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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执不领情,一盆冷水浇了热火朝天,“我是因为热。”
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敦煌,被戈壁沙漠环抱的弹丸之城。
遥远又瑰丽,千百年来它就存在于一眼望不到头的茫茫戈壁中,在胡琴声中,在传唱的戏曲中,在飞天舞中。
江执和肖也窝在一辆小面包车里,车子开得飞快。敦煌城区的面积不大,没一会儿眼前就是没边儿的戈壁。车轮碾得地上的沙粒打在车身和车玻璃上啪啪直响,在这种路上开这种车最好,皮实。
司机姓包,给敦煌研究院开了二十多年的车了,风里来沙里去,整天乐呵呵的,健谈,土生土长的西北人,脸晒得黑红。长期跟研究院打交道的包师傅,张口闭口聊得不是石窟艺术就是石窟保护,也大有半个学术学者的架势了。肖也随和,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去,两人说得热火朝天。
聊着聊着就聊到这次大暴雨的事了。
“有的石窟辛辛苦苦修了十多年,说灌就给灌了,混着泥土沙子草皮的,气得老师傅都跟着直跺脚。”包师傅说到这啧啧了两声,又夹杂了一声惋惜长叹,“要不说你们这些修复师啊工程队啊太不容易了呢,肖工你是刚回来不知道,你师父这阵子要么石窟要么研究院,都没怎么回过家。哦对了,新疆有意思吗?风景比咱们大西北漂亮吧?”
肖也这两年去支援新疆壁画修复工作,干的最多活就是“面壁思过”,至于新疆的好山好水好风光他都没时间领略,想了想,清清嗓子说,“嗯……新疆的姑娘美。”
“我也听说了,说那边的姑娘可漂亮了……”
车载音箱里放着张信哲的《信仰》,可能是音箱老旧的缘故,放出的曲子时不时夹杂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江执没参与谈话环节,坐在后排中间位置,两条大长腿随意交叠前伸,脖子上挂着耳机,但没听音乐,他始终看着窗外被阳光耀得刺眼的戈壁,隔着一层玻璃都能觉着砂砾滚烫。
音箱里的歌他没怎么听过,隐约能辨出些许歌词来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
有人说敦煌也是一种信仰,是掠过千年的奇迹,是超乎时间念想的力量,神秘辽阔,荒凉瑰丽。
信仰吗?
江执想,也许对他而言,这里就仅仅只是敦煌。
包师傅喋喋一番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江执,呵呵笑了,“这位老师不大爱说话啊,您是第一次来敦煌吗?不习惯吧?到了这个季节就是太热了。”
肖也多少清楚江执不冷不热的性子,替他开口,“大西北这种地方刚来不觉得什么,时间一长就爱上了,就像是我——”
“来过。”江执很轻淡的口吻,目光始终没从车窗外收回来。
肖也一身英岸骨就黏过来了,好奇心都跟开了马达似的,“你之前来过敦煌啊?什么时候?没听师父说过。”
江执视他为空气的架势,肖也见挖不出料来,脸上露出惋惜神情。包师傅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后座的情况,心想着都能给肖工摆脸色啊,估计是位更厉害的老师啊……
耳根子清净了,江执望着车窗外满眼土黄的“风景”,闯进脑子里的却是敦煌的另一张面孔。
第一次来这里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正值四月初,早晚还有温差。听说江南的四月是一江烟水照晴岚,而敦煌的四月是皂雕落日黄沙。沙尘一起就是昏天暗地,不管商家住户再怎么关门封窗,上手一蹭还会是满掌黄色沙土。
风过耳时都会被沙子打得生疼,街上的人很少,不得不出门的都扣帽戴口巾的,藏在防风镜后面的双眼都恨不得眯成一条缝。
那年他一路从阳关、玉门关、汉长城遗址再到雅丹魔鬼城,整个的敦煌西线甚至直达罗布泊,在近乎逼死人的戈壁滩,伴他同行的就只有漫天黄沙。都说春风不度玉门关,那一条进入西域北路的古丝绸之路,放进他眼里的就是无尽荒凉。
肖也又凑过来了,小声问他,“你来敦煌,接手的肯定不会是普通石窟吧?”
江执扯回散在黄沙里的记忆,不紧不忙地反将了他一军,“敦煌每一个石窟都不普通。”
肖也被他钻了空子也没恼,肩膀抵着他的肩膀,“但是,那个第0号石窟相比其他石窟会更不普通吧?”
第005章 谜一样的关门弟子
但凡石窟群都是由“1”号开始排序,敦煌石窟包括莫高窟、榆林和西千佛洞排序方式也都无一例外,当然,只是对外公开的是这样。
还有一处石窟是没记入册的,也就是没有编号,对外从没公开过,被叫做第0号石窟。
当然,有关第0号石窟的事是肖也听说的,更像是个传闻,像是他这批年轻的壁画修复师谁都没亲眼见过,问老一代的师傅或研究院的教授都是闭口不谈,讳莫如深。
关于第0号石窟的传闻从没消失过,尤其是在坊间,说里面藏着活着飞天的、说不能开石窟一开就能死人的、说那个石窟其实是有个天大秘密的……各式各样的说法,一时间让原本就透着神秘色彩的敦煌石窟更是蒙上一层月朦胧鸟朦胧的面纱。
封建迷信对于他们这些壁画修复师来说当然是不会信,可历来修复师都不敢轻易去接手的第0号石窟,这么多年都被所里压着不对外开发的地方,在经过一场大雨后突然请来外援,那里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这话成功拽回江执的目光,落在肖也脸上。
肖也心中得意。
一双含笑的眼俊则俊矣,“是不是良心发现想跟我说点什么?”
毕竟还有五千块的友谊在呢。
江执盯着他的脸,盯了好半天突然恍悟,“怪不得这次瞅着你挺别扭,比上次见黑多了。”
末了,状似惋惜叹息一声,“新疆的太阳,挺毒啊……”
肖也没料到等了半天就等了这么句话,恨不得咬牙挥拳的,“江执!师父能把我叫回来说不准就是要跟你做搭档,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话!”
江执上下瞥了他一眼,“你?”
呵笑两声,然后十分不讲究地又转头去看窗外风景。
你什么你?什么态度这是!
胡翔声拎着保温壶推门进了办公室时,盛棠还半死不活趴在办公桌上,大有一副活不起的模样。
胡翔声把壶往桌上一放,笑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不让你继续跟254窟你就跟我这撒泼耍皮是吧?”
盛棠从交叉的双臂间抬头,下巴抵手背上,干脆就应了他的定义。
“反正您不答应我就不走,占着您的位置不让您干活。”
胡翔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边拧保温壶盖边道,“我带的这批学生属你年龄最小,属你最聪明,也属你鬼心思最多。”
“胡教授……”
盛棠坐起来,胳膊肘支在桌上,双手撑着脸,打起了悲情牌。
“我跟254窟跟了两年都跟出感情了,里头南壁的降魔变我都快临摹完了,听祁余说254闭窟,我这顶着大酷暑的就飞过来,不就是想趁着不接待游人的时候专心复制嘛,您倒好,说停我就停我,我都跟您这磨叽一上午了,您要是还不松口,那我就在这一直赖着。”
胡翔声是老专家老教授了,从事壁画修复四十多年,修复过的壁画达35000余平方米,也是国内重点文物单位的技术指导和重点美术院校z大教授,但已到快退休年龄的他最喜欢的战斗在一线工作上。
盛棠是胡翔声的学生,就读于z大,是老师同学们眼中的鬼才,对色彩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
15岁因美术大奖就被z大免试入取,在学校里一直有“小梵高”之称。
19岁那年毅然决然改了专业,凭着超强的美术专业底子攻向文物美术研究。
现如今21岁的她已是敦煌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的常客了,主要是做壁画临本和彩塑临品,就在前不久即将研究生毕业的她召开了自己的第五场艺术画展。
可让她一夜爆红并且收割粉丝千万的是她以飞天形象跳的霓裳舞。
她的画功底子源于她的画家爸爸,而舞蹈底子源于她的舞蹈家妈妈,因此除了有“小梵高”之称,网友们还叫她“盛唐飞天”。
而祁余算是胡翔声的半个徒弟,他也是科班出身,考古向,最初是在研究院考古所工作,后来对壁画修复产生浓厚兴趣,拜在胡翔声门下。
盛棠和祁余都是最年轻的一代,但盛棠叫胡翔声为胡教授或胡老师,而祁余叫胡翔声为师父,这里面是有门道的。
做壁画修复这一行当讲究传统,老师傅带徒弟那都是要进窟里手把手教,将自己一身的好手艺尽数传授,就跟武林高手收闭门弟子似的,一辈子可能就带几个徒弟。
之所以说祁余只能算是胡翔声的半个徒弟,是因为他半路入门。
而胡翔声有个血统最纯正的闭门弟子,是极有慧根之人。
盛棠没见过,听说被派到了外地。
胡翔声对外只有这两个徒弟,也是众所周知的。
可外界曾有传言,说胡翔声这辈子其实是留了两个闭门弟子名额,然而那个名额至今还都空着。
像个谜一样,还容不得别人多问。
盛棠曾经听说有人好信问过,被胡教授当场骂得狗血淋头,从此以后关于那个空着的闭门弟子名额一事就成了禁忌,没人敢问。
胡翔声将拧开的保温壶盖放一边,倒了保温壶里的汤出来,泠泠水声里他语温和蔼,“看来祁余这小子平时工作还是不忙,都有时间给你通风报信。”
盛棠见打感情牌不成,心生二计,坐得直挺挺的,“一句话,您让不让我继续跟254窟吧。”
“不让。”
“好!”盛棠拍案而起,豪情万丈的,“我就喜欢说话这么痛快的!可是教授……”
话锋一转,她又一副自带悲情风出场似的凑到胡翔声跟前,死拉着他的袖管子拼命晃。
“打住,我主意已定。”胡翔声马上掐断了她楚楚可怜的意图。
盛棠没收回悲切情绪,还在晃他的袖管,“我是可怜我自己啊,千里迢迢背着重庆火锅底料,哎……”
下巴朝着椅子上的背包一扬。
胡翔声一听眼睛都亮了,保温壶往桌上一放,兴致冲冲,“火锅底料?你亲手做的?”
第006章 有点秋后算账啊
胡翔声是重庆人,好的就是又鲜又辣的火锅这口,奈何在敦煌想吃到纯正家乡味挺难,盛棠刚来敦煌那会被他拉着吃了顿火锅,也嫌人店里的底料做得不好,去了趟菜市场买了牛油和各类配料,做出来的底料那叫一个香,从那天起胡教授就有口福了。
盛棠对辣不是很痴迷,但也能吃,尤其是每次来敦煌都能给胡教授做不少好吃的,她厨艺好,人又鬼灵,所以用美食来“要挟”教授这招十次有九次都灵。
“不是我亲手做的哪能好意思往教授您的肚子里进?我是特意飞了趟重庆买的本地配料。不过,既然进不了254窟,那我今晚就打道回府了。”
盛棠一改刚刚的可怜巴巴,潇洒返身扯过背包,肩带往肩头上一搭,“回见了您内。”
胡翔声都快顿足捶胸了,矫健地一步窜前死扯住她的包。
她回头冲他挤眉瞪眼的,“我去!教授!不带吃不着就上手抢的啊!”
“不是不让你进窟,我说了吗?我的意思是给你安排别的窟——”
盛棠扭脸就走。
“哎哎哎。”胡翔声抱定了宁可丢脸也不撒手放包的决心,赶忙道,“我是有特殊任务交给你的,是要跟个国际知名修复师合作,比你自己单打独斗要有意义。”
盛棠一听这话来了兴致,扭头看着胡翔声,“国际知名修复师?是谁?”
问完后蓦地惊喜,将包一甩,赶忙给教授捶肩按摩的,一副谄媚,“难道是fan神?”
fan神那可是她崇拜的偶像,她自认有才没服过别人,唯独服fan神。
他可是横空出世的王手级啊,参与和独立完成诸多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例如米兰王宫大厅、洛梅洛圣母大殿内中世纪的灰泥壁画、乔托为斯克罗维尼教堂壁画等,并且跟卢浮宫和巴塞罗那的加泰罗尼亚国家艺术博物馆都有合作。
只可惜,他出面工作时从不露出真容,有才华不喜欢交际,有人说他性格有缺陷甚至有抑郁症。
就在前不久他在退回一块类似来自敦煌揭取的壁画后对外宣布退隐,而退隐之前,他刚刚主持完成位于卢浮宫的达·芬奇名作《圣母子与圣安妮》的修复工作。
胡翔声闻言后面色迟疑,稍许后笑说,“那个……本事差不多,鬼才,跟你一样。”
听这口吻就不是fan神了,盛棠微微挑眉,捶肩膀的手一停,那院里能请谁过来?更重要的是,如果随便请个擅长西方壁画修复的专家过来也水土不服啊。
胡翔声见盛棠迟疑不坚,心就放下大半,将她拉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