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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有着自己的动作和想法,他能感受到,却操控不了。
这样的无力感让他皱了皱眉,可下一刻,听到的声音却让他止住了挣扎。
叮叮当?当?清脆的声响唤醒了他久远的记忆。
阿枝的北凉服饰上有很多的小铃铛。
她没事穿上,反正在东宫也没人管她。
银铃在空荡的宫殿中回响,阿枝甚至还?哼起了家乡的小调。配合着她一摇一晃,银铃发出的声响,让还?在春寒的东宫变得格外有生机。
燕珝觉得吵,他皱眉忍了半晌,见阿枝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出声。
“你在做什么?”
哼小调的声音瞬间停住。
燕珝都快气笑了,他几乎能想象到阿枝躲在院子里,不敢吭声还?要探头探脑瞧他有没有生气的姿态。
银铃又发出几声轻响,看来是她走过来了。
燕珝冷眼瞧着门?被推开一条缝,少女的脸出现在缝隙里。
眼睛乌黑,明艳的眸子里浮现着怯怯的神色。
“是我吵到你了吗?还?是伤口又疼了?”
……总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好像他很凶一样,明明什么也没做。
燕珝只好深吸一口气,“随便?你吧,想哼就哼。”
阿枝的笑从缝隙后面传来,“我在摘花,给?你编个?花环,你要不要?”
“花环?”
燕珝看着阿枝期盼的神色,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打了个?转,“那要看你编的怎么样。”
“好哦!”阿枝知道?他的意思,这就是默许了,赶紧蹦出去,继续她的花环大业。
燕珝的耳边又传来了阵阵银铃的声响,还?有她有意无意的轻哼。
听着铃铛的声音,眼前似乎能看到她的动作。
这会儿,应该是她比在脑袋上量尺寸。右臂上的有个?铃铛之前掉了,后来缝上去就有些哑,没有其他的铃铛动听。
这会儿……应该是揉她酸痛的脖子。
燕珝闭上眼,画面却一直浮现在眼前。
一定是她太烦人了,才让他睁眼闭眼都是她,燕珝想。
……
梦骤然醒来,燕珝猛地坐起,出了满头大汗。
太真实了,就是当?初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他甚至还?记得那日藏在门?后,阿枝嫩白的小脸。
他当?时?只觉得这人真蠢,这种时?候了还?有闲心在东宫编织花环,还?说要给?他。
可他到底没有拒绝,甚至在最后,顺走了她的一个?花环。
燕珝深深喘着气,看向手中的同心结。
在她死后一月,他终于梦到了她。
云烟睡得很不安稳,季长川回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她眉头紧皱,缩在被子里小小一团,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他轻轻拍拍她背,发现她发了热,又深夜叫来大夫为她诊治,一番折腾下来,已快天明。
云烟终于醒来,脸色白净,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唇色又变得淡淡,看起来脆弱得像是一朵小花,颤巍巍等着人来呵护。
季长川看得心疼至极,只当?她在他不在的时?候又没好好吃饭睡觉,将自己的身子折腾坏。额头的疤痕还?未好,令人生怜。
云烟醒来看见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揉了揉眼睛,发现还?在,她几乎迅速软了身子,靠在他身前。
她很依恋这种怀抱,像是孤独久了的小孩想要家一般。她想,自己从前没有失忆的时?候,定比现在更粘人。
季长川扶着她肩膀,将她微不可察地推开半分,询问道?:“梦到什么了,这样难受?”
云烟闭上双眼回想一番,道?:“具体的不记得了,也根本看不清脸,就像……”
就像她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事情的发生,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好像她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在看旁人的故事。
根本看不清脸,却能看清动作,甚至能体察到其中人的淡淡情绪。榻上男子稍有些厌烦和不耐,她都感觉到了。
所以心痛。
她心很痛,不知为何?。她不知那梦中的女子是否知晓男子的厌烦,只是乖巧地坐在门?前,晒着太阳编织花环。
越是这样,她心里越觉得像是憋着什么,明明还?算温馨的场景,自己却觉得心烦。
她比划半天,没给?季长川描述出来,先把自己弄恼火了,泄了气,继续靠在他怀中。
罢了,反正也只是个?梦而?已,不过一个?梦境。
谁还?没做过梦呢。
云烟没过一会儿就给?忘了,再仔细想,便?想不起来了。
季长川未放在心上,摸着她额头退了热,将药一点?点?喂给?她。
她喝药一直不让人费心,可能是根本尝不到味道?的原因,她不太爱吃东西?,也不太拒绝药汁。
但季长川总是给?她找些稀奇古怪的食物?,要么是颜色从未见过,要么是摆盘造型好看得不得了,即使尝不到味道?,也忍不住想要放进口中感受一下。
云烟喝了药,道?:“我前日去寻你了。”
季长川“嗯”了一声,“我知晓。”
“你知晓?”云烟轻声,“……你总是什么都知道?。”
“季春那日告诉我了,你从京中回来,我便?知晓了。”
云烟心里有些委屈,抬起头,“你知晓怎的不回来?”
都不愿意哄哄她吗?
她都还?没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季长川拉过她的手,轻拍着,“我确实瞒着你一些事情。从前你便?是因为这些事情困扰,我便?不想让你在现在这么无忧无虑的时?刻还?因此忧心。”
云烟看向他,“何?事?你告知于我。我不会说你什么的,你知道?我为人,你就算被夺了职位我也不会生气的。咱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变成?了,你别因此不开心。”
她真心实意,不想让季长川因为她有压力。日子怎么不是过呢?她大不了也出去卖些东西?,她看京城中不少从前的北凉女子卖些边地的服饰和特产,京中人也很是喜欢,日子不会过不下去的。
季长川叹息。
“云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错在不该瞒你。我家不是从前说的富商,我也不是府衙中的小官。我是京城季家六郎,家中世?代入朝为官。”
云烟愣愣回不了神,季家她似乎知道?些。那日进城,看到了不少季家的商号,想来家族生意做得大。可她半点?没将这往季长川身上想,一个?乡野之间的男子,和京城遍地的商号,哪里能联系得起来?
季长川见她模样,道?:“从前你总因此忧心,我家人……你应当?也知晓,大家族人不会接受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子。”
云烟眼中划过黯然,道?:“若真如你所说……你合该有个?更好的妻子才对。”
“你便?是我心中最好的娘子了,”季长川拉着她,“我待你真情实意,你待我也处处体贴,我们二人就该永远在一处。旁人我看都不会看。”
云烟垂着头,“我……是你的外室吗?”
她知道?这养在外面,没有过明路的人叫外室。似乎还?是很不好的一类,浓浓的羞耻心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她怎么会当?一个?人的外室?
季长川见她欲落泪的模样,紧紧环抱着她,“不是不是,你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我此生也断不会有别人,你只管放心。”
“我会去说服家人,他们若同意,我定会让你凤冠霞帔,风风光光进我家家门?主持中馈。但他们若不同意,”季长川声音沉了下来,“我总有办法与你在一处。大不了任何?荣华富贵我都不要了,我们隐居乡野,就如同现在这般。可好?”
云烟朦胧的双眼看着他,他眼中的神色不似作为,看得她心头渐渐动摇。
“荣华富贵,这谁能抛下……”
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知道?这时?间银钱一物?最是要紧,她能在乡间这样自在,而?不是像刘婶子那般日日辛劳,都离不了银钱。
可季家那样泼天的富贵,她想都不敢想。
季长川拍着她的背,“我有手有脚,你也聪明机灵。你我二人就算没了家族,也可过好自己的日子。咱们不管旁人的脸色,不管那些俗物?,男耕女织,或是日后去扬州做些生意,那里商业繁荣,码头往来俱是商船,我绝不会委屈了你。”
云烟方才也想过自己做些事,听到这些,渐渐也安了心。
她抽噎着鼻子,道?:“那你可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一同交代出来,我今日不怪你。”
季长川摇头,“再没有了,娘子,不信你摸着我的心问问,我待娘子是真是假?”
云烟的手被拉着按向他的胸膛,她红着脸破涕为笑。
“说正经事呢,从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滑头呀,根本不相干呐。”
她躺倒,道?:“日子若真像你说的这样,便?好了。”
第46章 天涯占梦数(2)
秦宫。
夜色深重;星子闪烁,宫中寂静无声,像是座沉默的巨兽蛰伏在此;无声安眠。
勤政殿偏殿;燕珝独身一人坐在殿中;看着眼?前的画像。
等身高的画像;挂在正?中,周边也都铺满了大小不一的画纸。
画中能明显看出是同一个女子,笑着的,哭着的。有?的有?着娇嗔的模样,但?更多的;是她半倚半靠着;带着笑颜,静静地看着不知何处。
朱墨丹青,线条手法各有?不同;却仍能看出是一人所绘。有?精细的细到发丝宛如生,有?看得出心绪郁结而?狂放的笔法;却在画中女子眉眼?之处永远精雕细琢,精细至极。
燕珝看着那画中嫣然一笑的女子;恍然想起她也很久没有?对?他这样笑过。一切的情?态,不过是根据记忆中的模样一点点描绘。
他生辰那晚的南苑;阿枝就这样浅笑嫣然地看着他,眸中柔和;唇角上扬,是他许久都未见过得;轻松的她。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场大火。
是意外?吗,阿枝。
是你不想逃吗?仵作说;人没有?多少挣扎的痕迹,走得还算安稳。
还是……这场火就是你自己放下,你想要离开??
明明都已经多活了两年,为什么不愿意再等等他。
燕珝如同入了魔,一点点走到正?中,那副女子画像前。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触摸。
她带着北凉味道,不同于秦人,稍显深邃的眉眼?,瞳色没有?常人那样深,但?在日光下,如同琉璃一般耀眼?。
鼻梁高挺,有?着温热气息的鼻尖温软,使性子的时候,会皱起来,发出轻哼。闻到美食的时候,又会轻嗅着,用脑袋到处寻找香味的来源。
唇瓣上的一点唇珠,他触摸亲吻的时候总爱重重地碾磨那里,也会在每次被他放开?后?,带着充血后?的饱满。
他伸出手,触摸到的却是冰凉,带着些?粗砺的画纸。
纸上的油墨气息灌入鼻腔,心神一瞬间清醒过来。
她身上绝不会有?这样浓重的气味。
这不是她。
阿枝即使喜欢读书写字,但?也从不沉迷其?中,用她的话说,一天写一百个字,就累坏了,要歇三日。但?一日只写五十?个字,日日都能写。
燕珝也乐得看她狡辩撒娇,看似不情?不愿地点头,实则心里就爱看她这样亮着眸子,轻声哀求的模样。
可现在一切都化为云烟,一切都不复存在。
她再也不能站到他身前。
燕珝看着那画,终究还是不舍得收起,满宫室的画像,一张一张都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
可人的记忆,终究是有?限度的。
他有?些?忘了在南苑某次,她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哭。
又为什么明明不开?心,但?又开?心起来。
她单纯好懂,在他面前,所有?想法几乎都是透明的。他是懂得她的。
可他忘了,他竟然忘了。
燕珝满身寂寥,任月光倾洒在自己身上,星光落了满身,肩头带着夏夜的风霜,独身一人回了寝宫。
他真的很累,但?她走后?那样长的时间里,他根本睡不着。
似乎只要自己闭上双眼?,那些?沉重的事情?就会再一次涌上来。
可昨晚,他梦到了她。
生平第一次,他这样想要安眠,想要再一次见到她,哪怕是梦。
燕珝躺在榻上,强迫自己闭上双眼?。
寝宫中的熏香都有?安神之效,但?脑中的思绪半点不停。阿枝的声音和前朝那些?大臣一遍遍交错,环绕在他的脑海中。
心痛难忍,可药石无医。
一柱香后?,他再一次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越是想要睡着,在梦中再见到她,越是难以入眠。
燕珝散了发,脱下外?衫,心中的想念愈发强烈,他不满足于小憩中短暂地见她一面,他想和她有?更长的时光。
动作中,又摸到了那他亲自求来,还带着鲜艳颜色的同心结。
想到当日亲自去山上,圆空和尚将其?交给自己的时候,面上带着那样神秘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