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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劳您了。”
  冯老并不敢多言,他神色平静,仿佛是寡言少话之人。遂将丝帕搭在小娘子的腕上,诊起了脉。
  只是片刻,他的眉心却越皱越深。
  “我观娘子有气血亏损,阳虚之状。平日可是久病恶寒,手足常凉。时有动则喘甚,痛无定处,且夜中难寐之症?”
  明萝梦微惊于老人的洞察,颔首出声。
  “确然如此。”
  裴神玉听见此处,只感到心中隐隐痹痛,无法缓解,呼吸间都是密密麻麻的疼。
  冯老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复而沉吟,问:“之前都服的什么药?”
  明萝梦就说了些前些日子所服的药,又道:
  “此前还服用上霄大师所给的养荣丸,但如今药已吃完了。”
  听到前头那些御药名称,冯老便已心中明白,然而明萝梦的最后一句,却让他眼前一亮。
  “哦?娘子竟有如此奇遇?”
  他按捺不住医者的热忱之心,也顾不上陛下在侧,忙细细问询起来。
  明萝梦便将云麓山上养病三年之事娓娓道来。
  冯老捋了捋胡须,感慨连连。
  “我听说他虽是得道高僧,然而入佛门前却似乎是前朝御医,行医多年。只是他如今近乎半佛半仙,又行踪缥缈,只医有缘之人。
  前些日子还听闻他在左郊治好了一个跛足多年的小儿,然而之后数人去寻,却无一有获。”
  “娘子得他此番救治,确然不易,也怪不得你是如此脉象……”
  他一时亢奋,又在书案上狂书数字。
  堂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纸笔沙沙声。
  而裴神玉站在明萝梦的侧后方,却如被笼罩在阴霾之间,始终沉默着。
  “此症疑难复杂,需长期慢养,我先给你配一味药汤以缓解平日不适之症。待老朽回去细研一番,再为你配一丸新药。稍后,我会将药方和平日禁忌逐一写下。”
  冯道阳理好思绪,方缓缓收笔。
  “娘子平日里需多静养,切忌多思,按嘱服药即可,此前的药也不可断。身体会慢慢有起色的。”
  明萝梦对冗长的医嘱并无意外,然而她观对方面色从容,心中也放松了几分。
  “好,多谢您。”
  ……
  收下药方后,明萝梦和裴神玉在府中的林荫小道上并行漫步。
  鸟雀啾鸣,花树摇落,一时静谧无声。
  裴神玉却遽然出声道:“以往数年,你都是这般常常服药么?”
  “嗯。我娘从小就笑我是药罐子里养出来的。”
  明萝梦想起旧年往事,不由扯了扯唇,却又道:“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
  裴神玉轻笑了一声,却是声音涩然。
  “你已谢过我多少回了。”
  明萝梦闻言,却缓缓停下了步伐。
  她的心中有一丝惘然。他们也不过几面之缘……为何他总是可以这般自然而然呢?
  分明只是萍水相逢,可却又像是久别重逢。
  她偏首望去。男人眉骨如青山耸起,薄唇微抿,侧颜就像是玉石刻成,冰冷而殊贵。
  可与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容颜不同,他的话中唯有亲近。
  “眉眉,不必和我这般生分。”
  明萝梦心中的迷惑更重,如雾中寻花。她却忍不住想拨开云雾,要一个分明的答案。
  哪怕是只是一场空落,只是兰因絮果。
  为什么,他会突然频频出现在她的身边?又为何,总是以这样一幅亲近熟悉的姿态?
  “君玉平时……总是如此乐于助人么?”
  “不。”裴神玉却也停下了步伐,回望着她,眼中是万丈深潭,情愫亘久。
  “只是对你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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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风酒
  明萝梦脸上绯红。
  裴神玉的眼中墨色浓稠; 声音低沉,字字刻印入她的心间:“我对你有一种熟悉感。”
  明萝梦一怔,说不清的战栗感; 从心尖席卷自全身。
  “我并非是什么好心泛滥之人。但是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告诉我,若是那日街上我没有出手相救——错过了你; 我定会后悔终生。”
  “你也可以当作是无稽之谈; 但我并不想欺骗你。”
  男人的眼睛像是有引力的潮汐,深邃而又危险。
  “倘若我说我们应有前缘,你相信么?”
  明萝梦心中像是有小鹿在跳。若是论熟悉感,她的感觉却丝毫不比他少。她甚至疑心在扬州时曾惊鸿一瞥之人就是他; 此后屡屡入梦的; 也是他。
  可这一切的巧合,与此时的心有灵犀,又让她不安。
  “……我不知。”
  她颤了颤长睫,一时有些无措。
  裴神玉看着身边一言不发; 水眸盈盈的小猫儿; 心中终是一软:“走罢。”
  “我送你出府。”
  明萝梦却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提出问题的是她,然而最后逃避回答的; 也是她。
  只是好像无论如何,他都会纵容她一般。
  之后,一路心照不宣; 无人再言。
  裴神玉一路将她送至府外; 认真凝视她道:“回去好好休养; 切勿忘了; 下月还得来府上再次诊脉针灸。”
  明萝梦垂下纤羽; 软声应答。“嗯。”
  裴神玉目送马车遥去; 藏在眼底的情绪却渐渐浮了上来。
  沉沉喑哑; 如风雨欲来。
  及上马车,明萝梦慵懒地半倚车壁,肩靠蜀锦绣软垫,白鸠在博山小薰炉中点了一支暖香,又从桌台之上提出一个雕花紫檀食盒。
  “娘子,接近午时了,可要先吃点酥糕垫垫肚子?”
  明萝梦精神也有些乏了,便乖软地点点头。
  这俩马车打造精良,可谓是麻雀虽小,脏腑聚齐,一路行驶得四平八稳。行走在康庄大道上,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任何颠簸。
  白鸠从盒中取出一块荷花酥,又为她斟了杯茶水,动作有条不紊。
  明萝梦却仍然想着方才的那一幕,心中潮起潮落,轻轻咬了一口荷花酥。
  心中也却舌尖所尝,后知后觉泛起些甜意。
  车中香渐燃,她却回忆起靠近他身侧时,男人身上隐约迦南香木气息。
  已经是第三次见面。
  只是,她仍然不了解他。
  明萝梦心不在焉地半掀开车帷。然而目光所至,却忽被一抹亮色所吸引。
  竟又是上次初过神都城门时,遇见的那个胡服女子。
  那女郎仍然是一身红衣猎猎,短袍束带,举止十分潇洒利落。身后呼朋引伴,仍是一群华冠惨绿少年。
  明萝梦的眸底无声闪过一丝艳羡与落寞。
  **
  裴风酒和兄弟们正奔马驰骋至上安街上,却忽然勒马而止,神情微凝:
  “哎,我突然想起个事儿,今就不去打马球了。”
  少年们连忙阻止:“小酒姐,别啊,不都约好了打完之后还再一块儿去春风楼,看新来的乐姬跳舞吗!”
  “就是,姐可不能放我们鸽子——”
  “临时想起我阿兄的事。”裴风酒却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挑眉道:“啧啧,这事难能一见,我可不能错过。”
  “抱歉了,诸位。”
  说罢,她就掉转马头驰骋而去,“驾——!”
  女子动作迅疾,马蹄答答,一阵轻尘扬起,转眼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几人看着说走就走的女子背影,面面相觑。
  “这,马球还打不打?”
  “还怎么打?头儿都没了。”
  “可恶!定是要输给崔家庞家的那群混账了!”有人懊恼道。
  “嗐,小酒姐不在的日子里让他们使阴计嚣张了几回,还以为这次定能扳回一局,打他们个落花流水呢!”
  “可等等,小酒姐的阿兄不就是——”
  一众贵公子们仿佛才刚刚想起裴风酒的身份,和她口中的‘阿兄’是谁,纷纷恍然。
  也怪长公主本人平日里肆意如男儿,全无公主架子模样。
  他们也都快忘了。
  不过让小酒姐如此激动的天子事体,又会是什么大事呢?
  ……
  裴神玉快步回到方才的堂屋之中,甫过门槛,便沉声疾问道:“如何。”
  “陛下……”
  冯奉御颤巍巍地将要起身行礼,被裴神玉出言打断。“免礼,直说便是。”
  “那位娘子脉象有异,之前恐怕早有寿元亏损之象,按理来说,本不该命续至今。”
  裴神玉瞳孔一缩,五指攥紧。
  冯奉御看见陛下眼底愠怒,如阴云积聚,心中不由暗叹一声,却也只能将真话告之:
  “但大约是因为那上霄大师的医方,故而这位娘子如今已无性命之忧。臣曾在一段医书中看过,前朝也有过这种病状,本是寒邪侵体,却又有虚火相生,以至于阴阳冲撞。”
  “就像是冰封的躯体内部,又有烈火在燃烧,长此以往,会将人的精气神也一同慢慢燃烧殆尽。”
  冯奉御拈着胡须,沉吟道:“这等迥异之相,或许唯有寻来前朝那撰写医术之人,才或许有一线生机。其他一切手段,且是徒劳。”
  分明是暖阳高照,负手而立的男人却如一身冰寒,话音靡颓消沉。
  “朕如今该怎么做?”
  “现下只能慢慢调养,暂且压制内外病状。另外,贵人平日也不宜思虑过重,忧心伤神……”
  闻言,裴神玉眼底浮上一丝涩意。猫儿在他身侧之时,从来都是一派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可化作人时,却历经了这般多的磨难。
  若是在他身边,她又何必需要思虑千重?
  裴神玉心中的执念越发深重,转瞬之间,他意已决。面若沉潭,一字一句道:
  “朕会另派人搜寻找你所说之人,不论付出何等代价,朕命你务必倾尽全力,医治于她。”
  冯奉御毕恭毕敬地弯腰,面色动容:“臣遵命。”
  谁能想到此前看起来冷心冷性的陛下,一旦动了凡心,便是如此强烈。
  果然是龙有逆鳞,不可碰触。
  他收拾好医匣子,方告退缓离。
  **
  厅堂之中,独剩下裴神玉一人。
  午后欹斜的日光映入堂中,而裴神玉却置身阴影之中,面容也掩藏在冷色之下。
  表情亦是晦暗不明,看不真切。
  一道清脆的女声忽从堂外传来。
  “阿兄!——”
  如鸟雀高鸣,打破一室的沉寂。
  紧接一名红衣女子踩着乌皮靴兴冲冲地闯入堂中,如一阵风似的穿堂阔步走来。
  裴神玉闭目未睁,却已知悉来人是谁。他薄唇轻启,声若清潭流动,静如石沉:
  “风酒。”
  女子灿若骄阳,穿一身红袍骑装,身材削长高挑。正是裴神玉的亲妹裴风酒,也是大乾之中唯一手掌兵权的镇国长公主。
  只是长公主本人性情恣迈,似乎不太着调。
  裴风酒眼中满是激动,猛然‘哐’地一声以手拍桌,兴高采烈道:
  “阿兄,我是不是准备要有个嫂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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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海棠
  裴神玉的面庞被笼罩在阴影之中; 仿佛一尊落满了灰的神人塑像,疲惫而又满是风霜。可当裴风酒说出这一句话时,神像的双眼却慢慢睁开。
  仿佛黎明破晓的光穿透一切; 幽潭一般凄清的瞳仁间折射出几分色彩。
  “你是如何知晓。”
  裴神玉既没有斥她荒唐,也没有矢口否认; 裴风酒心中顿时如被一口巨钟敲响; 醍醐灌顶。
  果然没错!她阿兄竟真有喜欢之人了!
  然而裴风酒自然是不会把被套话但是忠心耿耿的元公公、和无心透露出是给一个小娘子治病,又忙改口为贵人的冯老头子供出来。
  “阿兄,这不重要。”
  女子大大咧咧落坐在旁侧太师椅上,坐定如二郎神; 兀自斟了杯茶水润润嗓; 复又喋喋不休道:
  “重要的是,阿兄你打算何时立后?嫂子又是个怎样的人?我何时才能见到?又何时能抱到小侄子侄女们……”
  裴神玉自然知悉风酒是如何脾性,面对她的一连串盘问,也并不感到意外责怪。
  只是他无法想象小乖那样纤弱的身躯; 该如何去诞育子嗣; 比起这些,他更忧心的是她如今的命寿安康。可他却连将所爱之人留在身边的资格都还未拥有; 更不知何时才能将她接入宫中,亲身照料。
  男人浸着清冷的剑眉淡淡锁起,心中更是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