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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前是个什么人?也是最怕人唠叨的?,自然也不愿去多说别人。一想就有些酸楚难当,独个坐在榻上?把眼泪一抹,叫花信去打了水来洗漱。
花信端了水来劝她; “姑娘不等三爷了?你这会吹灯睡了; 他一会回来,看见你这屋里歇了灯,就是要过?来和你赔不是也怕搅扰你睡觉,不肯来了。几句口舌,拖到明日; 倒拖出嫌隙来了。我看你还是再等等吧; 洗漱完; 我陪着你等?。”
“谁要等?他?难道他一夜不来赔不是,我就一夜不睡了么?”妙真夺了帕子把脸搽一把; 把口漱了,就换了衣裳卧在床上?。
花信把蜡烛取来插在床边的?银釭上?,“真不等?了?这时?候还不见回来,别?是在外头遇到了什么事?三爷跟前也没个人伺候着,要不我叫严癞头上?街去找找?”
“找他做什么?他这么大个男人,难道还会被拐子拐走不成?这么暗了,谁不歇息?你何苦又叫宁祥费事?”
既说到这里,想?到花信素日行动,也唠叨了她两句,“不是我多嘴要说你,宁祥是待你有些想?头,所以?才肯任劳任怨凭你使唤。可?你既然没那个意思,就不该没有分寸地使唤他,人家又不是欠了你的?。你要没意思,就和他说清楚,只对我说管什么用?”
话音甫落,她自己倒听得一阵亏心,这话到底是说花信,还是在说她自己?她原来也不是不懂道理,只是事情搁在自己身上?,都是一副自私相。
大约良恭也看见了她的?自私,所以?渐渐变了态度,不大爱贴心贴肺地伺候她了。兜兜转转想?回这里,又是不甘,又是失落,一种郁塞的?心情。哪里还能睡得着呢?屋里又有些闷热,她干脆就起来到廊下吴王靠上?坐着乘凉。
银月铺阶,星斗斑斓,院子里什么都看得清,假山上?还有那颗老柳清晰的?影子,夜风拂动,夜色犹如一片静谧的?湖。这时?候大家都睡了,没有人声,仅仅是蟋蟀吱吱,蛩语唧唧,以?及妙真哀愁的?呼吸。
倏地听见“咯吱”一声,妙真吓一跳,端起腰来看,见良恭竟从假山后头走出来,穿着件蟹壳青的?衣裳,松松的?系着带子,露着大半胸膛,想?必是从床上?爬起来。
妙真看见是他,就想?绊住他一会,因问?:“这么晚你怎的?还没睡?”
良恭本不想?理睬,可?见她穿着薄薄一件水色的?鲛绡长衫,在背后窗纱上?晕开的?一圈烛光里,透着两条月光一样的?细软胳膊,不免色。迷心智,蹒着步子过?来,“热得睡不着,想?起来这厅上?的?门未关?,怕又野猫跑进去,就起来关?门。”
“我也是热得不好睡。”妙真摇着把扇子,把胳膊扶在吴王靠上?,一把纤腰跟着他步入廊下,也慢慢搦正?了。
他像是嘲笑地睨了她一眼,“难道不是为了等?邱三爷?”
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可?妙真不好对他说。才刚教训花信要人家趁早对严癞头说明,免得牵来扯去说不清。轮到自己身上?,又做不到,很舍不得。就向从前林妈妈睡那屋子斜飞了一眼,轻描淡写道:“谁等?他?他爱几时?回来就几时?回来。”
良恭把背欹在墙上?,也不坐,也不说走,就在她对面立着,在月光铺不到的?地方望着她好笑。
那笑容因为看不清楚,她猜测是一种嘲笑,就白他一眼,“你现在心里一定想?:谁叫你自讨苦吃,和人家未婚苟且。”
她肯直白地说出来,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赌气的?意思。希望说得不好听了,他不忍心,来替她辩白两句。
可?良恭非但没替她分辨,还似乎认同地点了两下头。她益发有气生,把身子转到一边,胳膊又搭在吴王靠上?,整个人脆弱地伏在胳膊上?,“哼,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又管得着?随你们怎么去想?。”
她的?脊背弯着,像一条细细的?树枝延伸出去,脸是梢头长出来的?一朵玉兰花,看得良恭心头一软,就坐下去,倚着偌大的?圆柱子戏谑地看着她,“谁又说你什么了?还不是你自己在这里说。”
妙真不过?是怕了他这几日的?做派,乍来乍去的?,就装出这顾影自怜的?模样引他上?当。见他肯坐下来,她心里又是得意又是窃喜,后来又怕他忽然要走,就向他坐过?去一些,借口说:“你看我脸上?是不是长癣了,有点痒。”
良恭把脑袋紧贴着柱子,有意避开似的?,谨慎地看她的?脸。她又生气,把身子端正?一些,“八成是给小虫子惹的?,这时?节就是虫蚁多。”自己给了自己答案,免得人家不答,倒是自己尴尬。
落后就是一片沉默,她愈发觉得丢了面子,又要悄悄往旁边坐开一些。不想?屁股刚抬起来一点,腰就给他陡地揽住了。他往前一掣,她就伏进他怀里。喜还没赶上?来,只有一片惊,她呆呆地睇住他。
本来要问?,又怕问?得他头脑清醒了又把她丢开。她就没问?,也没敢动,瞪圆了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
良恭就笑,近近地瞅着她的?眼睛,“你挪来挪去的?,屁股不疼?”
妙真讨厌他在这个时?候说“屁股”,觉得不是个什么文雅的?词,把这夜的?好风好月都破坏了一点。心里正?这么想?,他的?嘴就贴过?来,把她向后揿在阑干上?亲。
他亲得格外用力,舌不客气地在她嘴里搅。动,揽在她后背的?手也是不客气地把她一大片皮肤攥着,有些报复的?感觉。抓着抓着又嫌背上?太单薄,就移到前头来,攥她的?胸。口上?软。的?肉。
妙真觉得心都要给他掏出去了,胸。口长了颗樱。桃似的?嘴,用丰。腴的?唇。在他手心里胡乱拱着。她向后仰。倒在阑干上?,仰头看见天上?明净的?月亮,觉得那是面镜子,照得人害。臊。
不一会良恭拽回自己的?理智,又将她松开,见她仰在阑干上?绵绵地喘。着气,就拉了拉自己的?襟口,笑着起身,“邱三爷大概要回来了。”
她一时?陷在脸。红。心。跳的?窘迫中,忙端正?起来把外头的?长衫拢一拢,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从廊角转了出去,仍然是乍来乍去的?洒脱。她有种偷。情的?虚惊,过?一会,看见大片大片的?月光撒在假山上?,撒在院中,又觉得连身。体都有些空旷和荒凉。
次日大早往胡家去,车内只得她和花信坐着。良恭的?背影给红日映在车帘子上?,情愿在外头晒着,也不进车里来坐。她在心里怙惙着,就到胡家门上?来了。
胡老爷往染坊里去,仍是胡夫人携雀香招待。未到午饭时?候,娘三个就坐在胡夫人屋里说话。胡夫人又略微发福了些,一笑起来就珰动钗摇,珠光宝气的?一身。
问?了妙真安葬父母的?事,又问?起这次是谁伴着来的?。妙真道:“还是我跟前那几个人,只是林妈妈春天病故了。”
雀香听见眼睛一亮,想?着良恭也一定跟来了。原本她对黄家公子的?想?象,已从良恭身上?移植到邱纶身上?的?。可?这一年听见说邱纶在嘉兴为和妙真的?事同家里打擂台,又觉得邱纶那性子小孩子似的?,不够稳重。
她长了一岁,喜好也变了些,不大喜欢孩子气的?男人。因此?两相比较,又把对黄公子的?憧憬转移回良恭身上?。觉得他面上?虽然轻浮,骨子里却是个稳重的?男人。
因此?忍不住多嘴试探一句,“大姐姐跟前那几个人,我记得还有花信,瞿尧,良恭,也有个姓严的?,都跟着来了?”
妙真笑笑,“今日还是花信和良恭陪着来的?,花信在外头廊檐底下等?着呢,我叫她进来给舅妈和你请个安。”
说着就叫了花信进来行了个礼,落后又失望地说:“尧哥哥没跟来,他有事往别?处忙去了。”
胡夫人一听瞿尧没跟来,放了大半心,瞿尧毕竟是跟她的?这班人里头最会办银钱案子的?一个。他不来,那么少了许多麻烦,搁在胡家库里那笔财产更稳固了。虽然当下正?忙着把它们打点好,因为在忙着雀香年底出阁的?事。
但高兴归高兴,还是为妙真做出一副惋惜,“瞿尧倒是个好帮衬,只是人家男子汉,也要立自己的?事业。林妈妈呢,她那时?在这里陪着你的?时?候身子就不好,我就猜她是熬不过?这两年,果然叫我说中了。”又问?:“这次回嘉兴是住在哪里呢?”
妙真照实说:“是邱家二?爷的?一处房子,因为空着,邱纶就向他哥哥讨来借给我落脚。”
果然听见的?闲话不假,生意场上?跑来跑去的?人都说妙真和邱家三爷有些私行不检,以?至邱三爷和家里头闹得有些僵。
胡夫人一面笑,一面感慨,“邱三爷还是很对你的?事情上?心,这会只怕也陪着你到常州来了?怎么他今日不到我家来?”
“他有点事情要忙。”妙真晨起连邱纶的?面也没见着,也不知他昨夜是睡在哪里的?,只得胡乱搪塞一句。
这时?胡夫人跟前伺候那个媳妇进来,问?几时?摆午饭,厨房里好掂着时?辰烧饭。
“就正?午开饭。”为表对妙真的?关?怀,胡夫人又过?问?几句菜谱,“都做些什么?”
“是一样卤鹅,一样清蒸乳鸽,一样炸豆腐元子,一样糟鲜藕。”
胡夫人道:“再添个鲜虾烩火腿,妙真爱吃的?。”
妙真不得不谢她,她在应酬上?显然是经验不够,总弄得个被动的?境地,人家暗地里坑她的?钱,她嘴里还得谢着。这一想?,倒觉得应该学学她舅妈这份智谋,往后遇见一般的?人,都不会吃亏。
不一时?开饭,大家坐到小饭厅里,妙真也学着胡夫人的?样子,问?起胡家这一年的?事情,“舅舅外头的?生意一向都还好?”
“好什么好,还不就是勉强糊口,这么大个家要养,又是二?房三房,哪个月不闹亏空?”说是这样说,不过?胡夫人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
这是人家会说话,嘴里头说“不好”,防备人来借钱。脸上?又要显露出“好”来,不然一份得意没人看见,岂不是白费?妙真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在暗暗学这一点。
继而?又问?雀香的?事,“雀香妹妹出阁,就是今年了吧?”
胡夫人益发显得荣光满面,索性搁下箸儿细说起来,“就定在今年冬天,年初的?时?候黄家来人送了聘礼来,哎唷,来的?人又多,东西?也多,把家里闹腾得。真是,我那几日简直忙不过?来,就怕哪里不周到得罪了人。”
东西?多虽多,值钱的?却没几件。为这事雀香不高兴了几日,胡夫人劝她说:“人家是为官的?人家,自然不能落人话柄。值钱的?东西?一箱一箱抬过?来,给人看见,不得问?这些东西?他们黄家是从哪里来的??做官的?人最忌讳这个,等?你过?去,还怕没有好东西?给你?”
雀香虽然觉得在理,感情上?仍有些过?不去,此?刻听见她娘又说起这事,就斜她一眼,怕妙真深问?,有意要岔过?去,“说这些做什么。大姐姐,我只问?你,冬天的?时?候你还在常州么?送不送我出门呢?”
妙真有意看了胡夫人一眼,“我也是说不准,就看常州这头的?事情好不好办,要是棘手,就是三年五载也要耗在这里。不过?你出阁,我既然在这里,自然是要送的?。”
胡夫人听这意思是要和她耗到底了,心想?倒是个麻烦,不怕她打官司,就怕她闹得人尽皆知的?,叫人家听见他们胡家私吞外甥女的?财产,面子上?终归有点不好看。
不过?钱和面子比起来,还是钱要紧,她不怕她闹。
脸色就有些冷淡了,故意的?。冷淡了一会,又转回从容的?笑脸给妙真夹菜,“多吃点,这一年来来去去的?,看把你瘦得。一会你舅舅回来看到,又要心疼。你去这一年,他念叨得哩,怨我当时?怎么不派两个可?靠的?人跟着你去。”
妙真就说:“哪有总靠亲戚的?,我自己也要顶起事来。舅妈不知道,这一年操办了这些大事,我也长进些了。去年在邱家,就和他们家太太奶奶们撕破了脸皮。他们当我没有父母就是好欺负的?么?那可?不能够。我才不管从前是旧交还是旧仇,谁的?脸面我都是不给的?,没道理成全了这虚头巴脑的?体面,倒叫自己吃了亏。”
胡夫人不由得另眼看她,刻意捂着嘴好笑,“这种事情你也好意思说啊?我晓得那邱三爷想?讨你做奶奶,可?你一个小姐家,不该跑到人家家头去谈这种事,该请个人代你去说。再不济,请个媒人去说也好看些。”
妙真噘起嘴,“我怕什么好看不好看呢?横竖自从父母没了,我的?名声渐渐就不好听起来。我就是这性子呀,非得要弄个鱼死网破。”
“你这是赌气。”
胡夫人觉得她是意有所指,不再说了,扭头看见雀香在走神,把她胳膊碰一碰,“你不是总说想?你大姐姐么?一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