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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欲雪-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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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而谈论之际,一旦论起她,诸官员总有顾忌,不自觉望向贺兰泽,亦或是讪讪垂了眼。几乎所有人,对她都怀着摸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感谢她这般快的帮助他们加速推进了会盟,若无她,眼下谢琼瑛大抵已经和高句丽联盟成功,这东线上烽火已燃。
  然这样的功绩却是靠一个女子名节尽毁得来的。
  自有不少人觉得是她咎由自取,便是无她,他们战马扬鞭,金戈银枪,一样可以护住城池。即便战死,亦是另一种荣光。
  一个多时辰的论政,多有磕绊,才论至十中之三,贺兰泽素指敲过桌案。声音不大,但是四指齐落,既脆又闷。
  一下慑停了正在言语的人。
  铜露滴答,直到殿中能听到人的呼吸声,他方开了口,“上党郡上,乃孤亲自送夫人前往。彼时是孤与夫人生了嫌隙,负气累她受此伤害。过在孤,于私未护住发妻,于公未识清对方敌将歹心;而罪在谢琼瑛,乃祸之源。”
  “至于夫人,无辜至此。绝望中自救求生,亦不忘为孤大业效力。今日尔等尚有机会在此对她多有看法,是因为她剥了衣衫破了联盟。”
  “孤知晓,何论你们,便是这泱泱天下人,都觉谢氏女若是死了,方可得贞、得洁,得荣,得烈,甚至可得人之大伟。遗憾她未死且偷生。然即是如此,孤想问,一具无魂的躯壳可得,如何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反要遭受与之相悖的恶言!这是何道理!”
  殿中多有沉默。
  贺兰泽便也未容他们开口,“既日起,凡想通此理者,且原话告知你们内眷族人,给孤熄了这声因。想不通此理者,便给孤想清楚再上任。而不愿想通亦不赞成孤之言的,容你们一夜时间,文官交笔,武将断剑,皆可各奔明主。”
  “殿下!”杜攸闻言不由大惊,直换了称呼,不再唤他“主上”,意在提醒他不是寻常的一方诸侯,乃是实打实留着帝王血的天家后裔。不可如此任性妄为。
  十数年来,是他的如履薄冰、呕心沥血,是青年潜龙的出生入死、卧薪尝胆方从各处聚来这精英文武,这厢若是真散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且他方才那话,亦非无懈可击,不过是今日多位大儒不在,尚未驳他罢了。
  然而贺兰泽并未应声,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只负手起身,从容出殿。
  杜攸在后头张了张口,猛然间意识到这分明是一箭三雕之策。
  一来是为夫人平息流言。
  二来是在会盟前整顿人心。
  三来是在过滤不同政见者,以此立刻威。
  他看着离去的青年,感慨他的担当和心机,这些年他从未停止过成长。然而亦不免有所忧虑,尚且用人之际,此刻过滤不同道者,这一步到底都得急了些。
  *
  “何事开怀?”暮色降临,谢琼琚沐浴出来,见灯下执卷的人并未认真阅书,分明是走了神。
  然眉染笑意,竹指叩案,尚是怡然模样。
  贺兰泽闻声,起来扶过她,想了想还是把今日议事堂的事与她说了。
  谢琼琚闻言,初时尚且感动,然听到后头难免震惊。
  “无妨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早晚的事。”两人跽坐在席上,贺兰泽将她抱到身前,给她按揉太阳穴,“郭玉说你今个又头疼了,好好的可是歇晌时梦魇了?”
  “但是……” 谢琼琚想着贺兰泽前头的话,总觉哪里不对,想要反驳他,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半晌道,“现在尚好,不怎么疼!”
  “那如何疼起来的?若是无故而起,且传医官看看吧。”
  “无事!”谢琼琚拦下,指了指桌案的卷宗,“看那处那的,密密麻麻,妾都记不过来。”
  贺兰泽蹙眉起身,上前翻过,竟然是晌午在贺兰敏处的那份内眷名单。
  “午后阿母派人送来的……” 谢琼琚垂下眼睑,有些报赧道,“本是妾份内的事,你我避在殿中已累阿母忧心,阿母还给妾分担着,原也只要妾复查一遍,但是实在太多了,妾到现在还不曾看完。”
  贺兰泽看着那份卷宗,原也不多。
  以前她在长安,处理内帏事务,比这个多几倍的,都能一会功夫阅完。
  “看不完便看不完,我代你看便罢!”
  “当真?”谢琼琚上来给他倒茶,片刻又道,“还有一事劳烦郎君。”
  “说吧。”贺兰泽也没抬头,笑意朗朗应她。
  “怎么不说了?”他一页翻过,抬眸问道。
  “妾……”谢琼琚眉间紧蹙,终于松下一口气,想了起来,“午后您三舅母递了帖子,说明日要来探望妾。”
  “你不想见?”
  谢琼琚颔首。
  “那便不见,多大点事。”贺兰泽笑了笑,重新垂眸复查。
  “长意!”贺兰泽又阅过两页,觉得周遭格外安静,不由抬眸,却见对面人已经合眼睡着了。
  他将她抱去床榻,正欲返身唤竹青守夜,只觉袖角受力,竟是被她握在手中。
  他在她榻畔坐下,待一截烛油尽,遂上了榻。
  “长意,你往里些。”他低声试道。
  榻上的妇人没有反应,贺兰泽握了握手,深吸了口气,将她抱去里侧,然后这般抱着她睡下。
  他几乎每半个时辰都会醒来,恐她梦魇,观她神色。
  竟是晨至曦初露,这夜她方第一次睁眼。
  “郎君!”谢琼琚感受着光亮,推他,“今个不是书房有早会吗?快起。”
  “不起。”他合眼道。
  “为何?”
  “夜中睡得不好,补眠!”
  “为何睡得不好?”她不依不饶,推他起来。
  “因为一直看你。”男人伸过臂膀,将人揽下,“你睡得很好,睡了一整夜。”
  谢琼琚躺下得极自然,甚至还将薄毯四下掖好。
  这方天地,仅此二人,安静又舒适。
  她觉得她可以待上年年月月,永远都不踏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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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晋江首发
  ◎难得天气这般好,我想出去看看。◎
  许是昨夜确实睡得尚好; 是数月来难得的一个完整觉。这会躺在榻上,谢琼琚没什么睡意。
  合眼嗅着身边人身上的苏合香气。
  苏合香性平气烈,并不适合作为熏香使用。只因当年贺兰泽灭冀州袁氏时受伤甚重; 身子受寒; 原是用来补气温血调理身体所用。只是天长日久用着,便也习惯了。
  如同谢琼琚,初时不知情,深感味道过于浓烈,如今久而久之却是闻来安心。
  几乎没有人会佩这样的香; 是故她合眼闻香,便知就是他。
  “主上如何摘了这绣囊,不随身佩着?”谢园梅林畔,薛素有些不高兴。
  “她仿若不太喜欢这个味道,左右香浓味重,隔两日用一次也无妨。”贺兰泽推过绣囊。
  随侍的医官正色道; “此乃药囊,非寻常香囊。”
  “的确不寻常; 一日用而数日衣衫染香。”少年推却道,“以后也不佩了; 且每隔三日熏一回衣袍便罢。”
  小姑娘隐在梅花深处,闻此话; 嗔了声“傻子”。
  傻子。
  谢琼琚睁开眼; 往他怀中钻去。愈发清冽湿润的甘香; 丝丝缕缕,若有若无; 如入雨后清风徐徐的松林中; 可闻泥土明亮的芬芳。
  她嗔完。
  又伸手摸他高挺的鼻梁; 指腹滑下来点他发红的鼻尖,再从俊逸的面庞划去他耳垂,添一片指腹,用两指揉捏。
  最后,她的手回归到他左臂上,轻轻触碰。隔着薄薄一层布帛,用两指从肩膀一步步下滑到手腕,又从手腕攀爬回肩头,最后重新捏回他耳垂……
  后来她也劝他将香囊重新佩戴,保重身子。
  他道是没有不保重身子,就是寻个折中的法子。
  她往他怀里再缩进些,柔软的发顶蹭上他胸膛脖颈,脑海中慢慢回想。
  “过在孤,于私未护住发妻,于公未识清对方敌将歹心。”
  “而罪在谢琼瑛,乃祸之源。”
  “至于夫人,无辜至此。”
  “这泱泱天下人,都觉谢氏女若是死了,方可得贞、得洁,得荣,得烈,甚至可得人之大伟。遗憾她未死且偷生。”
  “然即是如此,一具无魂的躯壳可得,如何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反要遭受与之相悖的恶言!这是何道理!”
  身子靠踏实了,昨夜他与她说的话也一一浮现出来。
  “我这样想的,就这样说。”
  “本就是这个理,你什么错也没有。”
  他说得认真又坦然。
  一如多年前,他与她坦白身份时,他说,“我一定一定要告诉你的,你该知道的,必须知道的。”
  许是这会回忆的事多了些,谢琼琚的头有些疼。
  但她却在笑,长睫上挂着泪珠,晶莹剔透。
  心跳得比寻常快,在说“谢谢你”。
  她的脑袋轻轻蹭着,发丝缠在他颈间,一缕滑落在他下颚。手中失了力道,将他耳垂捏得重了一点。
  “还闹!”男人退开一点,抓来她手腕细吻指骨,也没睁眼只无奈道,“没你这般的,自个睡足了,就不让旁人睡……”
  似是意识到什么,贺兰泽缓缓睁了眼,垂眸看她睡的地方,迎上一双抬起的水雾凤眸。
  竟是闪着许久不见的光。
  他将身子一点点重新靠回去,伸出手尝试着环入她腰间,见她没有躲闪,便一寸寸抱紧,再抱紧。
  她当真没有抗拒,顺从地贴在他身上。
  从梦魇到安眠。
  从避在屋内到试着走出殿外。
  从那日他治伤榻畔拥抱到今日床帏间相拥……
  “长意,你好些了,是不是?”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又轻又缓。
  “谢谢你,郎君。”她睫羽压下,珠泪滚落,滴在紧贴的两幅胸膛夹缝里,殷入衣衫,湿在心口的位置。
  明明是冰凉的泪渍,却将心点得灼热。
  男人翻身将人压下。
  四目相对。
  望见彼此。
  清晨浅金色的光晕从帘帐缝隙里跌进来,细小的尘埃浮游在交缠在视线里,周遭的温度慢慢升起来。
  谢琼琚有过一瞬的瑟缩,终是在贺兰泽化雪脉脉的眸光中缓缓阖了眼。
  这是晨曦化金乌的时刻,从睡梦中醒来的男人,身体有一处本能的灼烫,此时更是蔓延至全身,如烙铁精钢熔着她。
  然即是在这样的境地里,他尚且留出理智,捕捉到她片刻前一闪而过的颤动,于是静下心细望身下人。寻见她微微轻颤的眉睫,欲曲未曲的五指,和依旧并不是自然欢好的身体。于是也只是低头吻干了她残留的泪痕,然后翻过身,安静与她平躺于榻。
  他的贪心,也只是扣住了她一只手。
  指骨有力,指尖圆润,同她作十指交握状。
  最后闭眼温声道,“不急的,我们慢慢来。”
  谢琼琚掌心的薄汗慢慢干透,后背一层轻颤的颗粒也消散无踪,唯有面庞容色渐亮,双颊浮上一层如烟淡拢的朝霞色。
  回应他一样用力握紧的五指。
  *
  这一日取消了书房的早会,是这以后,男人发出酣沉的呼吸声,谢琼琚掀开帘帐,让竹青去传的话。
  早会换作了午后议事堂论政。
  贺兰泽离开寝殿时,是谢琼琚午后歇晌的时辰,她破天荒没有多睡,同他一道起来的。
  本想唤皑皑过来,给她查会课业。
  前两日说近来先生教授的课业从诵读到了释义,她稍有困难。却不想侍者回话,她见这日头正好,又有风,缠着师父策马去了。
  “她才能翻马背,不会去城郊马场的。左右是在南苑小林子里,你可要去看看?”贺兰泽道,“马厩有温顺的马,尽着你挑。”
  谢琼琚往外望去。
  天高气爽,浮云滚金,是个好天气。
  她顿了顿,“还是算了。”说着,便让竹青备了茶点瓜果给皑皑一行送去。自个靠在榻上,摇着团扇和郭玉闲话。
  贺兰泽也不勉强她,只笑笑去了前头议事。
  议事堂中论的自然是昨日之事。
  如杜攸所虑,贺兰泽的话并非无懈可击。这日几位大儒都来了,虽不曾言语,然同来的门下子弟接而连三地论述。
  开始是单纯地讲妇人德容言工。
  往后是男女天地阴阳调和。
  最后论及君与后,后亦是君,君者当清正,无瑕疵,为天下表率也。
  共五人,前后论有一个时辰。
  贺兰泽耐心尚好,一字不落地听着。最后问,“还有哪位要言语?”
  殿中无应答。
  贺兰泽便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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