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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久安没?有说话,她?有一种冲动,想抱一抱姜玺。
  这冲动来得突然又莫名,抱一抱有个屁用,何况他背上还受着?伤。
  但她?就是很想抱抱他,就像雨天里抱一只被淋湿的猫。
  不管这只猫叫得有多骄傲,淋湿了就是淋湿了,需要人好好替它?暖一暖。
  姜玺正要回头,就觉得背上一暖。
  唐久安的斗篷覆在他身上。
  “殿下别嫌弃,将就用臣的吧。”
  唐久安在京城时好不容易学会了穿绫罗绸缎,一回北疆,复又打回原形。
  斗篷底下依然是粗布衣衫,束护腕,系抱肚,衣衫灰暗松垮,更显得身形挺拔矫捷。
  方才在面?馆中?,姜玺看到她?的瞬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这一身和?去年夏天第一次入东宫时一模一样。
  连发髻都是一样的随手挽起?。
  曾经他有多瞧不上这样的打扮,而今就有多喜欢。
  这是天下地?上最好的打扮,因为唐久安喜欢这样。
  “我真没?事。”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唐久安也看着?他,回以同样明彻的视线,“是,臣知道了。”
  他受伤了。但他认为他这身伤是值得的。
  即使他的额角还滴着?血,他手上的伤口刚刚又崩裂。
  唐久安从袖中?摸出药瓶:“这是军中?的金创药,好用是好用的,就是药性霸道一些,殿下且忍忍。”
  她?先给姜玺的手上药。
  能让唐久安都说出“霸道”二字,姜玺有了心理?准备,憋住一口气,绝不允许自己嚎叫出声。
  结果药粉洒到伤口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整只手掌就像是烧灼了起?来。
  等他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嗷嗷乱叫了。
  “殿下挨鞭子都没?叫,怎么上个药就不行了?”
  “谁不行了?”姜玺必须为自己正名,“我那是……为了营造一种心如死灰的苍凉之感。”
  唐久安笑了笑,没?有揭穿他。
  对于痛楚,她?很有经验。
  当?人痛到一定程度,是叫不出来的。
  因为全身所有的力气都在和?痛楚作战。
  背上的伤势不是简单的金创药能解决,只能留给大夫来处理?。
  唐久安一面?上药,一面?问:“殿下为何要救那个人?若是臣刀收得略慢一些,殿下这四根手指一根也别想要。”
  “老?师的刀术我还能不了解吗?想收自然收得住。”
  姜玺道,“至于那人,我也是临了才看到他做的手势,他是赵贺的人。”
  赵贺原是一条地?头蛇,跟手下人之间有许多江湖相认之法?,姜玺无?聊的时候好奇问过,略知一二。
  越贺被姜玺收编之后,有了官身加持,势力范围更是成倍扩大,手下也越来越多。
  这次居然能把人安插进对方阵营,再临阵弃暗投明,瞬间改变了局面?。
  姜玺原来只打算唱一出苦肉计,让百姓们不再去找国公府的麻烦,暂时了却此时,但因为那人的出现,姜玺不单逆风翻盘,还抓住了不少人证。
  徐笃之周密谨慎,且不失忠义公正之心,定然能查出不少东西。
  “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首先当?然是不能再被关回大牢里去,那地?方我真是受得够够的了。”
  姜玺道,“然后,我高低得把暗算我的人揪出来。”
  这太子之位没?什么打紧,但被人逼到如此地?步,这口气他可咽不下去。
  “殿下打算怎么揪?”
  姜玺笑:“你问这么多,难道是要帮我去揪不成?”
  唐久安点头:“自然。”
  “……”姜玺顿住。
  他那话只是随口敷衍的,因为不想将唐久安卷进来。
  这次他已经尝到了教训,在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任性而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若他自己不付,便要他身边的人付。
  “我……其实?就是说说罢了。案子有三司在查呢,还要我费什么劲?我只要安安稳稳找个地?方好好养伤便行。”
  姜玺说着?,没?有再继续这个放题,转而问起?北疆的情形。
  得知刺客是蝴蝶仙之后,姜玺和?唐久安一样痛恨不已:“早知道就该点点做了他!”
  唐久安问:“殿下,你现在还有钱吗?”
  东宫的银子姜玺是没?法?儿动了,但唐久安问起?,姜玺立即道:“有,要多少?”
  “大约八千两。”唐久安道,“臣这里凑了八千两,总共一万六千两,可以托得意楼寻到阮小云,要他一条命。”
  姜玺惊呆了:“八千两……你是不是把自己掏空了?”
  “是臣错漏了阮小云,所以大督护才被行刺。”唐久安沉声道,“就算是倾家荡产,臣也要替大督护报了这个仇。”
  姜玺久久震惊,忽然问道:“若是被刺杀的是我,你肯出多少银子?”
  唐久安:“?”
  “也愿意出到八千两吗?”
  姜玺忍不住问。
  唐久安思索。
  姜玺心里觉得咯噔一下,这表情肯定是舍不得。
  “……那,五千两?”
  不能再少了,再少就太伤人了。
  唐久安有了决断,抬头道:“一万五千两。”
  姜玺舌头有点打结:“什、什么?”
  “臣这八千两,原就是殿下给的。”唐久安道,“从前殿下让臣从御池里捞出来的东西还在家中?,大约能当?七千两银子,所以臣可以出到一万五千两。”
  姜玺久久看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忽地?眼角泛红。
  他别过脸,眼望窗外。
  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样才能不让眼眶里面?那点泪意滴出来。
  唐久安瞧这情形,他好像有点不满意。
  想了想道:“不然臣再去交子铺借一点,凑个两万……”
  “行了,我知道了,别说了。”
  姜玺没?有回头,轻声道。
第59章 
  姜玺到了太庙不久; 太常寺卿飞快赶来。
  “啊哟我的小阿玺,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
  太常寺卿姜恩按辈份是姜玺的祖辈,今年七十多岁,鹤发童颜; 骂起人来中?气十足; 担任太常寺卿纯属闲得无聊。
  太常寺主管祭祀及皇家宗族事务; 姜恩是姜家资历最高的长辈; 皇帝到了他面前都得规规矩矩喊一声“皇叔”,有他在,皇族宗务从来没有出过半点差池。
  姜玺因为常来跪太庙,一来二去混成了?姜恩的心肝宝贝,姜恩眼见着孩子憔悴落魄成这样?; 忙命请太医。
  结果太医还未到,周涛先来要人。
  “给我打出去!”姜恩大怒,“今日?便是皇帝来了?; 也?休想把小阿玺带出这道门!”
  周涛能?怎么办?
  只能?默默走人。
  唐久安有点?懂姜玺为什么要往太庙来了?。
  一时太医来了?,要给姜玺上药。
  姜玺百般推脱; 一时说?想先洗个澡; 一时说?要换衣裳。
  唐久安原有些怜惜他这些时日?吃的苦,此时却有了?一种重回去年夏天的感觉——这太子着实有点?欠教训。
  只是没等唐久安开口,姜恩忽然点?着她道:“你,随本王出来。”
  这位可是连皇帝不敢不放在眼里的人,唐久安自然不能?不听,只能?扔下一句“殿下莫要任性”,便跟着出来。
  太庙里供着牌位; 空气里浸透了?檀香,姜恩一直领着她走好远; 一直到了?后院,方停下脚步。
  只是唐久安斥候出身的耳力着实是好,隔这么远,还是听到了?一声惨叫。
  正来自姜玺所在的厢房。
  唐久安猛地回头。
  “叫你陪本王说?话呢,分什么神?”
  姜恩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唐久安。”
  姜恩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围着唐久安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原来你就是唐久安。”
  这位老祖宗只管宗族中?事,很少?理?会?朝堂中?事,多半在自家王府逍遥快活,要不就来太庙蹓跶。
  这样?的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唐久安十分意外。
  她已然这么有名?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听到一声惨叫。
  唐久安皱眉。
  若不是姜玺与姜恩祖孙之?间表现出来的亲密,唐久安简直要怀疑姜恩是不是有意调虎离山然后对姜玺下毒手。
  “王爷若是无事,末将想去看看殿下如何了?。”
  姜恩挥挥手:“他那里有大夫,你去反而?坏事——不是,我是说?,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陪我聊聊天。”
  唐久安肃容:“是,王爷请聊,末将听着。”
  “……”姜恩,“你没陪人聊过天?”
  “末将常聊的。”
  “常这么把天聊死?”
  “那倒没有,末将的人缘很不坏,大家都很喜欢和?末将聊天,只不过因为公务繁忙没什么机会?多聊罢了?。”
  唐久安自觉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有能?力的人自然要为上司排忧解难,体现自己的用处。
  于?是热心道:“王爷可能?是年纪有点?大了?,不是很善于?聊天。这也?无妨,许多老人连话都说?不清楚,王爷步履矫健,口齿清楚,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聊天这种事情,末将颇为擅长,可以教一教王爷。”
  说?着,环顾四周,举例说?明:“比如可以先从天气聊起,今天的天气就很不错……”
  姜恩面无表情地听着,越听越绝望:“……停。”
  唐久安细心道:“若是觉得这个太难,我们还可以从吃饭聊起……”
  姜恩忍无可忍:“谁教你这么聊天的?”
  唐久安谦虚道:“无人教末将,末将乃是自学成材。”
  姜恩嘴角抽搐:“好,好,好。”
  转头命自己身后的小内侍:“去看看太子殿下药上好没有。”
  唐久安道:“末将去看看。”
  “你留下。留下来陪本王……”姜恩按着额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聊天。”
  唐久安有点?担心地望向?厢房方向?。
  这天聊得太好,也?是一种烦恼。
  *
  厢房内,姜玺趴在床上:
  “啊啊啊啊——轻点?轻点?轻点?!”
  太医也?在擦汗,他行医多年,就没见过这种伤法,皮肉伤倒是其?次,这是已然伤到了?筋骨,非用猛药不可。
  “殿下再忍忍!”
  姜玺含怒:“那你慢一点?,太疼了?!”
  小内侍急跑入内:“殿下的药还没上好吗?”
  姜玺一惊:“怎么?老祖宗拖不住她?”
  “王爷正拉着唐将军在后院聊天呢,只是唐将军好像听得到殿下在叫,往这里望了?好几回。”
  说?着,小内侍苦着脸首,“不过唐将军聊天着实厉害,王爷怕是快要扛不住,还请殿下快一些。”
  姜玺自动忽略了?后面,只喃喃:“……她朝这边望了?好几回?”
  她在,担心他。
  或许是师生之?情,或许是君臣之?情,或许是朋友之?份……虽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但担心就是担心。
  姜玺咬住被角,死命抓着床框,指节发白。
  他含糊地向?太医下令。
  “来。”
第60章 
  姜恩倒也没有受教多久; 很快传了另一名太医来给唐久安看伤。
  等到唐久安回到厢房,姜玺不单已?经上完了药,还梳洗更衣过,整个人焕然一新。
  只是收拾干净了; 便越发对比出来消瘦了许多。
  姜玺问:“聊完了?”
  唐久安打量他:“殿下无事?”
  姜玺的语气?甚是轻松:“自然无事; 我都说了; 那?本来就?是做做样子的。”
  唐久安点点头:“那?臣便?放心?了。”
  “你的伤如何?”
  “自然无事; 一鞭而已?。”
  “我在这?里好得很,老师不必担心?了。”姜玺道,“老师此番回京会?待多久?要不要先回家看看?”
  姜玺以为唐久安只是回京述职,唐久安也没有多解释,顺着他的话告辞。
  “殿下好好歇息; 臣回头再?来见殿下。”
  姜玺和颜悦色地目送唐久安。
  等?唐久安的背影在视野里消失,姜玺一下子扑倒在床上,疼得呲牙咧嘴。
  听到有人走近; 姜玺瘫在床上呻/吟:“快……去把太医找过来……”
  “只要殿下别逞强,好好静养; 便?不会?这?么疼。若是不肯安静养着; 非要装没事人,那?么便?是太医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这?里也没用。”
  姜玺整个地僵住,在视野地看见了唐久安的靴子。
  唐久安去而复返,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床边:“喏,殿下上回说的,臣顺手带了一包来。”
  姜玺被捉个现行,没脸见人; 不敢抬头。
  “殿下好好养伤,臣走了。”
  唐久安放下东西便?离开; 临行补上一句,“是真走了。”
  风吹过,门微微晃动,吱呀作响。
  一包牛肉干放在枕边。
  那?是在通州驿站,大雨之中的闲聊,姜玺随口?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