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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破晓时,女军步兵、骑兵和弓箭手先后上了乌陀山,沿着先遣队留的标记,顺利在第一座山顶上会合。
山上目之所及一片焦土,烟雾缭绕,许多树木倒伏交叠,她们扶着伤兵踏在滚烫的尘灰上,艰难跋涉。
山下河边则是满目猩红,冰面都被沁透,远远望去还能看到不少尸身漂浮在凿开的河面上。
再往远望去,西边的林子仍燃着熊熊火焰,在天光渐明中冒着滚滚青烟。
林翡拄着长枪举目四望,心中毫无连赢两战的喜悦,她看着互相搀扶、步履维艰的姐妹们,脸上也尽是疲惫麻木。
杀戮后四溅的鲜血,焚烧
后疮痍的大地,身在其中勉强活下来的一方只会觉得幸运。
林翡心知还远没有到感叹之时,接下来还有恶仗要打,她提起一口气带着女军向前走,盼望着阿嫂能顺利寻到阿兄他们。
北风卷起无数尘埃,前路茫茫,她们是灰烬中举步维艰的几点火星,挣扎着聚在一处想燃烧得久些。
第八十章 风雨如磐
(八十)风雨如磐
此时的南方尚有蓊郁草木,芬芳幽兰。
疲乏困顿的晏如陶被请进沈家京郊的别院,因地下有汤泉,别院内的花草仍如春秋时节一般娇翠,管家说已差人往京中送信,留晏如陶在此歇息。
连日奔波苦累,乍遇高床软枕、桂馥兰香,晏如陶沉沉入梦。
放歌纵酒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他于梦中游遍这繁华富庶的都城,心里却始终有一处安放不下。
回首间,他望见街巷间最引人注目的芙香楼燃起大火,每一扇窗都喷出火焰,湖里的水被蒸出白烟,无数双挣扎的手向他伸来,他却听不见撕心裂肺的呼喊。
晏如陶猛然惊醒,脖颈间淌下汗来,天边蒙蒙亮,他浑身酸痛难忍,但心知再难入眠,起身穿衣走入院中,见数只白鹤在晨雾里梳弄羽毛。
在外侍候的婢子见他出神凝望,善解人意地说:“这是三四年前郎君特意为女郎准备的,女郎入宫前常年在别院住着。西边池塘里还有一群白鹭,晏郎君若是喜欢,奴这就引您前去。”
听闻“白鹭”二字,晏如陶淡淡一笑,眼中尽是思念,口中却答:“不必了。”
剪羽之禽,困于方寸间,成为豪族观赏的景致,怎比翱翔于广阔天地间?
不过,婢子方才提到的“女郎”沈桐才是他要留意之人。
沈桐就是从前嘉王在位时,沈家想托自己搭线的那位嫡女。她虽然没能做成嘉王的新妇,
可终究还是做了今上的皇后。世家嘛,总归是想尽办法要本家女坐上后位。
不过沈桐比今上年长五岁,像他那种阴鸷狠厉的性子想来不会对这种成熟稳重的贵女有意,为了印证猜想,晏如陶装作无意地同那婢子搭话,问到了宫中的些许讯息。
待沈权来时,他已心中有数。
沈权垮着一张脸,眼神在晏如陶身上逡巡,见他这副邋遢模样,摇了摇头:“你说你,放着好好的豫安伯不做,跑去那蛮荒之地,这般灰头土脸地回来。”
晏如陶苦笑:“若真留在京城,依今上的性子,我还能好好地做‘豫安伯’?”
提及今上,沈权的脸色越发阴沉,他紧紧抿着唇,两颊挤出深深的线来,一看便知心中有诸多不满。
晏如陶识相地拱手说道:“听闻你做了广阳乡侯,适之在此相贺。今日前来,实有要事道与侯爷。”
沈权抬了抬下颌,示意他继续说。
“凌赫受天子差遣,携厚礼至巍州,再三要求见我妻妹,甚至不惜以和谈相要挟,誓要将我妻妹带回宫中。”他见沈权额头起了青筋,连忙说,“侯爷莫急,我妻妹当日离宫,自是不愿再回京,故托我前来向沈氏禀明心意,请沈氏相助,拦下此事。”
晏如陶怕沈权不肯轻信,接着说:“凌赫此人私心甚重,捉摸不透,想来私带阿鸾回宫也是他的主意。唉,自主上五月下旨后,妻妹在巍州连门都不
肯出,我丈人家亦是不舍她,实是没法子我才赶来京中见你。”
“她倒是个识相的。”沈权冷哼了一声,他暗想,凌赫这条狗,失势时走了自己的门路,如今反倒吃里爬外。难怪阿耶说他不可轻信,不知何时就要咬主人一口!
他又想到阿妹上个月刚刚遇喜,那小子似是终于同沈家有交代一般,经孙淳引诱,连日宠幸各宫婢女,即便尚未给位分,着实令沈家恼怒。
慢着,凌赫此举莫不是有孙淳暗中支持?孙淳日日在那昏君身边,定察觉出他挂念林家幼女,眼见孙家送进宫的那个不争气,孙淳便想扶持林家女?
这话自是不能对晏如陶说,心思转了又转,他起身道:“此事待我与我阿耶商议明白,你且留在庄子上休养几日,莫往城中去,当心被他知晓。”
晏如陶立刻站起对他一揖:“侯爷,我快马加鞭抢在凌赫前头,就是为了早日拦住他。再过几日恐怕他们就要入京了!”
沈权不再多言,点点头就转身出了房门。
晏如陶忐忑不安地坐下,困在此地他便无法与嘉王私下联系,沈家究竟会如何行事他心中确无十分把握。
他不愿坐以待毙,待沈权走了,他想好了几个借口试着出庄子,却发现无人拦他。
晏如陶顿时明白沈权只不过看着镇定,实则已心慌意乱,因此并未交代庄上的管家、部曲看管自己,便趁机入城去寻嘉王。
他骑着马
不敢太快,怕遇上沈权,好在一路上还算顺利,赶在傍晚城门落锁前进了城,接着从后门入了嘉王府中。
一见嘉王夫妇,他便察觉二人不大对劲,衣着佩饰远不及应有规格,虽见到自己由衷喜悦,面容却难掩憔悴。再一看房中陈设,亦是简单朴素。
“不过半年未见,他竟如此苛待你们?”
淳筠难得见到他,不免露出真性情,指着嘉王对晏如陶说道:“自从今上得了沈、孙两家的支持,这半年来似变了个人。借冠带奢华之由,当着众朝臣的面斥责他,还削了他的食邑。”
又指着自己道:“我刚出月子就被召入宫中为太后侍疾,我因与阿狸母子分隔伤心伤神,太后除了气恼主上并无病痛,反倒是太后看顾我多些!你道可不可笑?”
说着她叉着腰在房中来回走动:“更荒唐的还有呢,他竟给我儿赐名缪!还辩称意为穆然静思,那为何不直接赐‘穆’字为名?”
晏如陶蹙眉,“缪”字通常为姓,鲜有做名者,盖因字义常为“错谬”“诈伪”,赐此字实是不妥。
不过这字义也可见今上对身为太后嫡子的嘉王心怀忌恨,晏如陶将他幼时使计促成嘉王离宫建府的推测告知他们夫妇,引得他们咂舌心惊。
晏如陶又将阿鸾的事简要告之,只是打消了之前托他们带阿鸾旧物入宫去添把火的念头,毕竟他们如今已是不易。
淳筠叹了口气:“阿
鸾万万不能回宫去蹚浑水。沈后年纪不大却心思沉稳,不简单。她与我年纪相仿,有好几年都在我外祖家住,是个谨慎忍让的性子。入宫后她眼看着昏君行事放诞,但从不曾与其红过脸,给足了昏君面子,眼下已顺利有孕。”
“孙淑仪是个木讷性子,摸不透昏君心思,早早被抛在一边。”
“至于昏君明里暗里宠幸过的宫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后宫人心浮动,个个巴望着挣得一个‘良人’‘才人’,却不知暴室中添了多少身残发狂之人。听闻孙淳还给昏君献过几个寒门士子的娇妻美妾,实是令人不齿!”
嘉王看着她将腹中怨气一股脑儿吐露出来,无奈地揽着她的肩摩挲。这半年来他们夫妇二人不敢行差踏错,说到底还是因他有眼无珠,让位给了这般浑人。
晏如陶又打听了凌赫的近况。
嘉王道:“他虽在扳倒聂家一事中站到了台前,之后行事倒毫不张扬,安安稳稳做回他的虎贲中郎将,不知为何自作主张要带回阿鸾……说起来,他妹妹凌太妃也不大好过,儿子信王七月被派去镇压属地荆州的民乱,女儿元芝公主嫁给了冯蔚。”
“冯蔚?”晏如陶皱着眉想了想,“是冯家旁支?好似没见过。”
“他阿耶原先在咱们书院当过夫子,不过只教了短短几个月就得了急病离世。冯蔚还有个妹妹名叫冯蕙,上个月给孙淳的养子做了妾
。好好的士族旁支为攀附孙淳竟如此自降身份,至今还被人议论。”
晏如陶面色铁青,元芝竟被嫁给了冯攀的儿子!孙淳原就与冯攀沆瀣一气,竟以此来“体恤”冯攀的两个遗孤!
嘉王见他怒火中烧,只知他是心疼元芝,说道:“嫁给旁支虽不大体面,但凌太妃家族不兴,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如此一来,凌家倒与孙淳搭上了姻亲的边。”
淳筠恍然大悟:“难怪平定民乱后信王在荆州就藩,竟还能接了凌太妃去奉养,定是凌赫与孙淳搭上了线,请他向皇帝进言。”
晏如陶忽地感觉胃里翻滚,蹙着眉压下恶心:“凌赫、孙淳二人明来暗往,如今孙淳想用阿鸾把今上牢牢握在手中,凌赫便死心塌地替他做事。主上阴毒无道,侍中贪权重欲,好一对相得的君臣!”
淳筠揉了揉眉心:“个个都忙着争权夺利,我看根本无人真正关心北边的战事,凌赫那话想来是诈你们的。”
嘉王给她递了杯茶,又看向晏如陶:“沈家把聂家庄园田产占了大半,加上原先有的,即便不铸钱,也已富埒天子。孙家自然比不过这些,那孙淳只能捧着昏君助纣为虐,近来沈家与孙家从面和心不和已变成了针锋相对。”
晏如陶腹诽道:阿舅在时,纵使世家势大,可好歹外有猛将、内有良相。如今虽倒了一个祸国殃民的聂氏,世道却越发艰难。北境巍、钦烽
烟四起,朝中巨蠹佞臣当道,似有亡国之相。
淳筠见他愁眉不展,劝慰道:“好在你去了巍州,没同我们一道陷在京里。你与阿鹭的喜讯我是入了冬才辗转收到,那几日心中格外欢喜畅意,只可惜没能当面饮一杯喜酒。说来阿狸也睡了小半个时辰,该醒了,我抱来与你看。”
过了一会儿,她抱进来一个红彤彤的襁褓,小婴儿刚醒,也不哭闹,口中吐着泡泡看着自己的阿娘。
“刚出生时小小一个,叫声似狸猫,眼下要满半岁,已是脸圆声高,哭叫起来真个儿吃不消。”淳筠俯下身蹭了蹭他的鼻头。
晏如陶不敢贸然伸手去接,只探出身子去看他,确是一副圆头圆脑的喜人模样,看得出鼻子似淳筠,眉眼肖嘉王。见阿狸看向自己,他也露出慈爱的笑来。
“来得匆忙,不曾备下像样的礼,且将这枚玉佩赠给他,愿他平安长大,逍遥无忧。”晏如陶解下腰间鹅穿莲白玉佩,递给淳筠。
淳筠一瞧便知是他从小佩戴的,本想推辞,可再一想时值艰虞之年,下次相聚不知是何时,也就挤出笑接了过来。
闲谈时,晏如陶听嘉王说起芙香楼也归在沈家名下,仍是瑶华娘子掌柜。他思前想后,心知此行隐秘,本不该令凌瑶华知晓,以免生出变数。
可他孤身跋涉至此,若只是坐等,实是被动。沈家做甚决定又不会来知会自己一声。
向来是凌家兄
妹先发制人,如今凌瑶华尚不知晓巍、钦两州现状,他已从嘉王处得知宫中近况,既抢得先机,不妨诈上一诈。
当他只身前往芙香楼时,一卷画轴被送入宫中。
沈后午后就得知主上不见臣工,不饮不食。
“听主上跟前的胡宽说,退了朝会后侍中捧来一枚画匣,之后侍中很快退了出去,主上便闭门不准任何人相扰,连中书令和广阳乡侯都被拒之门外。”
“此事何必来报我?更荒唐的事还听得少了?”她抱着手炉,赏着阿兄上回送来的寒兰,淡黄绿色的花朵雅致清丽,香气馥郁,别有意趣,对婢子所言的烦心俗事不愿费心。
“想来又是哪位美人,孙淳这回倒学会先吊足胃口。”沈后不屑地笑了笑,“倒是我耶、兄吃了闭门羹,心里怕是不痛快。”
她这阿耶醉心权术,妻子病重、儿女年幼,他皆不上心,从前与聂家斗、与寒门斗、与先帝斗,如今胡子花白,越发“壮志满怀”。
阿兄算是继承了阿耶的衣钵,只是好歹对自己这自幼离家的阿妹存了几分怜惜之心,近年颇为关照,她自然也领了这份情。
只是入宫为后一事,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应当,哪怕是抚养她长大的姑母。
沈家蒸蒸日上,她的婚事要做那添的砖、加的瓦,还得是最最要紧的那块。
好在她入宫时已年近十八岁,并非幼稚女郎,不会纠缠情爱之事,自小又亲缘淡薄,
不必伤怀与家人再难相见。入宫后满目腌臜她并未放在心中,毕竟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