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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为的后盾,今成了最大的掣肘。
“陛下崩于南线?”谢琼琚丝毫无惧贺兰敕,只笑问,“那如何孤接到的是大捷喜报,陛下正在归来途中?”
“你如何还能接……”贺兰敕虽诧异,却懒得多言,只同周遭数位贺兰氏族亲彼此看过,笑意愈浓,“皇后不必诈臣,便是南线大捷又如何,陛下总归回不来了!东线贺兰氏三州兵马调出,想来这个时候已经同陛下交锋。”
谢琼琚颔首,看向对面茫茫兵众,列列领头的数十贺兰氏将领,只颔首道,“这处无有旁人,皆为贺兰氏人。可是与尔等不同道的诸臣已困与尔鼓掌之中,如同陛下遭了尔贺兰氏的围剿?”
这话实属不好听,句句皆是以下犯下的谋逆话。然此时此刻,贺兰氏何俱其他,为首的贺兰敕只笑回了一声“是”。
伴随着从东边长乐宫赶来的太后,急怒攻心喊出一个“不”字。
太后从辇轿跌落,颤颤巍巍连声道“不……”
“徐良,去请皇后入殿,好生看管。”话落,贺兰敕与贺兰敦同往太后处,将她扶起,安慰道,“继位者你皇孙,辅政者你手足,一样保你荣华。此间只亡你儿一个,然你依旧不负先太子,不曾辱没梁皇室,最重要的乃回馈了你母族,不负贺兰氏。此间真正的两全!”
“不、不……”贺兰敏青丝华发参半,只望向谢琼琚,重复一个“不”字。
“徐良,怎还不动手?”贺兰敕回神,见尚在不远处的将领,巍巍如一座石砌的雕塑,岿然不动。
他要囚了这妖后,养她在深宫,
做胁迫贺兰泽的人质,亦做他穿心的利刃。
待他来日攻城时,便将她挂于城楼,先毁他心防。
赢一场心战,再论兵甲杀伐。
“徐良!”贺兰敕又呵斥一声,却是微微变了脸色。这心腹的将领,一心栽培的良婿,今日怎听不到自己的号令……
“司空,他不会应你的。”对面孤身站立的女子开口,目光从贺兰敏身上移向贺兰敕处,“他只会应孤。”
谢琼琚话语落,又起,“徐将军。”
“末将在!”如山静默的儿郎声如洪钟。
“给孤将这群眼里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就地收押。”
“末将领命。”
一瞬间,只闻抽刀拔剑的出鞘声,带出真正寒芒明晃晃的光,刀剑扬起落下,齐齐驾在十数贺兰氏将领脖颈上,逼回他们将将回神欲要拔刀的手。
而他们身后,原本由徐良统领的数前守卫军齐齐站到了皇后的身前,只在中间留出一条道,让皇后走出。
谢琼琚看左右被押下跪首的贺兰氏后辈子嗣,看东侧里徐良带心腹亲手囚住的贺兰氏兄弟,看无力倒地的老妪,从始至只念着一个“不”字。
徐良,才是贺兰泽走时真正留给她的一亦是把刀。
亦是多年前,插入贺兰氏心脏的一把刀。
贺兰敕看着面前的贤婿,顿悟。
当年娶她女儿的阿七,明明白白是公孙缨的侍卫,贺兰泽的人。
用来监视他们。
他们回神后,便将至清除,只当内部干净,还在嗤笑贺兰泽到底年轻。
却不想分明是一出连环计。
后贺兰芷遇见徐良,满心托付。实乃前头的阿七是迷烟,这徐良才是真正入他们贺兰氏替代贺兰泽的一双耳目。
怪不得贺兰芷多年无子。
怪不得大军西征,徐良却留在了谢琼琚所处的千山小楼。
怪不得徐良被提拔三品中领军。
怪不得他领着三千禁军,可随时出入宫廷。
怪不得昌华公主可以在徐良监督的禁军中离开皇城救援。
怪不得可随时出入宫廷的徐良,寻不到豫章王印。
……
“但是到底,豫章王印还是被我贺兰氏得了,不算输得太惨……”
昏厥呕血大的太后被挪走。
谋逆的臣子被关押。
忠心的将军领兵甲退下,如常守卫。
未央宫前殿的场地上,回荡着贺兰敕依旧狂妄的话语。
还有一对母子。
话在彼此耳畔萦绕。
轮椅中的孩子,面色虚白,痴痴而笑。
拖着疲乏步子走到他身前的妇人,又扇了他一巴掌。
她牟足了劲,直将他打翻在地。
轮椅倾倒,人儿跌出,他残却的右足不受控制地打颤。
她居高临下看他,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只一把抱起他,跌跌撞撞入宫阙。将他藏在自己的殿宇中。
然后她奔去帝王理政的宣室殿,奔去御史台,奔去司空府,夺来还未发出的文书或是抢回已经发出卷宗,理出所有盖有豫章王印章的册子,在自己的殿中,甩开一众女官的阻拦,关紧殿门。
捧起凤印,一本本加盖上去。
盖的太急、太快,纯金的凤印砸在指头上,她却连眉都未骤一下,反倒是隐在屏风旁的少年,看之心颤又心惊。
在她抑制不住的泪水中,生出难言的心疼。
这些谋逆的诏书,盖了豫章王印,椒房殿凤印的诏书,两日之间,从何处来,又回何处去。
纵是杜攸想帮她倾数寻回,也已来不及。
是故,正月十二,天子领兵入宫城之际,得贺兰氏谋逆之罪证,自得妻儿双印加盖的罪证。
是日,雨雪霏霏,洗不净人世铅华。
椒房殿门口,跪着真正脱簪谢罪的皇后。
玄氅银甲的帝王站在她面前,听她口述自己的罪行。
她说,“妾育子不严,至其不遵君父;宠子无度,随他共行背弃之举;内无兴宗室之德,外无辅弼之才。今自愿摘后冠,交凤印;豫章王如是,不堪为王,自愿为庶人。唯望陛下,念结发之情,留妾母子性命。妾愿带他赴豫章,戴罪立功。君若不平怒意,妾亦愿终生不入长安。今日雷霆雨露,俱是皇恩,妾甘受之,铭感五内。”
话毕,她深叩首,长跪君前。
正月竟起雷鸣,闪电劈在她纤细的脖颈畔,将她被雨水打湿的鬓发照得更加清楚。
贺兰泽回想她片刻前说的话,见匍匐于地的瘦弱身形,青丝里夹杂的银发,一双星眸染血色,持卷宗的手现出青筋,太阳穴突突地跳。
直将满怀的文书砸向她身畔。
从雪水里溅起的冰凉泥浆溅在她身上,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何其可怜。
殿内外的宫人,随天子而来的侍者,都为这个同君王携手十数年,外界传闻得椒房盛宠的皇后,捏了一把汗。
贺兰泽喘出一口气,转身离去。
天子威信,岂可胁迫。
恃宠而骄更是大忌。
诸人都默声不语,心中却几多想法,正为皇后叹息间,却见天子去而又返。
夜风四起,雨雪渐大。
帝王疾步上丹陛,依旧是怒发冲冠,只狠狠将玄色的大氅扯下,狠狠掷在皇后身上。
妇人清瘦的背脊在殿内摇曳的烛火,和殿外满城的风雨里一点点直起,感受着大氅上他的气息他的温度,抬头对上他的双眸。
他死死盯着她,那目光似要一把撕碎她。
从十三岁初遇,至今二十二年了,谢琼琚想,她还不曾见过他如此盛怒。
其实,她是有些害怕的。
盛怒的男人长步近她身,做了一个让她更害怕的举动。
一时间只觉天选地转。
待回神,她已经被他氅衣裹起扛在肩上,扔入了椒房殿内室的床榻上。
他的身上还有旅途中泥土的味道,盔甲冷硬咯得她生疼,他也不松手就这样直勾勾看她。直到她又一次垂下眼睑不敢直视他,只觉满身疲惫就要支撑不住,陷入长久的昏迷,却被他箍住下颌抬起了头。
他说了回来至今的第一句话。
让她一双美目瞪大一圈,泪水接连而下。
他说,“怎么,你又不要我了?又轮到他、排我前头了?”
*
贺兰氏拒不发兵,于边地私调东线兵甲,于京畿假传天子诏令,意图谋逆,人证物证俱在,条条皆是当斩的死罪。
原是极好判的。
只是其中牵涉了豫章王,尤其还涉及皇后。
这案子便有些难办。
宣室殿出来,有臣子凑近杜攸悄声道,“杜太师,这皇后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是明摆着为难陛下吗?”
杜攸道,“你之意,若是皇后不将凤印落在上头便好了。”
“那自然了。”
杜攸道,“皇子谋逆便是自然?”
“豫章王从小养在贺兰氏处,眼下一同谋逆最是自然。”那臣子接话,“但是皇后于未央宫门前收押了贺兰氏,三千兵甲皆是人证,这作乱的动机不就没了吗?”
杜攸颔首,“所以皇后哪里糊涂。皇后精明着呢!如你说言,她非但无过而且有功,那这凤印是不是可以说成是被贺兰氏夺去的?自然凤印可以被定为夺去的,那豫章王印是不是也可以这般判?皇后这是要保豫章王!”
这臣子听得似懂非懂,又追上去道,“那直接言语豫章王王印被偷,不是更好?”
杜攸叹口气,觉得后生不可畏,“一来,皇后将自己同豫章王绑在一起,豫章王暗勾贺兰氏的立场、也就是他谋逆的动机就不会那样自然。二来……”
杜攸缓了缓,“可怜天下父母心,当是皇后兵行险招,欲挽母子亲情,让少年看她一颗不曾废弃他的心!”
*
未央宫中是这样的一对母子。
长乐宫中,亦是母子相望无言。
贺兰敏自然已经想明白,其实贺兰泽此行,一来震慑献降的旧臣门阀,二来则是给贺兰氏最后的机会。
那给贺兰敕亲掌的一万兵甲,原也都是他自己的人。若贺兰氏发兵,就是共赴战场的同袍;若贺兰氏不发兵,便是反戈围剿的刀剑。
如他说言,更早时候,贺兰氏便是君心不良。
早到他在云中城里,引谢琼瑛入内。谢琼瑛传信给萧氏,闻谢琼琚病情……更何论后来种种。
云中城延缓行军。
函谷关按兵不发。
未央宫前举兵改日月。
确实条条死罪,他容忍之下的任何一处,都足矣还清年少教养之情。
贺兰敏靠在榻上,抓着儿子的手慢慢失力,喷出一口血,未留一句话,终于撒手离去。
“陛下不必传太医。”薛素跪下身来,止住贺兰泽,“陛下来时,太后便从臣处讨了药服下。”
“太后说,入长安前的诸事皆因她起,家中手足亦是受她多年影响;入长安后她想挽回,却已失控。让陛下十余年彷徨为难,今日赴死,是她能为陛下和家族做的最后一点事……”
薛素话语至最后,呼吸渐弱,唇口流血,再不能起身。唯余光却望向床榻处。
贺兰泽坐在榻畔,看他眼角的光,又看生母下垂的眼睑,似与那人相接,不由叹声道,“好多年了,知你二人生出情意,初时觉得是否对阿翁不敬。后来与长意分别,寂寞无依,惶惶于余生漫漫,都要这般过,是何等孤寂。便也能理解你们的孤独。”
他伸手合上生母双眸,剪下一缕母亲的青丝予薛素手,“灵枢饮酒醉,失口吐话,叔父心悦一女,叹连一缕青丝不得。后又见母梳妆,偶听她与侍女闲话,这一生连一缕青丝都不敢赠,就这样罢,能看见便已很好。”
贺兰泽起身离去,传御史台拟诏书。
贺兰氏谋反,诛贺兰敕、贺兰敦,褫夺爵位、官职、诰命,阖族囚青州故地,三代内不得为官。
这便是贺兰氏缄默一死为他、亦为贺兰氏做的最后一事。
贺兰泽本意,“贺兰氏阖族天命者恕,垂髫者诛。”
这是欲绝贺兰氏根基,但在贺兰敏有生之年不动贺兰氏。
有生之年,她还剩多少!
但他为君者,这口气总要出,这场威总要立。
诏书二,因有贺兰氏狱中血书辅证,豫章王乃为其胁迫,方偷皇后凤印,实乃清白之身,只是坚毅少有,性品软弱,故夺其爵位,以皇子之身前往封地历练。皇后护子太过,忤逆君上,同去此地思过。
这第二封诏书,御史台改了无数遍,最后是天子亲拟的。据说天子在宣室殿内写完,便砸了笔墨。
又有传闻,再次之前,值守的宫人听见皇后泣声,“妾既生了他,便有教养之责。他如今十岁尔,得你我真正养育的日子,不过三两年光景,如此便放弃他,于他不公。妾带他来人世一遭,不是让他怨恨世间事,报复世间的人。妾与君,这样难,都能沐朝露,见天光。他还这样年少,即是开了口,要与母同归,妾如何拒他?本来,教养之责,你为人父,亦有。然如今你担天下事,做了天下人的君父,比妾更难。这阿梧事,便让妾去吧。”
久不得天子回应。
方再闻皇后逐渐凄厉带着怒气的声响,“妾也不愿走,但是妾之子缘何如此?他得何人所授?何人养?至今日地步……”
日影偏转,宫门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