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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原该封侯拜相、前程万里——而现在,他却穿着艳红如火的喜服,跪在他脚下,指尖捏着他的衣襟卑微地、毫无理智地恳求着他,以昔日情分为刀剑,同他的冷硬心肠做最后一次交锋。
他已经为他们的未来筹谋了多日,若此次心软,便是满盘皆输。
“我可以让你们见一面,但见面之后呢?”
赵钧半蹲下来,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以一种平静到极致的神情凝视着他:“阿白,你的姐姐已经嫁人了,她现在有相知相守的丈夫,未来还会有可亲可爱的儿女,而你在她心里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你真的愿意打扰她,让她突然多出一个死而复生的弟弟吗?”
你真的想让姐姐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你真的能以现在卑微而狼狈的姿态去见你最亲的人吗?
赵钧的话有如惊雷,郁白捏着他衣角的手缓缓松开,浑身脱力一般跌跪下来。
绿柳下长姐随风飘舞的天青色裙衫,哀鸿遍野流血漂橹的战场,父亲偶然对他露出的关怀和忧虑的神色,一旬一次的红门关互市上络绎不绝的人马车流,飘香酥脆的胡饼和熏肉,写意年幼稚嫩的脸,凤十一别扭而日渐纯熟的笑……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画面,是十七岁那年笼罩整片大漠的夕阳,一双人打马踏过万里疆域。
……
殿门被轰然踹开,守在门前的贺念白一个激灵,托着的汤羹洒了大半。他尚未来得及懊恼自己的毛手毛脚,便见赵钧怀里严严实实地抱着个人闯出来,朝外疾步扬声:“来人,快叫太医!”
他眼花缭乱之际,看见了皇帝怀中垂下的一角红衣,一只凤凰正冲破云霄,扶摇而上。
作者有话说: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掐指算算,正儿八经的火葬场要开始了~
第63章 上元夜
郁白再次醒来时,新年已经到了尾声。上元佳节,长安城内花灯竟起,五夜齐开,金吾不禁夜,笙歌相应和,端的是良辰美景,锦绣辉煌。赵钧拂去一身寒意闯入燕南阁时,郁白正坐在窗边,静静望着一盏挂在窗上的金黄色凤凰灯。
他解下大氅挂在外面,从后面轻轻搂住郁白:“阿白,喜欢么?”
“这只是盏小灯,外面有特别漂亮的大凤凰灯,比这个大许多倍。”赵钧温声笑了笑,“太医说你身体恢复了些,可以稍微外出走动了。今日是上元节,阿白随我出去走走如何?”
凤凰灯光华流转,光芒所落之处却是一片沉默。赵钧惯常地没有得到回应,也并不介意,兀自牵了郁白的手,一件一件仔细地挑选衣裳。
郁白生着病,赵钧有意给他穿的艳些好压一压病气,便捡了件宝石蓝的海棠绣花长袍,锦缎束发,外罩雪白狐裘,任谁看都是一个富贵人家千娇万宠的小公子,仿佛从没见过世间疾苦似的。
郁白任由他牵着自己,和顺地走在他身侧。他在除夕那夜高烧昏迷,从五日前第一次醒来后,他便一直如此顺从。
顺从到,不言不语、无悲无喜、不忧不惧,像一只静默而温顺的羔羊,袒露自己最脆弱的咽喉,站在世界的另一端,远远望着浮世红尘和昔日爱侣,却没有什么能再牵动他的眸光。
他丢失了自己的名字和过往,也从自己的名字和过往中解脱了出来。
赵钧一厢情愿地相信郁白只是暂时性地忘记了一切,就像当初失忆那样,过些日子便会复原。而余清粥及一干太医却眼明心亮,心知郁白的状况绝非失忆这般简单,然而望着赵钧青筋毕露的手背、遍布血丝的双眸,却怎么也无法将“痴傻”这二字说出口来。
临近上元佳节时,赵钧下旨,在乾安殿外的宫道上建了一条灯火长廊,长廊廊顶及两侧皆悬满新奇花灯,也不乏字谜灯谜等游戏,更有宫廷乐人奏乐和歌,极力仿造长安城内火树银花不夜天的上元盛景。
眼下天已薄暮,灯也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赵钧便牵着郁白的手,一盏一盏地走过去辨认着。
粲然灯光映亮了两人面庞,一时连天边皎皎明月也黯然失色。赵钧牵着郁白的手慢慢走着,在一盏硕大的凤凰灯前停下脚步。凤凰灯光华流转,金黄的羽翼上贴了颜色各异的字条,是为谜面。赵钧揭了张字谜,念道:“平分秋色。”
他回头笑着问郁白:“阿白,猜得出这是什么字吗?”
凤凰灯前的小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是专供人写下谜底的。郁白迟迟不曾应声,赵钧也不意外,兀自蘸了笔墨,在铺好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钧”字:“‘平分’为‘匀’,‘秋色’为‘金’,平分秋色,即为‘钧’。来,阿白,写写看。”
郁白没接住笔。霜毫笔啪的一下落到地上,在一尘不染的宫道上溅起几滴浓黑的墨。郁白微微蜷着手指,垂在身侧,视线游离着,未曾落到那根笔上一丝一毫。
赵钧愣了下神,蹲下身来捡起毛笔,朝郁白温声笑道:“无妨,捡起来便好。”
他把人拉到自己怀里,轻轻掰开郁白的手指,将笔杆塞进他掌心:“来,阿白,写一笔吧。”
——霜毫笔再次落地的声音清脆透亮。
郁白低着头,茫然地看着手背上突然多出来的点点墨汁,似乎在思考这是什么东西,却仍旧没分给眼前那面容苍白的人半丝目光。
类似画面重复再三,赵钧面上的笑意渐渐有些勉强。他重新捡起笔来,塞进他手中,声音渐渐严厉起来:“阿白!”
……他再怎么严厉,也是没有用的。
昔日能策马踏霜雪、提剑斩劲敌的手,如今连轻飘飘一支毛笔都握不住、简简单单一个字都写不了了。
在毫无反应的郁白面前,多日的苦苦忍耐终于如断弦般一下崩得四分五裂。赵钧闭了闭眼睛,只觉心中苦楚泛成河海,拼命往他眸中涌,再睁开眼时,双眸已经布满了血丝。
满目火树银花在他眸中烙下的光影愈发模糊,他死死盯着郁白,忽地向前踉跄两步,一把扣住他肩头:“阿白!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阿白,你的字最漂亮了,你写一个,写一下我的名字,你知道我叫什么对吧?只写一个,写完了,我带你去看花灯,吃糖果子,你想做什么都行……阿白,你写一下,写一下!”
赵钧近乎声嘶力竭。他央求般地重复着,掐着郁白肩膀的手也愈发用力:“你看看我啊阿白,你看看我……你认得我是不是?你认得我……”
他想听郁白喊一声“赵钧”,想听他说一句“你不要哭了”,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郁白被他掐着肩膀,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赵钧,黑澄澄的眸子里面没有一丝情绪,宛若一个懵懂不解世事的孩童——不,孩童尚且知道恐惧与欢喜,而郁白已经完完全全丧失了这些情绪。
他从头到尾都静默地站在原地,既感知不到赵钧近乎崩溃的情绪,也感觉不到肩膀上传来的刺痛,只有脚下笔墨散了一地,染脏了雪白的狐裘,如同雪地里凌寒开了一夜的梅。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从某种程度上讲,郁白获得了真真正正的自由。
然而赵钧看着他这幅样子,却只觉得心如刀割,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地提醒他,从前那个玲珑剔透的郁白,已经回不来了。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自郁白醒来后,这样的画面已经重演过许多次。眼前人还是那个人,魂魄却像是被阎罗冥府勾走了,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他不再笑,不再哭,仿佛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画面,不再有任何喜好和厌恶,如同终于接受了永世囚于樊笼的宿命,乖乖巧巧、安安稳稳地当一只被折断羽翼的金丝雀,哪怕是掀开笼子,他也不会飞了。
赵钧缓缓松开手,慢慢蹲下身去,将脸埋在掌中。不多时,渐渐传出低低的哽咽声。
分明灯光璀璨、火树银花,他却只觉出孤身一人的悲凉。
这样的日子,他原应该同那月白风清少年郎一起,游花灯,赏皎月,猜灯谜,缠绵亲吻,极尽天下潇洒快意之事。他不顾群臣反对、开私库花重金,一意孤行造了这条灯火长廊,妄图以虚假盛景博一虚假幻想,最终却连自己也没有骗过。
花市灯如昼。郁白茫然的目光扫过半跪在地上低低哽咽的赵钧,又扫过满目绚烂至极的火树银花,忽而在遥远的梅林中望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在郁白匮乏到近乎雪白的认知中,那应当是一个“人”。
而且,还是个非常面熟的人。
。
平春堂的梅林中,贺念白正捻着一枝红梅,对着那遥远的灯火长廊出神。
听宫人嚼舌,那是陛下专为郁公子修建的,此事遭了不少大臣上书贬斥,又有御史旧事重提,联名上书要求陛下广纳后妃,开枝散叶,以保大梁江山后继有人,一度惹得陛下龙颜大怒。
上元佳节,此时长安城里一定也是灯火辉煌吧。贺念白怔怔地想,也不知那人现在如何。他入宫已有半月,除却除夕那日,始终再未得见赵钧,然而他此刻心中想的却不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拾起一朵掉落的五瓣梅花,忽然看见了郁白。
。
赵钧无言崩溃之际,郁白却蓦然在一盏琉璃镜中望见了自己的面容。他怔愣片刻,又抬头望了那远处的人一眼,骤然一道闪电划过心海,在昏暗多时的心中激起一片光亮。
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那是……
“阿白?你怎么了?阿白!”
赵钧急切的声音传来。闪电骤然熄灭,下一刻,浑厚的迷蒙感铺天盖地将他包裹,郁白在赵钧怀里闭上了眼睛。赵钧惶急地揽着他,却忽听怀中人低声梦呓:“离他远一点……”
“谁?”
赵钧急急地追问着,心跳如擂鼓。然而郁白再未曾答话,就这样靠着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不多时呼吸已经均匀绵长,是睡熟了。
月光微黯,那片梅林渐渐化成了黑黢黢的影子,只见梅影不见人,夜风拂面染花香,世间唯余浓浓夜幕,点点寒光。赵钧望着怀中人静默而温顺的脸庞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抱起他,一步一步地走过了这条极致绚烂辉煌的灯火长廊。
身影尽头,花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去参加了一个婚礼,累的要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都要感叹结婚真是件大麻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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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章写的情绪有点低落,每天写的时候都要忙里偷闲,构思超可爱的番外来安慰自己,现在番外已经比正文存稿多了~
第64章 寒夜春心
夜半三更,太医署寂静被扰。余清粥睡眼惺忪地跪在地上,听着听着困意便消了大半,双眉微蹙,小心翼翼地确认道:“微臣愚顿,不知郁公子瞧见的那人是……”
余清粥话音未落,陡然一个激灵。
自长廊远望,可见一片梅林,梅林之后,便是平春堂——贺念白的平春堂。是那位容貌乃至神情举动皆酷肖郁白的贺公子所居之地,平分春色的平春堂。
这位贺公子,是否当真可以平分春色?余清粥不敢擅自揣摩帝心,只尽着医家的本分,一板一眼地解释:“公子虽然病着,但对熟悉之人还会循着下意识做些反应。微臣斗胆,可让郁公子再见那人一面,观其反应再做应对。”
“再见一面?”赵钧问道,“阿白会如何,你可有把握?”
余清粥自然是不敢打包票的,因此只能道:“只要有反应,便是好的。”
至于会是什么反应?是心神巨震、崩溃痛哭还是愈发沉默孤僻,是恢复神智从此与常人无异,还是在名为死寂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他不知道,赵钧更不会知道。
“罢了。”赵钧轻轻地叹息,“他不喜欢贺念白,朕也不想他难受,不见便不见罢。”
赵钧终究是没忍心让郁白再去见贺念白,这份“不忍”中究竟包含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纵使没有他的筹谋,他们还是与贺念白猝不及防地狭路相逢。
他一下握紧了郁白的手腕。
“草民贺念白,参见陛下。”贺念白恭恭敬敬地行礼,顿了顿,又朝郁白道,“见过郁公子。”
赵钧瞥了眼他:“起来。”
这些日子郁白一直住在乾安殿,占据了他半张床榻,一度惹的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他却是心如磐石不动摇。眼下燕南阁虽然空着,却也不许贺念白入住,而是将人迁去了平春堂,是给康宁侯府一个面子,也是期望他能对郁白起到什么作用。
贺念白垂首静默而立的时候,他忍不住去看郁白的神情,妄图从中看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情绪来。然而却是枉费,郁白面上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