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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这样策马,第一次这样,在狂风中,他第一次……
他觉得自己必定?是不清醒了,付彻知和付菡就想看他笑?话,捉弄他。幼年的玩笑?长大了还想开,真是不合时?宜,他想。
等一会儿,他看到阿枝,亲自搂着活生生的她,站到他们?身前。可以趾高气扬地说:“诅咒皇后,可是死?罪。”
“若再口中不实,朕就将你和季三娘子的婚约撤了,叫你打一辈子光棍。”
燕珝几乎睁不开眼,骏马飞奔出城,又被他牵引着方向上了龙泉山。
经过?永兴寺时?,他看见圆空一人独身站在他曾经住过?的禅房前,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清了口型,脑袋轰得一声。
圆空说,施主节哀。
节什么哀,又没有人死?。他那毫无感情的父皇死?了,应该开心才对,他有什么好节哀的。
身上的孝服染上了风沙,燕珝无暇顾及,紧盯着小小的南苑在眼前渐渐放大。
为什么,为什么南苑变成了黑色。
……
他翻身下?马,看着眼前焦黑一片的废墟。
几乎站不稳身子,牵着马的手逐渐勒出血痕,马的鬃毛被他无意中拽到,向来?温驯的马儿忍不住焦躁地嘶鸣。
他这才将视线移到手上,松开手,看着掌心的血痕。
“对不起,”他道歉,“扯疼你了。”
他又转回目光,看着早已?被扑灭的南苑。
一步步走进。
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一句也听不清。只听到一个四天。
四天。
她梦魇那日么?
燕珝踉跄着前行,却被一只手拽住身子,不让他进去。
“陛下?!”
一道声音怒吼,“陛下?要做什么,这其中危险,随时?有倒塌的可能!”
他猛地转身,抽出腰间的佩剑,指向他。
“谁敢拦朕。”
跟来?的仆从跪了一地,不敢应声。
付彻知被他推倒,但也知道南苑被烧成了这个样子,常人决计不能进入的。
“陛下?清醒些!娘娘已?经殁了!”
“滚。”
燕珝挥剑,将付彻知的衣袖划开。
“你说谁殁了,阿枝知道你这么说她么?当?着朕的面诅咒皇后,是何居心?”
他双眼通红,几乎泣血。
“你看到皇后的遗体了吗?”
付彻知深吸口气,“陛下?,那日先帝崩逝,宫中乱成一团。兼又叛军闹事,臣等未曾发觉,南苑走水……”
“我问你,看到遗体了吗?”
付彻知沉默。
“没有,”燕珝收起剑,“没有就证明,皇后还在世,去找,去找啊!”
付彻知看着他如?此情态,颤声道:“娘娘遗体已?经挪入棺木……”
“陛下?!”
月影一身黑衣,明显狼狈。
他跪在燕珝身前,磕着头?。
“是属下?之罪,属下?未曾保护好娘娘。除了两?具焦尸,属下?寻了四日都未曾寻到他人身影……”他闭眼,“请陛下?,处死?属下?。”
“皇后没死?,你无罪。”燕珝冷漠地看着几人,“一个两?个都想骗朕,说,把皇后藏到了哪儿去!”
月影扬声:“陛下?!”
“属下?当?日便查看了,火便是从娘娘卧榻之处燃起来?的,属下?推测,一是娘娘梦魇,慌乱中打翻了烛台,茯苓与娘娘惊惧之下?……二是……”
“二是什么?”
燕珝冷眼看着稍为废墟的南苑。
“二是,娘娘放火自焚,自尽寻死?!”
他当?日等着燕珝回话,等到回南苑,本就木制众多,夏日干燥的南苑早就火光冲天。
任是谁,都逃不出来?。
“不可能。”
燕珝失神了一瞬。
她不会的,不会的。
前些日子,她还亲手做了菜肴,说,等他来?接她。
她在他喝醉,躺下?的时?候,悄悄吻了他。
他至今还记得那柔软的唇瓣,触碰到自己脸颊,唇角的那种触感。
她明明已?经原谅他了,她不可能寻死?。
意外吗,凭什么。
上天凭什么要如?此,硬生生将他们?分离。
燕珝气血翻涌,连续多日未曾安眠的疲倦席卷了全身,他紧紧闭眼,又睁开。
“那不可能是她。”
“去找,将整个龙泉山翻过?来?,将整个大秦翻过?来?都要……”
他几乎说不出话,月影领了旨意,飞速离去。付彻知看着他如?今模样,也不敢阻拦。
燕珝上前几步,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南苑的废墟之前。
长剑勉强支撑着身子不倒下?,手握着焦土,感受着被烈火焚烧过?后的焦枯气味。
阿枝,燕珝看着前方,阿枝……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抛下?我。
他喉头?涌动,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陛下?!”
他听见许多人慌乱的叫声。
真吵。
血迹喷洒在焦土之上,顺着他的唇角,一点点流下?。
他想,你若是死?。
我便同?你一道。
他张开手,将手中的焦土掩盖在血色之上。
不能让她看见,她会担心,会哭。
他最怕她哭了。
燕珝终于无力,长剑脱手,猝然倒地。
手仍旧伸向前方,朝着她的方向。
第41章 故人
暮色深沉;乌云压顶,看不见半点星光。
“——阿枝!”
燕珝从梦魇中醒来,满身虚汗;苍白的脸色被夜色照亮;看着很是吓人。
他像是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七窍流血而亡的母后,母后?明明倒在地上,却又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说?吾儿,竟连心上之人都留不住;无用?。
他有些惊慌地想要解释;画面却消散,只看到了父皇躺在榻上的死态。
面容干枯,发?白?;整个人都毫无生机,可面上的表情却痛苦地宛如生。
他看到了这些年?;死去的许许多多人,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顶。
到最后?;他甚至看到了小顺子。
小顺子的死……亲眼看着他咽气?,甚至阖不上双眼。
可他无暇顾及;他有更重要的事,他得先护住她。
对;她呢?
为什么他都看见了这么多人,却唯独看不见她?
燕珝猛地惊醒;大口喘着气?。
他终于醒来。
燕珝垂眸,身上还扎着银针。
胡太医将他身上的针拔起;轻声嘱咐:“陛下莫要太过伤神,龙体为重。”
他伺候了他许多年?,也算是知道他身子的。燕珝身体一向康健,近两年?却总有些不顾性命地拼,死命地耗着自己的身子。如今又急火攻心,悲从中来,身子一下便撑不住了。
燕珝没?有说?话,静静地瞧着他。
胡太医也常这样给阿枝扎针,她味觉至今未好,时常要针灸。有时候他去看她,正好遇上她扎针。
身上扎的像个刺猬一样,他来之前,再痛她都死死咬着唇,半点?不出声。
可瞧见他来,瞬间便红了眼眶。
她瘪着唇不出声,但?他知道她疼。她也知道他心疼她,所以放下了自己所有故作?坚强的伪装,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他的面前。
疼吗,他想。
燕珝终于开口。
“那日?,你可看见了?”
胡太医和月影应当是一道去的罢,说?不定正好瞧见。燕珝觉得呼吸都有些艰难,像是濒死。
“陛下,就当是为了逝去的娘娘,也要珍惜自己的身子。这样休息不好,日?后?……”
“朕问你看见了没?有。”
燕珝重复,带着隐隐的烦躁。
胡太医本就是他的人,闻声叹息。
“微臣和月影赶到时,已然火光冲天。月影想要进去,可火势太大,房梁已经倒塌,人根本冲不进去。火那样大,人在其中,不出半刻便要……更何况,看那烧起的模样,已有大半个时辰了。”
燕珝看着手上的银针,眼神虚空没?有落点?,像是透过这些,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
喉中似乎又有铁锈血腥味。他强行压制下去,调整了内息,才继续道:“然后?呢。”
胡太医似不忍心,哀声道:“待微臣和月影求助了永兴寺的僧人帮助灭火,南苑已经被烧毁。火灭之时已然天亮。卧房烧得尤其厉害,已经倒塌,焦尸被掩盖其下,光是将娘娘遗体……”
“那尸首早已面目全非,什么都看不到了。”
似是察觉到燕珝还想些什么,胡太医垂首,将他身上的银针完全拔除。
轻声道:“但?娘娘左肩上的伤,千真万确无可抵赖。还有另一较寻常女子高大些的女尸。都能证明……”
“够了。”
燕珝不想再听?,闭上了双眼。
“朕知道了。”
胡太医应声,退出去,看着他万分寥落地半靠在榻上。垂着目光,不知看向何处。
带上了门,再也看不见了。
茯苓抱着糕点?果子,捧来给阿枝。
“娘子,这个好吃!”
阿枝瞧着茯苓嘴角还带着些糕点?碎,拿出帕子给她擦拭干净。
柔声道:“慢点?呀,没?人跟你抢的。”
茯苓呆呆地看着阿枝这样耐心细致的模样,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的样子,突然道:“娘子,我要是男人,肯定也会爱上娘子无法自拔。”
“说?什么呢你,”阿枝失笑,“一点?好吃的,就把你哄的服服帖帖了?”
“娘子这样好,我说?的也不错。”茯苓一笑,掰开一块递给她。
她真诚道:“娘子,尝尝吧,或许这次就能……”
阿枝看着那松软的点?心,叹口气?,“若真能尝到,倒还好。如今吃东西,也就裹腹罢了。”
她没?拒绝茯苓的好意,将糕点?送进唇。一点?点?轻抿,柔软的点?心顺着舌头咽了下去。
茯苓亮着双眼,看她。
阿枝笑了笑,摇摇头。
茯苓顿时没?了兴致,抱着糕点?,“不吃了,省着路上吃。”
第一天她们光顾着赶路,生怕留下半点?痕迹。好在逃出去的第一天夜里就下了一场大雨,痕迹被水冲刷,应当是留不下什么。
阿枝想着,火刚烧完,他们看到尸体的第一反应肯定不会先寻别?处总计,只要争取到了这个时间,他们就能离开京城地界。
他们因为大雨也稍耽搁了阵子,慢慢赶路。第二日?寻了客栈多歇了会儿,没?日?没?夜赶了一日?的路,马儿也累了。茯苓一人也很是辛苦,阿枝不可能让她一直劳累。
第三日?,她们在赶路的途中也收到了陛下驾崩的消息。
阿枝沉默良久,对那个老皇帝实在没?有什么印象,思考许久什么也没?想起来,原本想着可能会有的一些感慨都随着记忆的变淡而消散。
她们一直赶路,直到今日?,才进了城。
付菡帮她准备了通关文牒,圆空和尚帮她找到了慈幼局中病故的尸首。只要火燃烧的时间够长,就可以以假乱真。
但?燕珝信没?信,阿枝心里还是没?底。
她进了城,带着茯苓稍稍探听?些消息,再决定下一步往哪儿走。
这个城不算大,但?在雍州和荆州的交界处,还算热闹。两人先寻了个住处落脚,又去生意还算好的茶楼用?些饭食。
大秦原本也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对女子拘束相比前朝少上许多,阿枝和茯苓戴上帷帽,与当地女子一同行走与街巷。
她们点?了些菜,等着上饭食的时候,仔细听?着身边人讲话。
乡野之间,不像京城,说?得大多是谁家?生意好,谁家?酒水好之类的话。得到的消息不少,能用?的却不多。
阿枝也是头回自己行走,带着些失落。果真独自“行走江湖”不像画本子中所说?的那样潇洒肆意。
唯一得到有用?的消息是,满城也知晓了,就在先帝崩逝后?,陛下从前的那位北凉侧妃,葬身于火海。
方才一位老者锐评,说?她真是无福,这样泼天的富贵都接不住,显然是命薄。
茯苓想要说?些什么,被阿枝拦住了。
她松了口气?,能让天下人皆知,说?明燕珝肯定信了。他不点?头,没?人敢说?她死。
她心情算是好了些,想到燕珝,虽然心中还有些堵,但?终究还是畅快多一些。
阿枝觉得,过不了多久,或许自己能够慢慢忘了他。
忘记曾经的那些苦痛,她想开始新的人生。
“娘子想好去何处了吗?”茯苓用?完,为阿枝添上水。
阿枝点?头,又摇了摇头。
“付姐姐给的山水图中,我还是最想看看江南水景。咱们如今在此,可先从荆州出发?,正好沿路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
茯苓点?头,“一切都依娘子。”
她们还盘算着如何挣钱。
日?后?的日?子,不可能真的向付菡要钱,她请付菡帮她处理通关文牒一事已经极有风险了,若被发?现,以燕珝的性子,还不知要做出什么。
虽然很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