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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渠糜和子琵悻悻对视,勉力笑道:“殿下代表着陛下,我们当然不介意。”
戎骄糜不满地嘀咕着发牢骚,被易渠糜一瞪眼,只好闭嘴不言。
豪壮大气的鼓乐停下,乐师弹奏起婉转悠扬的笙歌管弦。一水儿腰肢细软的乌孙舞女露着肚脐摇曳而至,脂粉香气盈满整室。
易渠糜笑呵呵地举杯:“乌孙虽不及大魏地广物博,但美人还是有几个的,这些舞女任由殿下挑选。”
劲猛的风忽地卷起庭帐门口厚重的帘幔,不远处的篝火吞吐着妖冶的火舌,先前围着火把歌舞的人群全都不见了。
易渠糜心头猛地一跳,对上江以衎冰冷的眼眸,一层无形的气压盘旋在他头顶,他乍然起身,拉住子琵想往外跑。
江以衎冷笑一声,霎时刀剑铮鸣,护卫以雷霆之势将庭帐内所有乌孙贵族和官员都控制住。
被突袭的乌孙人目瞪口呆,庭帐内涌进更多黑甲胄护卫,顿时杀气腾腾。江以衎指了指碍眼的乐师和舞女,很快这些人便被拖了出去。
易渠糜脖颈上架着一把寒光烁烁的银剑,他面含薄怒高声道:“五殿下!乌孙已经归顺大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以衎缓缓踱步到瑟瑟发抖的子琵面前,镶金匕首出鞘,他用锋利的匕首沿着子琵的颞边一直划到下颌,她细腻的皮肉破开,血迹蜿蜒流下。
易渠糜和戎骄糜挣扎反抗,却被护卫取来麻绳缚得死死的,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你这是在弑母!”戎骄糜怒喝:“江以衎,母后也是你的母后,你不能杀她!”
阿念一拳将乱叫的戎骄糜打得头晕目眩,易渠糜眼看大势已去,赶紧拔高嗓音阻止:“你不能杀了王后!王后能解你的噬心蛊!”
子琵被点醒,她不顾破相的剧痛,浑身哆嗦着含泪哀求:“我可以解殿下的蛊,别杀我……”
“殿下!”庭帐外由远及近传来焦灼惊恐的女声,缀云和踏蓝跌跌撞撞跑进来,二人面无血色,摔跪在地,声音发颤:“王妃帐起火了!公主、公主还在里面!”
江以衎蹙眉,他将匕首插在桌案上,拂袖阔步向王妃帐赶去。
缀云和踏蓝紧随其后,磕磕巴巴地解释:“公主说马车上落了个东西,让我们……”
“闭嘴!”江以衎的声音中还蕴含着杀气,他早就吩咐过赵芸嫣身边不能离开人,等他把赵芸嫣救出来再收拾这两个蠢货。
远处的王妃帐火光雄雄,苫毡都快烧光了。
所有乌孙人都被大魏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圈禁起来,发现起火后,护卫们好一会儿才从乌孙人口中得知水源在哪儿,正慌慌忙忙地取水灭火。
狂风在翻搅烈焰,带着炭灰的火星子哔剥着跳到众人脚下,高温将一大片土壤都烧红了。
江以衎绸黑的眼底映着血光和火光,阿念见势不对,拦在他身前道:“殿下!都烧成这样了,您不能进去!”
眼前火海冲天,江以衎一把推开阿念,却有更多护卫前仆后继跪在他面前求道:“殿下,您不能进去!”
江以衎没工夫和他们耗,他一面觉得赵芸嫣不会蠢到碰上走水都傻傻地待在原地不跑,另一面又想起他曾对赵芸嫣说过“好好待在庭帐里”的话,心间涩涨不安,像被数万只蚂蚁同时噬咬。
高瘦颀长的身影不顾众人拼死阻拦冲进火海,阿念握紧拳头,向众人一挥,“我们跟着殿下去把公主救出来!”
数道浑厚的声音先后响应,一片黑色衣袍的男子扎进烧得只剩架子的王妃帐废墟,少嫽慢悠悠地从远处走来,瑰丽的面容上丝毫不掩惊诧之色。
一桶桶水接连倾倒,火势渐息。小半柱香。功夫后,江以衎步伐不稳地从火海出来,他怀中抱着一具气息微弱的女体,女子身上的大红嫁衣被烧成残片,小脸更是焦得无法辨认。
江以衎瓷白的脸上和浓密的睫毛上沾满了灰,他走出几步后,踉跄着单膝跪地,颤抖着手抚上女子硬成黑炭的小脸。
“赵芸嫣,”江以衎喉头微哽,“你怎么那么笨,让你待在庭帐里你就待在庭帐里,你不会跑吗?”
他伸手去探她的呼吸,空茫地发现她最后一口气都没了,搭在他臂弯的胳膊失去力量,直挺挺地坠落下去。
江以衎的心跳在一瞬间随之停滞,满腔愤怒和阴郁无处宣泄,他嗓音喑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你不许死!”
她是他的,他不允许她死,她怎么可以死?
熏烟弥漫,阿念领着一群护卫捂着口鼻咳嗽着从废墟中出来,一眼看见他们殿下失态的模样,忙把左右的人都遣下去。
少嫽望着这情景,似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上前推了推江以衎,“我说,你不至于吧?”
她飞快地瞄了一眼江以衎怀中的女体,不错,蒙混过关了。
江以衎后知后觉地抬眸,他的眼眶是绯红的,有两滴晶莹的泪挂在他眼角。
他极慢地眨眼,泪珠顺着他沾满灰尘的脸庞往下流,划出一道清浅的泪痕来。
“你还哭了?”少嫽露出鄙夷和震惊的神色,“你又不喜欢她,算她倒霉,死了便死了呗。”
他不喜欢赵芸嫣?江以衎的心脏剧烈收缩,他垂眸,用骨相清晰的手认真而温和地摩挲着女子黢黑的脸庞。
他怎么会不喜欢赵芸嫣?江以衎的手止不住颤抖,她朝他甜甜微笑的样子,她咬着唇瓣在他面前低声啜泣的样子,她闹脾气时反抗他的样子……
她所有的样子都刻进他的脑海,明明不久前还那么鲜活地和他说话,怎么突然就被烧死了?
少嫽忍不住皱眉看着江以衎失神的模样,“别做出这么一副深情的样子,怪渗人的。”
阿念跪在旁边,他这么多年跟在江以衎身边,最能感受到他们殿下异样的情绪,他随江以衎悲恸,劝少嫽道:“娘娘,您别刺激殿下了。”
黑压压的浓云流转,一道惨白的闪电迅疾地照亮大地,雷鸣轰轰,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下来。护卫赶紧上前撑伞,江以衎周身灼热得仿佛要烧起来,抱着女尸向庭帐而去。
阿念快速跟上,少嫽犹豫着停在原地。
厚重的帘幕被撩开,江以衎带着湿气走进庭帐,他把女尸小心地放在桌上,蔑视所有惊骇的目光,抄起匕首走到戎骄糜面前。
戎骄糜被江以衎阴鸷的肃杀之气吓得浑身发抖,梗着脖子道:“你,你要干什么!那个尸体是谁?”
“那是赵芸嫣。”江以衎的心抽搐着,语气却是平淡的。他用匕首抵在戎骄糜的眼眶下,在易渠糜的怒吼声和子琵的惊呼声中剜下戎骄糜的眼珠。
戎骄糜的左眼只剩一个血窟窿,他痛得又哭又叫:“你把公主弄死了!你还要弄死我!”
护卫拉紧戎骄糜身上的麻绳,强制他不准晃脑袋。江以衎像是地狱里来的恶魔,他将匕首上的一团血肉丢到尖叫的子琵的脸上,而后用匕首对准了戎骄糜的右眼。
“我告诉过你,你再看赵芸嫣一眼,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江以衎面无表情地剜下了戎骄糜的另一只眼睛。他把赵芸嫣的死归结于戎骄糜,如果不是戎骄糜求娶赵芸嫣,那她绝不会来到赤谷城,更不会被活活烧死。
戎骄糜鬼哭狼嚎后痛昏了过去,江以衎转向一直在破口大骂的易渠糜和子琵,他的唇色苍白,疏离寡淡的神色下压抑着绝望的疯狂,嗓子像被撕裂一样沙哑不堪:
“你们,全都给赵芸嫣陪葬。”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易渠糜惊恐; 挺身辩解:“五殿下!公主不可能被烧死,王妃帐仿照大魏的建筑修建,四角都有门; 她无论待在哪儿都可以逃出去!”
“你不能迁怒我们!”易渠糜继续吼道,“我是大王; 你不能杀了我和王后!”
江以衎露出厌烦的神色,护卫马上把易渠糜等人押下去。
子琵脸上的血都凝固了,她在经过江以衎时脸色发青,用刺耳的声音含恨道:“你把戎骄糜的眼睛剜掉了,我宁死也不会给你解噬心蛊!”
帐内安静下来; 缀云和踏蓝哆哆嗦嗦地叩拜在地,泪水决堤而下,“奴婢该死!奴婢自愿给公主陪葬!”
江以衎斜觑二人,他体内的蛊虫在撕咬着他的心,他浑身烫至绯红; 清俊的相貌浓艳如夺人心魂的鬼魅; 周遭浓烈的戾气和杀意让护卫们跪了遍地不敢抬头。
“滚下去,把公主收拾干净。”江以衎仍用冷静的声调说话; 但他修长的手指和浓密的睫毛却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
阿念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风起云动的黑夜; 滂沱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庭帐端部; 顺着围毡往下流,洇湿荒芜萧疏的草地。
“殿下,您心里难受就和属下说说吧!”阿念看见赵芸嫣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模样; 清晰地感受到他们殿下平静无澜的外表下冰冷的痛意。
“我怎么会难受?”江以衎眨了眨眼; 在火海里被灰粒烟尘熏得血红的凤眸悄无声息地流下一串泪来。
他从不把情爱放在心上; 他不允许任何人牵动他的情绪。赵芸嫣死了也好; 她那么笨; 那么爱哭,又那么弱,把她留在身边,终究是个隐患。
他活着,不是为了和女子谈情说爱的,更不会因为一个女子的死就伤心欲绝,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赵芸嫣不重要,很快他就会忘记她。
阿念望着江以衎脸颊上不断往下淌的泪珠,他从没见过江以衎落泪,他的眼眶也湿润了,双手呈上绸帕,“殿下擦擦眼泪吧。”
江以衎的筋肉血管好像都要爆开来,他接过那方绸帕,向来持弓握剑、结实有力的大手此时几乎拿不稳一方轻薄的帕子,他烧红的俊逸脸庞上汗水和泪水交织。
他用力揩了揩眼眶,本就血红的眼底几乎要燃起来。
“我没哭。”他说,“我怎么可能哭?”
上赶着对他投怀送抱的美人那么多,赵芸嫣也不过其中一个罢了,她没有什么不同,她不值得他哭。
江以衎的脸色越来越灰暗,他将绸帕掷在地上,声线低哑:“去,把乌孙的官员一个个带来见我。”
他要做正事了,他不能因为赵芸嫣的死耽搁进程。
“殿下!”阿念跪在地上,满脸是泪,“您休息休息,等公主下葬了您再忙吧!”
“快去!”江以衎斩钉截铁地沉声吩咐,他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受噬心蛊的啮啃,他明明服药了,怎么还会发作?
他的眼眶通红,尖削的脸颊上泪水不断,灼人的热气从剧痛的心口向外逸散,意识仿若遮天的云雾越发不清晰。
眼前是血红的色块,江以衎眨了眨细密的眼睫,他好像看见明灿清丽的赵芸嫣提着裙摆,臂弯间挎着装满莲子的竹篮,满身荷香,裙角蹁跹向他跑过来。
江以衎朝她伸出手,声音愈来愈低:“你没有死是不是?”
阿念的脸上出现裂痕,他们殿下这是出现幻觉了?他想起身扶一把江以衎,谁知下一刻江以衎身形不稳,一头向后栽去,闷声倒地。
“殿下!”阿念惶恐担忧地把江以衎安顿好,江以衎的噬心蛊复发了,来势比被巨蟒的毒牙咬下一块肉那次还要汹汹。
阿念唤人找来了被圈禁起来的老巫医,老巫医满脸皱纹,他被一把利剑抵着脖子,颤颤巍巍地把脉后禀报:
“大人,殿下这是悲伤过度,抵抗力下降,体内的蛊虫有机可乘活跃起来,小人马上去为殿下熬药。”
老巫医被护卫带下去了,阿念望着榻上脸色滚烫鲜红的江以衎,揪心又着急。瓢泼大雨一直未停,砸得人的心慌乱不止。
少嫽捧着暖炉进入庭帐,稀奇道:“听说他晕倒了?”
阿念颔首,语气低落:“娘娘,公主的死让殿下伤心了。”
少嫽挑眉,“他还会伤心?”她凑上前,看见江以衎异常红润的薄唇正在轻轻张合,俯下身,听见他干涩的呢喃:
“赵芸嫣……赵芸嫣……”
江以衎居然在唤赵芸嫣的名字,少嫽默了默,放下暖炉,亲手接过侍女呈上的裹着冰块的布囊,敷在江以衎冒着细密热汗的额头上。
“外甥,”少嫽很久不曾这样唤江以衎了,她带着长辈的谆谆善诱耐心劝道:“人都走了,还是算了吧。”
赵芸嫣离开得决绝,没有一丝留恋,就算把她找回来,强扭的瓜始终不甜。
少嫽叹息着抬手去捋江以衎被汗水浸透的额边发丝,却蓦地被意识糊涂的江以衎死死地攥住手腕,听他咬着牙的低泣声:“赵芸嫣……”
榻上的江以衎低垂的睫毛挂着泪珠,嘴唇紧抿,心口不时抽搐,一副被噬心蛊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样子。但他的力气却大得吓人,狠狠地握住少嫽的手腕不放她离开。
少嫽痛得深吸一口气,无奈地看向阿念,“快点,把我的手救出来,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