手术室的门开了,她听见了那个李医生的声音,他对金疯子和连夜赶到的靳朝说:“伤口已经缝合了,失血太多了,幸亏狗子是DEA11的血,还能给输上,能不能活就看这两天的情况了,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姜暮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隔着玻璃看见闪电被送进了另一个房间,她贴在玻璃上眼泪无声地流着,她已经分不清是为了闪电难过还是为了靳朝悲痛,过去十八年的安逸生活被狠狠撕裂,她看见了生活最残忍的模样,血淋淋地放在她的面前。
李医生对他们说:“你们登记下联系方式,交个押金就先回去吧,晚上这里有人值班,有什么事联系你们。”
靳朝去做登记的时候,姜暮就坐在椅子上看着他,靳朝穿着黑色的短款派克服戴着黑皮手套,轮廓冷厉,姜暮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只是看着这样的他不太真实。
靳朝的眉始终蹙着,不时向坐在一边的姜暮看上一眼,她的外套包着浑身是血的闪电早已脏了,只穿了件乳白色的毛衣,领口和袖口还沾了红黑色的血,眼神迷离发懵,坐在那都好似在晃,像个迷茫无措的小可怜。
靳朝唇际紧绷,手下的动作更快了些,将登记的信息交给护士,转头就对着金疯子低骂道:“你特么是不是有病啊?给她喝那么多酒干吗?”
金疯子大大咧咧地说:“这不是怕她没经历过生离死别被吓到吗?”
靳朝无话可说地瞪了他一眼,走到姜暮面前,姜暮的眼神随着他移动,抬起头木木地盯着他,一双眼里全是水汽。
靳朝将外套脱下给她穿上,又蹲下身将手套取下给她套在手上,姜暮心底的那股寒意被一股暖流冲散了,她眼里氤氲着温度眼神一刻也不想从靳朝身上离开。
他抬起眸问她:“回去吧,好吗?”
姜暮点点头,但是人没动,靳朝又问她:“能走吗?”
她摇了摇头:“不能。”
她腿疼,肚子饿,眼睛花,已经不能再走路了,靳朝见她说得还挺理直气壮的,轻扯了下嘴角弯腰将她从椅子上打横抱了起来。
在身体离开地面的那一瞬,姜暮瘦小的身躯紧紧缩在靳朝怀里,就像鸟儿回了窝,靳朝不知道姜暮是不是被吓着了,将她往胸前拢了拢。
出了宠物医院,冷风过耳,姜暮抬起手环过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锁骨之间,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在靳朝的胸前,他的脚步顿住,低头看着她被发丝遮挡住的脸颊,感受着她微微发颤的身躯,听见她说:“别再赶我走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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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Chapter 32
金疯子上了副驾驶; 靳朝把姜暮放在后座,驾车往飞驰开,一路上他听着金疯子说着晚上在万记发生的事; 眉宇始终紧拧着,不时从倒视镜里看一眼后排的姜暮。
她蜷缩在后座椅上,身体被靳朝宽大的外套包裹着; 闭着眼半天没有动一下。
路上靳朝还在想也幸亏她喝了点酒,回去以后倒头就能睡; 不至于为了闪电的事继续操心; 然而他似乎高估了姜暮的酒量。
刚把她抱进维修间; 姜暮的意识就苏醒过来不停拍着靳朝的肩膀,声音细软朦胧地说着:“难受……”
靳朝刚把她放到休息室的地上; 姜暮就东倒西歪地冲进他的房间; 等靳朝再走进房间的时候,姜暮已经把自己锁在浴室里吐得昏天暗地。
靳朝只听见浴室里的动静跟打仗一样,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水流便一直放着。
靳朝敲了敲门问她:“没事吧?”
姜暮本来脑子不太清楚; 可这会思维开始渐渐回笼; 她没有回答靳朝; 脸恨不得埋进水槽里,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喝到吐,还是在靳朝面前; 一门之隔她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以至于无论靳朝怎么喊她,她始终不应声。
靳朝在门外又问了声:“是不是头晕?你把门打开,我看着你,别摔着。”
“……”姜暮双手撑在水池边; 死死咬着唇。
“说话,不说我进来了。”
“不要。”姜暮慌乱地用身体抵着门。
声音嘟囔着:“你走。”
靳朝的影子映在门外:“我走去哪?”
“我不管。”
三个字松软得像发酵的面包,很难分辨这声音里是带着点赌气还是娇嗔,亦或是小女人的醉态。
靳朝愣了下,他活了二十几年只有在年少时那个生活在苏州的妹妹会对着他无理取闹,上了高中以后,也会偶尔有些女生沉迷于疼痛文学把自己搞得一副惨兮兮的模样跑到他面前莫名其妙地哭,不过这种情况,他通常冷着脸不耐烦对方也不敢继续闹了,未曾想多年后,还是同一个人对着他无理取闹,甚至连台词都一样,每次自己没有道理,或者说不过他时,都是一句“我不管”,然后他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多年后这招在他身上依然管用。
姜暮的耳朵贴在门上,听见靳朝终于走了,然后开始清理浴室,把洗手台擦得锃亮,又顺手打开了洗手台边的储物格,当看见自己的牙刷杯子和毛巾依然整整齐齐地放在里面时,姜暮的酒又醒了大半,靳朝没有扔掉她的东西,虽然前阵子对她那么冷冰冰的,依然没有将她的物品丢掉,姜暮那复杂的情绪像掀起一浪潮在心间徘徊。
她将牙刷杯子和毛巾拿了出来,等把浴室和自己收拾好拉开门出去的刹那,她呆住了,靳朝靠坐在床头柜上低头看着手机,在她拉开门的瞬间,他锁掉了手机抬起头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的时候,姜暮很想原地转个圈再回去浴室,她尴尬地往房间走,靳朝打量着她的神态,又瞧了眼她不太对劲的步伐,问道:“在里面干吗的?待这么久,我以为你睡着了。”
姜暮躲开眼神结结巴巴地说:“就…缓缓。”
“缓好了?”
姜暮点点头,靳朝也没点破,而是直起身子递给她一件棉质套头衫:“把衣服换了。”
说完他就出去,姜暮这身沾了血的毛衣是不能再穿了,她换上了靳朝的衣服,听见他在外面问道:“换好了没?”
“嗯。”
靳朝走了进来递给她一杯水:“喝掉。”
屋内开了暖气,温度让姜暮犯困,她接过水杯捧在手心,靳朝又对她说:“坐着喝。”
姜暮往后退了一步坐在他的床边,她刚坐下靳朝就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握住她的左脚踝,将她的裤脚向上撩去,他的触碰把姜暮吓了一跳,她几乎下意识收回腿问他:“你干吗?”
靳朝抬起眸看着她:“我手上有刺?”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靳朝依然单膝蹲在她面前,即使这样也几乎和她平视,姜暮无法解释自己这过激的反应,就是前阵子那种羞耻的感觉又来了,靳朝的手指就像带电一样,会让她紧张、心跳加速、各种不自在。
靳朝见她拒绝沟通的模样,轻叹了声,问道:“疼吗?”
姜暮有些错愕,她不知道靳朝怎么发现她腿有伤的,只是收回视线看着他,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她喝醉酒的时候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连扭头的动作都是迟缓的,靳朝只能半哄半诱道:“疼就给我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他连夜开车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