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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隆冬,沈瑜眼下又受不得寒,因而穿着很是厚实,好在她身形纤弱,并不显得臃肿。
她梳了个垂云髻,斜斜地插了两支玉簪,便再无其他。
“眼下将军回来了,也就不用再穿得那么素净了。”青溪见她这打扮还如往常一般,便忍不住提醒了句。
沈瑜怀中抱了个手炉,袖着手,无声地笑了笑:“我知道。”
先前是顾忌着宋予夺过世,她从来没穿过什么鲜亮的颜色,如今倒是不必机会,只是她眼下并没这个心思去打扮。
小几上摆了一局残棋,沈瑜收拾妥当之后,便盯着这棋局发呆。
早前在病中时她闲着无事,便学起了下棋,可如今却是没这个心思了。隔三差五地,便忍不住偏过头去看向紧闭的雕花窗,总疑心着听到了脚步声。
到最后,沈瑜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索性吩咐青溪道:“你去看看。”
她虽没明说,但青溪自然知道她这指的什么,应了声便要出门。
帘子一掀开,有冷气扑面而来,青溪不由得一颤,侧过头揉了揉眼。才走了两步,院外便传来了声响,夹杂在寒风中携卷而来。
里间传来沈瑜的声音,“可是到了?
“我去看……”青溪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见着沈瑜出来了,连忙道,“您先别出门,好歹披个裘衣。”
沈瑜停住了脚步,也觉得自己有些太莽撞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回里间添个衣裳,抬眼间,便见着了门口有人露了面。
并不是宋予夺。
她抿了抿唇,正欲询问,又见着那小厮让开,另有人扶着宋予夺进了门。
沈瑜险些没认出他来。
算起来,距两人上次见面已有一年的光景,便是真记不真切了倒也正常。可实际上,却并不是因着这个缘由。
与一年前相比,宋予夺的确消瘦了许多,可却也没到瘦脱形让人认不得的地步。沈瑜打眼看去,意识到他变得更多的是通身的气势。
当年,宋予夺已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言行举止间总是会不可避免地带出些压迫感。可那时候,他也一直有意收敛着,沈瑜虽觉着有些慌张,但却不至于惊惶。
而如今宋予夺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如同出鞘的利剑,不加遮掩。
他冷着脸,看不出喜怒,可沈瑜打眼看去,就是觉着他仿佛多了不少戾气。
这大半年来,他在西域究竟经历了什么?
不知为何,沈瑜忽而想起先前她令人打探消息时,听到的一种说法。
说是四年前宋予夺大败西域联军时,虽也杀伐决断雷厉风行,但却并未赶尽杀绝,在西域俯首称臣又多缴纳三成岁贡后,便按旨休兵。可此番他却是毫不留情,甚至连圣旨都没请,直接大破西域叛军,杀近半数皇室,最后递了份大捷的折子来盖棺定论。
那时沈瑜还将信将疑,总觉着自己记忆中的宋予夺做不出这样的事来,直到见着如今他这模样,才算是信了。
青溪打着帘子,沈瑜就这么站在屋内,没出声,也没挪动脚步。
直到那亲卫扶着宋予夺从院中走过,眼看着就要上台阶来,沈瑜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宋予夺的右腿怕是受了重伤,欲言又止。
直到这时,宋予夺方才终于抬眼看向了沈瑜,方才在西府之时他已经从侯夫人那里得知了此事,故而见着她倒没什么意外,只是觉着荒谬。
当初他离京前,为以防万一,所以铺了路给她。却不曾想到,阴差阳错间竟会成今日模样。
其实在生死线上挣扎大半年的光景,宋予夺早就忘了当日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留下的那些话,甚至连当年事都记不真切了,再见着沈瑜,只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慨然。
两人就这么隔着台阶对望着,谁也没开口,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倒是一旁的青溪看得着急,回过头去,向着沈瑜小声道:“夫人?”
沈瑜如梦初醒般应了声,而后道:“将军回来得突然,正房那边还没收拾妥当,不如先到我这里歇息会儿,我这就着人去那边收拾安置。”
她先前想着宋予夺会与将士们一同回京复命,怎么说也要到年后了,再不然也会有消息传来,怎么都没料到他竟然就这么轻装简行地回京来,正房那边压根还没顾得上收拾。
自沈瑜住过来,正房那边的物件就一点没动,算是将那屋子给封存了起来,此时断然是住不得人的。算来算去,也只能让宋予夺暂时在她这里歇一歇。
“好。”宋予夺这才移开了目光,言简意赅地说了句,而后便扶着亲卫进了门。
沈瑜在后跟着,目光扫过宋予夺的腿,抿了抿唇。
他这腿上并没包扎,看起来也不似新伤,应该是先前在西域之时留下的旧疾,伤成这模样,也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能医治好?
又或者……还能不能医好?
只不过此时并不是细想的时候,沈瑜跟了上去,帮着宋予夺安置下来。
宋予夺身上本就有伤,如今风尘仆仆一路赶回京,又在西府那边耗了不少精力,如今一进这温暖的内室,便觉着那被冻得冷硬的通身筋骨都仿佛软了些。
他身旁带着的亲卫是跟了数年的,原也没什么避讳,可宋予夺目光在这内室扫过,沉声道:“你也先回去歇着。”
那亲卫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不妥。
以往他陪宋将军回府,那都是在正房安置,如今却是在这位如夫人安寝的地方,他这种外人的确不宜久留。
“是。”亲卫立即应了声,离开了。
待着亲卫走后,沈瑜略松了口气,可却也没多大区别,毕竟对她来说,这宋予夺也一样是外人。
再者,青溪也到外间去给小丫鬟们安排事宜,如今房中就只剩了他二人。
沈瑜一向也算是能言善辩,可眼下却是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说,只能干巴巴地问了句:“要茶吗?”
她站得离床榻有段距离,不远不近地看着,并没上前来。
宋予夺是沙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见着沈瑜这模样,就知道她是有所防备与抵触的,倒也没说什么,只说了句:“让侍女来。”
宋予夺坐在床榻边,并没躺下,可神情中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些疲倦。
沈瑜想了想,到底还是亲自倒了杯茶,上前递给了他,而后道:“正房那边一时半会儿应当是收拾不出来的,太久没人住了……你就先在这里歇一歇。”
宋予夺没推辞,他也的确是累了。
接过茶盏后一饮而尽,俯身自己脱了靴子,和衣躺下,又自行盖了被子。
他右腿有伤,很明显就能察觉到,沈瑜也不好装视而不见,犹犹豫豫地问了句:“你这伤,可用请大夫来?”
边关虽有军医,但也就医治些皮肉伤,真论及医术未必会有多高明。
宋予夺道:“已经让人去请大夫,过两日便到。”余光瞥见沈瑜迟疑的神色后,又补了句,“这是旧伤了,也不急在这一两日。”
沈瑜点点头:“这样啊……”
先前,沈瑜还想着要同宋予夺提一提将来之事,可如今对上宋予夺这疲倦的模样,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先压一压,至少不能在这几日就提。
宋予夺倒是想着了此事,正想提的时候,却又有侍女进了内室,与沈瑜小声地说些什么,他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这内室中燃着银丝炭,很是温暖,与外间那冷寒截然不同,仿佛能将人的筋骨都暖化了些。床帐中有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像是上好的香料,余味绕在鼻尖,淡淡的,但却又不容忽视。
没多大会儿功夫,宋予夺竟合眼睡了过去。
沈瑜方才向青溪小声嘱咐了事情,一回头就见着宋予夺睡了过去,她这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上前去放下了床帐,而后出了内室。
青溪随着她到外间,这才出声问道:“将军已经睡了过去……还要让厨房去做饭菜吗?”
“饭菜先不急,眼下做了,指不定到时候就又放凉了。”沈瑜还是放轻了声音,小声道,“你去让厨房炖个老参鸡汤,放火上煨着,等他醒了便送过来。”
青溪点头记了下来,心道,如夫人对将军还是上心的。
结果她还没出门去吩咐,就又听到沈瑜说了句——沈瑜像是生怕她忘了似的,专程提醒道:“你去亲自催着,让他们早些把正房收拾出来,最好今儿晚上就能让将军住过去。”
青溪:“……好。”
第48章
修齐居这边伺候的侍女并不多,沈瑜常用的更是只有青溪一人,将她打发去监看收拾正房后,这外间就只剩了沈瑜一个。
外间不似内室那般暖和,沈瑜大病初愈又惧冷,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又进了内室。
她坐在窗边,怀中仍旧揽了个手炉,低头以指尖描摹着绣囊上的纹路,漫无目的地瞎想着。
宋予夺如今的情形跟她想的大不一样。
早前,她觉着宋予夺此番立下大功,纵然不封侯,只怕这官阶也是要再往上提一提的。届时必定是风头无两,春风得意。
可如今见着,却是疲倦中带着几分颓意。
近日来京城中街头巷尾酒肆茶坊说的都是这位宋将军如何英武过人如何足智多谋,凭一己之力深入叛军,联合大梁将士一同大破西域叛军,此役之后可保边关数十年太平。
京中的百姓都在等着他凯旋,像四年前那般再瞻仰一次这位大将军。
可这次他没有再带着将士们从京城大街上打马而过,受万众敬仰,而是就这么轻装简行地带了几个亲卫,在这么一个寒风大作的傍晚悄无声息地回了京。
当年是意气风发,如今好似彻底消磨尽了少年意气。
可沈瑜却又觉着,他这也不是沉稳,倒更像是消沉。仿佛是积攒的力量都在先前那一役中用尽,再也提不起精神来。
及至外间有脚步声传来,随后宋予璇露了面,沈瑜才蓦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单凭这一面就想了太多。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随着宋予璇到外间去。
“大哥已经歇下了吗?”宋予璇小声道。
她眼圈还有些发红,想是方才在西府见宋予夺时大哭了一场。
沈瑜点点头:“是。你这是刚从西府回来?”
“我跟大哥一道回来的,”宋予璇咬着唇,慢吞吞地说,“我原想着陪他一起去见见娘,可他却说想先回来歇息,我就只要自己去了风荷园走了一趟。”
说着,她又低声道:“大哥方才回府,又在祖母那边耗了些时辰,想来如今的确是累了。”
沈瑜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转而道:“我已经令人去收拾正房,最迟到明日,他就能搬过去妥善安置了。”
宋予璇看向她,欲言又止。
“怎么?”沈瑜道。
宋予璇又犹豫了会儿,方才问道:“为何不让大哥在你这里安置呢?”
宋予夺后院之中就只有沈瑜一人,又有“两情相悦”在先,他如今九死一生带着伤回来,便是住在沈瑜房中那也没什么。
更何况,他的确也需要人照顾着。
早点宋予夺不在时,沈瑜乐得担这么个两情相悦的名头,能让她过得更顺遂些。可如今宋予夺回来后,这名头就像是个坑,直接将她自己给埋了进去,自食其果了。
“这不合适,”想来想去,沈瑜也只能这么说了句,“更何况正房是他住惯了的,与我这里也不过是几步远的距离罢了。”
宋予璇倒没察觉出她的异样,只当她是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叹道:“如今大哥回来了,必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沈瑜是真怕了这话了,连忙又换了话题,问道:“我看他腿上似是受了伤,这是怎么回事?可严重?”
“方才在西府那边时,祖母也问了,他说是当初坠崖后被西域叛军带走时留的伤,到如今也有半年光景了。再问下去,他也不肯细说了。”宋予璇忧心忡忡道,“先前我跟祖母都说了,要请医问药,可他说这毛病寻常大夫治不了,不必再白费功夫。他已经辗转托人去请一位圣手来,等过几日,就到京中了。”
这话倒是跟宋予夺先前所说合上了,沈瑜垂着眼睫,若有所思道:“等皇上知道后,想必也会遣太医前来为他诊治,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最好如此。”宋予璇紧紧地抿着唇,其上几乎都没什么血色了。
沈瑜见她这模样,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这大半年来,宋予璇接手后宅的事情,早就将胆识手段给练出来了,纵然未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