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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长卫捂起胸前伤口,可已太迟。那匕首贯穿心脏,血似小泉一般汩汩涌出。不过少许,他四肢已然乏力,直直跪了下去。却用剑指着地上的舒启山,“当年、当年断你两指,到底是我错了。我早该杀了你。”
说罢,又剑指着凌霆川。“你…”
话未完,气已落了。
闻锦被霍广拿下。老侯爷领人制服其余兵士,气势正盛。大笑三声,对天道,“三千老矣,尚能饭否。”
镇北王气势殆尽,玉昀终松散几分精神,这才感觉道自己脖颈上的疼。抬手摸了摸,血不多,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却很是打眼。该是方才得皇叔救她的时候,被那兵士划破的。
靠在她身上的人,却越发重了起来。
火光之下,却见他眸中已然失了神,嘴唇上已染上了一层白霜。玉昀忽想起在养心殿别院那夜,他同样也是如此面色。
“皇叔是又发了寒病了?”
却听他哼笑了声,“还存着口气。”只是将将说完,人便又猛地咳嗽起来。玉昀知道不能再耽误,与老侯爷交代了声,便扶着人往山海院回。
世子爷还得留在寿安寺门前,帮老侯爷收拾残局。霍广将闻锦交给几个兵士,见玉昀扶着那身形颀高的人是走不动的。只一把将人从她手中接了过去,背着往山海院送。
玉昀走在他们二人身侧,方连连问起霍广。“上回那位会医术的长辈可有跟来?眼下怎么办?他可带着药了么?”
小将军话不多,“没有。有药。”
“那就好了。”玉昀听得有药,松快了些。跟着霍广一路将人送回寝殿,便见霍广将人扶去床上躺下,又果真从腰间取了只药瓶,倒出一颗药丸送入那人口中。
“我去取热水,有劳大公主看着少主。”
玉昀忙点了点头。“那,小将军快去快回。”
月光从窗户洒在地板上,北风呼呼从缝隙中灌了进来。寝殿里没生炭火,很冷很冷。床上的人已缩成一团。上回玉昀自己也是迷迷糊糊,这一回,她到是头一回看清他病发是如此模样。
她走去将窗户的小缝合上,方又从柜子里翻了一床被褥来,与他盖上。
可于凌霆川而言,多一床被褥根本于事无补。他的五脏早就被寒毒浸透,由内而发,蔓延于皮表。此刻,每一寸骨头都承受着冰寒的刺痛。虽是早已习惯了,可仍然煎熬。
他意识早已有些模糊,只是一抹鲜血气息盈入鼻息,方叫人稍稍清醒了些。
眼前女子的轮廓恍惚,声音也似乎离他很远。可脖颈上那抹鲜红,却十分清晰。喉咙里燥热袭来,难以压制。
他本也不知道人血能缓解寒毒。只是两年前,舒长卫派他领兵赴天山抗狄,却被敌军困在一处山巅。兵士四面楚歌,直至冻死饿死在山上,也不见舒长卫出兵救援。他那时候便知道,舒长卫跟淑太后,根本是一气同根。
他们都想要他的命。
正当寒毒发作支撑不下去之时,却有几员小兵,将身上暖血取给他饮。果真叫他撑过了那回。
“血…”他目光呆滞,眼下唯有那样东西可以缓解身上的痛处。
许是听得他的诉求,女子的脸庞渐渐清晰起来。她眸光明媚,肤色细腻白皙,唇齿蠕动着,话似是说得很慢。“皇叔…想要血么?”
他在心中冷笑,她还不知道…
老皇帝捧在掌心里的人,血是什么味道?喉间干咳肆意起来,他便也放任不理。撑起半边身子,一把将人拉来面前,将头埋入她的深颈。
玉昀有些被吓到了。脖颈上的疼痛传来,让她更清楚的知道,那人在干什么。将将凝固的血液,又被吮吸重新突破。她感觉到他冰冷的薄唇,听到他重重的喘息,还有液体滑落喉咙的声音。
可她没有动,也没有出声。耳旁好像有个声音,在向她求救。眼前便又闪过那个跪在雪地里的小少年的身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靠在她肩头的位置,终于恢复些许温热。脖子上的气力,也被缓缓松了开来。玉昀试着推了推人,那人却全身无力倒了下去。她方忙一把接住,将人扶着躺下。
待小将军回来的时候,皇叔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只是霍广端来的热水,皇叔并未用上,反倒是送来玉昀手中。
“看来,公主都知道了?”霍广陪在榻前,问起玉昀。
“知道什么?”她还有些恍惚。方才,她被人吸走了些许血液,可并不致命。
“少主自幼便被喂下寒毒,每逢初一十五发作。也是两年前,机缘巧合,方发现人血能缓解发病时的痛苦。方才许是看公主见了红,便没能忍住。少主许也并非想要伤害公主。”
玉昀捧着手里的茶碗,喝下一口,这才稍稍缓和过来。她只知道皇祖母苛待他,罚人跪在雪地里,当众人羞辱于他。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回事。
“那他身上的寒毒,还能解么?”
霍广叹气道,“这便得问霍苓了。”
作者有话说:
回到京城就和离。
第25章
一场乱战; 镇北王死后,其余军士溃散不堪。只被御林军收编,只等回了京城再作发落。
只是一场大战后; 山海院外的动响一直持续到凌晨。而皇叔因寒病; 也到了那会儿方才睡沉。玉昀回到自己的寝殿; 睡下不过一会儿,便又被外头的声响惊醒了。
新年的阳光透过窗棱洒在床帏一角; 好似精神满满。
外头是世子爷路过时的说话声。“闻锦这厮诡计多端,昨日险些给他逃了; 你们都看紧些。”
玉昀听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是世子爷带着闻锦来面见皇叔; 便也知道皇叔的病情应该已经无恙了。
她便又合上了眼; 接着补觉了。
**
陆北乔醒来的时候; 已是黄昏时候。宋氏还守着床边,见他醒来,面上神情终于松散几分。
“你可算是醒了。”宋氏重重叹了声气。昨日家眷们被困在塔下; 陆时行一时也看不过去儿子发着高热,这才答应去请太医来。
陆北乔前日在山海院外跪了整六个时辰,太医说是寒气入体,方发了高热。膝下也因渗了雪水,恐是会落下病根。
见儿子已撑着身子要起来; 宋氏方亲自扶起了人。却听儿子咳嗽着问起。
“昨夜好似生了什么事,公主可还好么?”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问她做什么?”宋氏几分怨气; 儿子病成这样; 从昨日到今日; 公主连一声问候都未曾有过。“她好得不得了; 还陪着那位宸王殿下身旁,守着人家整夜。”
只是这话一出,陆北乔愈发咳嗽得厉害了。
“陪着宸王?”
“为何?”
宋氏忙给儿子在后背上捋着,“你昏睡过去了整整一日,定是不知。昨夜镇北王舒长卫来找宸王寻仇。险些将我们都给牵连了。唯是公主带着威远候两个公子去拦人。我等妇人,也不知到底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镇北王被那教坊司的司正正法了。只是,宸王不知是受伤还是出了什么事,公主护着人回了山海院,听闻整夜都没出过寝殿。”
“……”
宋氏听他不语,却见他眉间却锁成一团,手中拧着被褥,拳头的气力似快要将被褥压碎才行。
宋氏愤愤:“她做出这等事,你还念她做什么?叫你吃了这般苦头,这等儿媳,不要也罢了。”
“不要?为什么?”陆北乔这会儿才一字一顿道:“是我先负她…”
“这又与你何干。”宋氏正在气头上,索性将早前在宫中的事也道了出来。“三皇子相看那日,她分明有些酒醉,面色绯红,神识不清,方被扶出了宴席。后来又说,是去养心殿与宸王下棋。一个酒醉的女子,与人家下了大半夜的棋,如何还说得清楚。”
“什么?”陆北乔这一声问得很是虚弱。
宋氏这才将话直接挑明了:“她和宸王共处一室,早非第一回 了。”
陆北乔一双眸中颤抖,唇齿却气得发抖。一把掀开被褥,便从床上起身来,往外头去。任由得宋氏要拦也没能拦得住。
宋萱端着药食从外头进来,也被他一把掀翻在地。
“表哥、表哥是怎么了?”
陆北乔理都没理,便直冲出了门去。
宋氏自己拦不住人,只忙不跌喊宋萱。“还不拿披风给他披着。将将才止了高热,寒气还未退,再受一回凉如何是好?”
陆北乔从绿水院出来,直寻来了山海院。
夕阳已经斜了,玉昀下响睡醒,还不大有精神。
阿翡与轻音正伺候饭食,便见驸马一身单薄的寝衣闯了进来。二人俱是一怔。
阿翡却很快沉了脸。“二爷还来做什么?怎不陪您那好表妹去呢?”
话正落,宋萱也捧着到披风跟了进来。轻音原不是惹事的性子,可前日见得那等场面,这回也忍不住了,随着阿翡的语气嗤道,“三姑娘也还敢来我们主儿这,脸面可是树皮作的么?”
宋萱弱弱道了声,“我、我来给表哥送披风。”
她方一路小跑,也没跟上陆北乔。男子步幅本就大些,更何况陆北乔走得太快了。这会儿,她正将手中的披风送去表哥面前。却被他呵斥了声。“不必。你先出去。”
“……”宋萱到底是头一回被他这样凶着。心中虽然委屈,可见表哥的目光燃起恨意,她也只能照办了。
玉昀手中停下的筷子,又重新开动起来。
今天厨房送来的小笼包,一共两种口味。荠菜猪肉的,还有蟹肉蟹黄的。玉昀更喜欢蟹肉的,沾着陈醋,送进嘴里。
吃小笼包不能在乎仪态,必须一口一个,不然其中的汤汁儿流出来,便是暴殄天物了。
“公主没有话要跟我说么?”陆北乔说着还有些小咳。
方宋萱出去,门还敞着。玉昀理了理自己的领口,“我有些热。轻音,将花窗打开,通通风吧。”
轻音自然照办。
冷风灌入殿内,顿时一阵凉爽。看着陆北乔那本就不大稳当的身子又踉跄了两下。玉昀方笑了笑回了他的话。“我有什么话要跟二爷说呢?”
陆北乔稳住脚下,一双眼中愤愤看向她来。“公主与宸王,可是已经发生过什么了?”
“二爷自己做了那种不堪的事儿,便以为其余人都与你一样不成?”玉昀这话几近不假思索。即便她与皇叔曾共处一室,可却也是遭人算计,也并未真的发生什么。
陆北乔却依旧不依不饶:“我与萱儿尚且有约在先。公主呢?公主在宫中那晚,枉我还整夜难眠担心你出事。公主又做过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
被人如此责问,玉昀话里自也不再轻巧。端到嘴边的茶水,又重重落回桌面上。
“母亲说你退下宴席的时候,已是酒醉。还是公主自己说的,是被人扶入了养心殿,和宸王下棋。是真的下棋,还是另成其事?”
“母亲倒是告诉了二爷不少。”玉昀觉得好笑。婆母看来已是豁出去了,连这等话都告诉陆北乔,便是没再与她留余地。
那她也不需要什么余地了。
“不怕告诉二爷,我将将病愈,那日宫宴上本是不喝酒的。却是宋妃娘娘待我不薄,在宫宴上换了我的茶水。又唤她的婢子将我送去养心殿。”玉昀冷冷笑着,“二爷可知道,如今养心殿是什么地方么?”
陆北乔眉间紧锁,压着气息,“什么地方?”
“养心殿的墙上,如今挂着西子浣沙和贵妃出浴,都是掌印江随的丹青图。养心殿里,还豢养了二位美妾,伺候掌印江随,又被江随入画。二爷觉着,您那位姨母,将我送去那儿,是想做什么的?”
一旁轻音与阿翡听着都难免一怔。主儿这事儿藏着心里,已是多久了…
陆北乔却踉跄着退后了两步,那日他心神难安,果真是她在宫中出了事。
“公主…公主被掌印…”
“拖二爷的福,我却是躲过一劫。只是我闯入皇叔别院,方被皇叔身边的大夫解了药性。若这是二爷想知道的,那便就只是这样了。我也再编不出别的故事来。”
陆北乔没有怀疑,玉昀从未骗过他。可自己姨母陷害于她,叫她名节不保,为宦臣玩物,只叫他更为不堪。
他眼中有什么在颤动着:“公主…为何当时没告诉我?”
玉昀依旧冷冷道:“二爷忙着顾着三姑娘的婚事,我与二爷说什么呢?你我走到如今,也是什么脸面都不剩了。你有你的不堪,我也有我的说不清楚。彼此磋磨,又是何必?我从前也是爽快的人,临到了自己的婚事上,却又装着糊涂了好些年。若早知道二爷和三姑娘总归是要在一处的,我宁愿从未嫁过你。”
“别说了。”
陆北乔声音中已在颤抖,玉昀却不是听话的。
“都到这一步了,说不说出来又有什么区别?人心若变了,一纸婚约早已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