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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可卿这才作罢,半杯也好过没有。
青阳大叔突然端起酒盏,高高举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去。
他垂眸,沉吟不语,再抬起头时,红润的眼睛往上睁了半晌,一副忍住眼泪的模样。
伸手拍在青阳尘璧的肩膀,青阳大叔艰难开口:“儿,爹爹不好,差点害了你,爹要向你道歉,你可原谅爹爹?”
青阳尘璧抿紧唇,手指细细摩挲着酒杯。
这个时候没有人出声打扰,只有父子俩在无声的交流。
青阳大叔眼中是老牛舐犊的期待。
青阳尘璧向来傲骨,何曾对父亲的偏爱与爱护没有有过期待?
有期待就有失望。
那是他最崇拜父亲的年纪。
父亲一句对堂哥的偏袒,字字词词如碎石,把他对父亲的崇拜亲手打碎。
是以,他不再向父亲坦言过一句年少的愁云和惨雨。
只把那根脊骨挺成青竹,遥指霄汉。
可,当父亲迟来的庇护如细风过境,他以为他的千层竹林早修得静谧安祥,却是沙沙作响。
他的眼也如父亲的酸涩。
青阳尘璧端起酒杯快速碰了杯盏,仰头喝下时掩住脸上羞红,不甚自在地嫌弃道:“大老爷们,害不害臊。”
谁知青阳大叔喜极而泣,却是哭了出来。
兰姨一声叹息,抱着哭得伤心的大男人宽慰,“好了好了,都看着呢。”
青阳大叔埋在兰姨怀里的头更深了。
兰姨:……
叶可卿没眼看地摇头,与青阳尘璧目光相接。
她的目光快速从他的脸上错开,落在别处,抿着唇有笑意泻出,只不时抬眸看他一眼。
青阳尘璧亦歪开头,耳垂染上了红晕。
屋顶的月躲进了云里,羞煞了星子。
夜里的梦,好似飘在云上,柔软得让人忍不住塌陷。
大清晨。
叶可卿是被吵醒的。
她揉着朦胧的眼睛拉开门,院中空悬着晾衣绳,青阳尘璧抱着床单往上晾。
“你大清早洗什么床单?”叶可卿埋怨道。
第十七章 记得回来
青阳尘璧背影一僵,缓缓转过来,不答反问,“吵着你了?”
叶可卿用一种可疑的眼光看他,往前走了几步,逼得青阳尘璧站不稳似的后退半步,一副心虚模样。
她瞬间了然,两只杏眼亮晶晶,难以置信地捂嘴惊呼道:“原来你尿床了啊!”
青阳尘璧脸色发黑,低声呵道:“闭嘴”。
看上去倒像是恼羞成怒。
“什么?璧儿尿床了?”
兰姨和青阳大叔拉开门出来。
青阳尘璧:……
他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捂住头。
青阳大叔在娘子的捂嘴笑中,憋笑解释道:“其实没什么的,我十多岁还尿过,璧儿像我,像我。”
青阳尘璧偷觑叶可卿,她双手把嘴捂得严实,看上去憋笑得艰辛。
“我出去一趟。”青阳尘璧闭了闭眼,如今最是脸皮薄的年岁,他匆匆关上院门,不顾是否看上去落荒而逃。
刚出去,他爹那大嗓门就爆发出洪亮的笑声,边笑边断断续续说:“璧儿,璧儿他还尿床。”
就怕隔壁邻居听不见似的。
“哎。”青阳尘璧单手捂住了眼睛,罢了,尿床总比让人知道真相好。
马车在阡陌上带起骨碌碌的响声,孙氏夫妻驾来接叶可卿了。
两厢见过礼之后,叶可卿就要走了。
她的东西不多,简简单单一个包袱,都是来了这里置办的。
青阳尘璧还没有回来,她也不知他是不想见她还是有事。
于是,她心中忿忿,生了些不知名的怨怼。
孙氏夫妻把她扶上了马车,她打起帘子张望,道:“可以再等等吗?”
“好,不着急不着急。”孙老爷很好说话的模样,又与青阳大叔闲聊几句。
一道少年人的身影匆匆跑来。
叶可卿眉间的阴霾一扫而光,唇角勾起笑意,喊道:“不急,你小心腿上的伤。”
青阳尘璧的额角有了一层薄汗,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从车窗那里往上递。
叶可卿的脸颊像春日的花一样,染上粉红,灿烂绽放。
她从窗户探手去接,与少年温热的手指擦过,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一时忘了言语,只笑着看他。
他亦看她,眼里是叶可卿从未看到过的认真。
好似要把她烙印进心底,滚烫炙热。
“山高水长,记得回来。”
“嗯。”叶可卿乖巧点头。
少年人之间的情谊,向来不加掩饰,一便是一,二便是二。
马车渐行渐远。
叶可卿打开油纸包。
里面是三块三角形的桂花糕,温热软糯,上面缀着桂花,升腾的热气带着扑鼻而来的桂花香。
那日,她想吃,他没让。
叶可卿对着桂花糕嘟囔道:“怎么?现在知道讨好我了?”
马车驶出了城,跑了一个白天。
叶可卿伤刚好不久,还需要多休息。
几个人进客栈休息一晚。
小二上了菜,孙娘子却背过身抹起了眼泪。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孙老爷问。
孙娘子捏着绣满杏花的帕子,挥了挥,没事没事,“来,卿卿路上可有饿着,多吃点。”
孙老爷环顾一圈,“是这儿啊。当年我们带女儿也是回老家,最后吃的一顿团圆饭便在这儿。”
如今物是人非,触景伤怀。
苏娘子踩他一脚,“别提不吉利的,我们现在一家三口,往后其乐融融。”孙老爷点头应是,却是放下了筷子,端起了酒盏。
孙娘子只一个劲给叶可卿挑菜,再也没动碗里的饭菜。
叶可卿扬起脸,沐浴四月的风,微凉中夹着暖意。
“孙大叔,孙大娘,她多大了?叫什么?”
孙大叔看了看日头,满是回忆道:“我们的女儿单名一个莺字,从小就像她娘,爱唱曲儿,若是还活着,该有十五岁了。”
孙大娘擦了擦泪,点头道:“莺莺十四岁不见了,算算时间,已经过去三年了,都是我们不好,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受苦。”
说着,就靠在孙大叔的肩头,掩面无声落泪。
哭吧,哭出来总比憋着好。
叶可卿如是想。
用过饭后,叶可卿单独一个房间休息。
明日还要赶路。
一阵颠簸,她从摇晃中醒来。
天光还未大亮,只看得清昏暗的轮廓。
叶可卿浑身上下颇感乏力,身旁有个影子,她虚着眼去看,是个胖女人。
只一眼,她又昏睡了过去,只是在朦胧中,睡得难受。
再次醒来,竟然已是日上三竿。
这一次,她看清了马车里的人。
青阳安康的大嫂!
“大娘,你怎么会在这儿?”叶可卿觉得很不对劲,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车窗是封死的,她又想下去,可身子骨乏力,刚站起来又倒了。
“你孙大叔和孙大娘有事,卿卿乖乖听话,我把你送到族家去可好?”说着,她拿出水壶和烧饼,“吃点东西,别饿着哩。”
不对,叶可卿摇了摇发晕的头,她被下了药。
一手挥掉大娘递过来的东西,叶可卿跌坐在垫子上,又是要晕过去的样子。
她掐住自己大腿的肉,疼痛迫使自己清醒。
被打掉了东西,大娘也没有生气,还在好言相哄。
叶可卿眼睛被掐得泛红,声音虽然虚弱,但是斩钉截铁。
“是你,是你拐卖了孙莺!”
女人黑胖的脸瞬间变得恐怖起来,眼里露出阴狠,掐着叶可卿的胳膊灌下水壶里的水。
“咳咳,咳咳……”叶可卿拼命挣扎,水呛得她气管生疼。
大娘的力道很大,一巴掌扇在叶可卿脸上,将她扇倒,“咚”一声撞上了马车。
马车外的男人劝道:“别伤了脸,你悠着点。”
是大伯。
真没想到这两夫妻常年不回京,干的是这种勾当!
京城的四月,半城柳絮,半城书声。
五月的院试近在眼前。
青阳安康买了好几斤核桃,在院子里一个个砸开,留下核桃肉在簸箕里。
兰汀端着衣服路过,摇了摇头,“璧儿不爱吃核桃,你弄这么多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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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大叔拿着夹子,回头和娘子说话:“璧儿现在用脑多,要多吃核桃。我去偷学了琥珀核桃,把核桃外面裹一层糖衣,涩味就没有了。对了,我娘叫咱们晚上带着璧儿回去吃饭,你说我要怎么回?”
自从青阳昭进了监狱,璧儿早就考过童生的事也瞒不住了。
如今老夫人三天两头想把璧儿叫回去吃饭。
“去什么去,我不去,璧儿不去,你自己去。”兰汀有些小任性地呛声。
青阳安康一噎,大觉头疼。
他娘有事没事就找娘子毛病他是知道的,他梗着脖子道:“娘子也就敢在我面前这么硬气,你怎么不对我娘这般说话?”
兰汀噗嗤一声笑了,歪头问他,“你还觉委屈了?”
青阳捕快缩着脖子脖子摇头,一脸傻笑。
一辆马车激起飞扬的尘土,停在院外。
马车还没停稳,孙大叔就跳了下来,险些摔倒,“不好了,不好了,卿卿不见了。”
青阳安康和兰汀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房门打开。
青阳尘璧跨了出来,他大步流星走到孙大叔面前,揪起他的衣领,喝道:“你再说一遍。”
阳光照在他的眸子,深不可测。
星星点点的光线透过屋顶的瓦隙,照在五花大绑的人影身上。
叶可卿斜倒在床帐中,鼻息是浓重的胭脂水粉味道。
她打量一圈,这是一间不带窗户的屋子。
现在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方位,半睡半醒中,她坐过船,想来京城走水路便是去了南方。
这里,应该是勾栏瓦舍。
她大概被卖给了青楼。
门外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老鸨,身材干瘪,像被人吸干了精血气,脸颊微微凹陷。
她吩咐人将叶可卿松了绑,又叮嘱厨房送些吃的来。
好饿,这几天几乎都在昏睡,强行喂叶可卿的水里下足了蒙汗药。
她虚弱道:“你花了多少钱买我,我要自赎。”
老鸨指着饭桌道:“吃了再说,不着急。”
对于新来的孩子,她一向先礼后兵,通过饭菜抚慰对方的慌张。
既来之,则安之。
然后再温水煮青蛙劝说对方接受现状。
“我没说笑。”叶可卿挺了挺胸脯道,“你去京城叶家报价,自会有人拿钱赎我。”
虽然他爹是挺不靠谱,但是看在过往的交情,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老鸨皱了眉,她们一般买的都是没有背景的孩子,这京城叶家是个什么背景,她还要去问问。
叶可卿见她思索了片刻,就着人把门锁起来出去了,心里也没几分底。
真的好饿,秉着养精蓄锐的精神,她狼吞虎咽起来。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老鸨就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个着轻纱的女子,烟视媚行。
老鸨叫人撤了饭菜,问叶可卿:“吃饱了?”
叶可卿点了点头,伙食还不错。
老鸨挑了个椅子坐着,翘起二郎腿接着说:“既然吃饱了,我且问你,可会琴棋书画诗酒茶?”
叶可卿摇头。
这些叶可卿都没耐心学。
老鸨扶了扶鬓上的花钗,叹息道:“看来是个不中用的,那便跟着媚奴学些本事吧。三日之内,我要上新货。”
第十八章 观摩接客
说罢,就要起身。
所谓上新货,自然就是叶可卿。
恩客们都是喜新厌旧的,时不时推出新人,才能满足他们猎奇的心情。
叶可卿连忙拦住问:“你可有找京城叶家赎我?”
老鸨讽笑一声,“打听过了,不过是个小小商户,我们邀月楼还是惹得起的,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银子不比叶家做生意赚得少。”
的确,如今的叶家不过是在京城做到中流,离她出生后的繁华光景相去甚远。
愣怔中,老鸨扭着腰妖娆地出了房门。
叶可卿想跟,被媚奴拦在中间。
媚奴翘起兰花指轻轻推了叶可卿一把,叶可卿踉跄几步,被推到了桌旁。
只见媚奴用绣帕捂住鼻尖一脸嫌弃,“这是几日未洗澡了。来人,给我把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洗干净了。”
媚奴的声音与她的妩媚大相径庭,暗哑得像嗓子破了个洞。
一桶水被抬进了房间,叶可卿看着旁边站着的几个老仆,尝试着建议道:“不如我自己洗?”
几个老仆不理会她,一把抓小鸡一样把叶可卿钳制住,去剥她的衣服。
叶可卿就跟被拔完毛的鸡一样拎进去洗,细软的毛刷从她的后背刷过。
洗完澡,她的头晕乎乎的。
几个人又把干燥柔软的衣服给她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