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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个猫饼-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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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行远看着他的外婆一点一点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时候封行远还小,不明白生老病死都是寻常的事,他还坚信着“妈妈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的谎言,看着外婆陌生的眼神,他只觉得无法呼吸。
  后来封行远无数次悔恨过,自己为什么那时候要认定生病了的外婆不是外婆,为什么要心怀恐惧地回去面对那样一个曾经深爱自己的老人家。
  可他长大之后,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弥补。
  时间从来是不等人的。
  时至今日,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外婆离开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他只是听别人说,说她那天一个人沿着河走,走啊走,别人喊她她就笑呵呵地回两句。他们说那天她看上去精神很好,心情也不错。只是谁都没想到她最后会在那样阳光明媚的一天躺进河里。
  封行远看着枝桠撕裂的天空,只能回想起那一天的黄昏,夕阳像是洒了半边天的血。
  手边的猫像是也感受到了他那些努力压着不愿回想的情绪,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这一刻,封行远和阮裕某种程度上在互相安慰。好像一个人身边多了个会喘气、能读懂情绪的活物,悲伤就被一分为二了,落在个人肩头也终于不再那么沉重,不再那么面目狰狞。
  封行远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他的安全范围内从没有一个“朋友”可以触碰到他的内心。
  或许是因为阮裕是只猫吧。封行远大概有些明白养猫的乐趣了。
  往事像退去的潮水,封行远从困住自己的回忆里回过神来,刚要起身便一眼看到了推着轮椅从旁边过去的……楚陈庭,楚总。
  他还没把自己的情绪从千头万绪的过往里摘干净,兜头迎上了现实里的“上司”——合作方的上司也算上司的话。
  这滋味真是……有点说不上来的微妙。
  上一次在疗养院擦肩而过时楚总并没有认出封行远来,这一次,人家就是推着轮椅奔着银杏树来的。他无可避免地和接地气的楚总对上了视线。
  封行远觉得有些尴尬。
  被楚陈庭亲自推着散步的是个瘦弱苍白的年轻人,他一看就是久病缠身的模样,但是也很奇怪,封行远从那人眼里却没有看出任何久病之人的沉郁,那双眼反而藏着一些……像小孩子对周遭一切的探究与新奇。
  这人身上的气质很矛盾。
  封行远礼貌地移开了目光。
  楚陈庭不出所料认出了封行远,他还主动打了招呼:“真巧啊。”
  封行远没见过楚总太多次,接触的这几次都是在商言商,楚陈庭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是干练的、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年轻的总裁喜欢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熨帖,领带打的是温莎结,连袖扣也很精致。封行远不知道私底下的楚总原来也穿运动系的衣服,头发放下来,竟意外地有几分刚出社会的青涩。
  而且这个楚总居然还很温柔,会笑——对他推着的轮椅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
  封行远迅速进入状态,礼貌地笑了笑:“楚总,好巧。”
  “合作公司合誉的封行远。”楚陈庭把轮椅停在了长椅边,他先向轮椅上的人介绍了封行远,又抬起头对封行远介绍那个年轻人,“吴越,我的爱人。”
  封行远愣了一愣。
  楚陈庭非常大方地说了“爱人”这个字眼,倒是吴越耳朵尖瞬间就红了。吴越伸手拉了拉楚陈庭的袖子,小声说:“楚、楚先生……你,你不要乱说。”
  封行远个人对这种世俗意义之外的爱情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这些年来确实也没见过如此坦荡的,略微有些惊讶。他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手边的猫已经轻巧一跃,跳到了轮椅上,它站在吴越的腿上仰脸看着什么。
  阮裕这些天一直是要死不活的样子,无精打采的,最精神的时候就是刚刚在秦奶奶面前发疯。这会儿它也不疯了,也不蔫了吧唧了,站在吴越腿上看起来难得像只正常的猫。
  封行远不知道他要干嘛,有点怕他伤到吴越,就伸手去把猫捞了回来。
  “你养的猫?”吴越似乎很喜欢猫猫,这年轻人说话声音轻轻的,还透着一点无法忽视的虚弱感。
  封行远点头:“是,他叫阿裕。”
  “阿裕……”吴越笑起来,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带着笑就显出了几分鲜活来,他问封行远,“我可以抱抱它吗?”
  封行远低头看阮裕。
  阮裕抬着脑袋,好像是允许了,顺着封行远的手就又跳上了吴越的膝盖。
  吴越对这只看起来很有灵性的小猫十分喜欢,他去摸猫猫的脑袋和下巴,猫也不反抗,就那么让他摸,还发出了舒服的“咕噜噜”的声音。简直与之前判若两猫。
  封行远闹不明白阮裕那颗猫脑袋里在想什么。
  不过当着楚总的面,他也不好将疑惑问出口,楚陈庭跟他有的没的闲聊几句,就轻描淡写地被带过去了。
  楚陈庭出乎意料地健谈,年轻的总裁在商务上毫不拖泥带水,私下里却很有些亲和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自己爱人面前的缘故,他整个人气质都柔和了很多。而他那位坐在轮椅上的爱人也很和善,除了时不时会被楚总的一些小动作弄得有些害羞之外,一直笑盈盈地,话不多,但就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两个人的确很般配。
  可能是封行远比较合他们眼缘,也可能是猫比较合他们眼缘,在与封行远的聊天中,他们都很放松,有的没的也都聊了一聊。
  他们没什么避讳地谈到了过去。
  由此封行远才知道,楚陈庭这位大病初愈的爱人也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他是一个奇迹,幸存于一场凶险的车祸,然后在植物人状态躺了三年,几个月前跟着一场降临榆州市的流星雨一起醒来,调养到如今。
  很难想象现实里真的会有这样多的事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但吴越自己倒是挺看得开。他从容又坦荡地面对自己眼前一片空白的人生,也一点一点在学着接触这个世界,大概是守护着他的爱人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
  楚陈庭后来推着轮椅跟吴越一起把封行远送到了疗养院门口才往回走,封行远抱着猫,回身看到的是楚陈庭弯下腰去替吴越把腿上的毯子掖了掖。有风吹落了几片叶子,掉到楚陈庭头发上,吴越浅笑着伸手帮他摘下。
  封行远的目光投向更远处。
  3…12的窗户正好是对着大门的,楼层不高,稍一抬头就能看见的那扇窗后,应该是秦奶奶的小孙子秦岁正站在那远远地看过来。他们相隔太远,封行远看不清楚秦岁脸上有什么表情。
  发现封行远回望回去,对方便转头离开了窗边,走进了半拉起来的窗帘后。
  阮裕也在看那个窗户。
  夕阳像打翻的红墨水,从楼宇的缝隙透出来,穿过在枝头颤动的叶子,穿过疗养院的院子,一直铺到封行远脚下。
  封行远摸了摸怀里的猫脑袋,心想:人类的世界还真是丰富多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方圆不过数十米,来往的人,各自有厚厚一本书的故事。人们相逢,聊上几句,又各自回归自己的生活,没有人在乎一只猫在不在伤心。
  唯一在乎的那个人,好像已经把这只猫忘了。
  封行远忽而又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阮裕的时候,那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天气晴朗的黄昏,少年模样的阮裕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秋风萧瑟,夕阳也那么红。身量单薄的少年执拗地注视着公园那条人来人往的路,他像树梢上岌岌可危的一片黄叶一样脆弱,也像那片黄叶一样微不足道,没有一个人为他停留。
  封行远心中五味杂陈,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别看了,回家吧。”他对阮裕说。


第9章 太阳雨
  天已经完全黑了,封行远才带着阮裕回到了家。
  阮裕驾轻就熟地裹着毯子变成了人形,他终于开口与封行远讲话:“秦奶奶那个病,是什么?”
  “老年痴呆。人老了很多人都会这样,应该是之前就有些轻微的症状,然后这次头部受伤比较严重,加剧了病情。”封行远这会儿已经把那些情绪全咽进了肚子里,再提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常了,仿佛只是叙述一件普通的事情。
  阮裕沉默着,趁封行远在厨房里捣鼓晚饭的时候,把自己的衣服翻出来穿好,这才又开口,问的还是秦奶奶的事:“能治吗?”
  封行远的声音跟着锅碗翻动的声音一起传出来,显得有点冷漠:“目前人类没有治疗的办法。”
  小房子里又陷入了安静。
  饭好了,封行远端上桌,阮裕没动筷子。
  封行远看他郁郁寡欢的样子,难免又想起多年前的自己,提议道:“你如果实在放心不下,可以去疗养院陪陪她。”
  阮裕却在漫长的沉默后摇了摇头:“以什么身份去?人,还是猫?”他垂头敛眸,“我是人,还是猫?”
  阮裕声音很低,封行远还是听清了,他这问题不像在问别人,更像是在问自己——是人还是猫,以人的身份去,自己在秦家人面前就是个来历不明的可疑份子;以猫的身份去,疗养院甚至不让猫进秦奶奶的房间。
  这个问题没有结果,也不可能有结果。
  封行远在桌子的另一边问:“那你想做人还是猫呢?”他像是漫不经心地一问。
  阮裕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出来。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想做人还是做猫,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没有设想过。他只是出于本能,想找一个容身之所,找一个安全的、不会被厌恶不会被驱赶的地方待着。
  他从来没有选择做人还是做猫的权利和机会。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我是说,在遇到秦奶奶之前。”封行远把饭碗推到阮裕面前,由那个阮裕回答不上来的问题跳转到了另外一个,“是一直在流浪吗?”
  阮裕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沉默地扒了两口饭。
  见阮裕不愿意说,封行远也就没再问下去。
  他并不是非要探个究竟,只是今天去疗养院走了这么一遭,他忽然有点想和这只猫拉近一点距离了。或许是再次回想起过往,封行远终于有那么一点点“以后要和这只猫相依为命”的觉悟了,他需要接受这屋檐下同住的另一个活物也和自己一样能说能思考会悲伤的事实。
  阮裕不只是一只猫。
  封行远不能把他只当成一只猫,给饭吃给水喝然后扔在房子里就不管了。
  “我以前生活在乡下,也跟外婆相依为命过,她最后也因为老年痴呆忘了很多事。”封行远三两口吃完了饭,拿纸擦嘴,“我并非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事我都曾经有所经历,不过……生老病死确实都是人之常情,我不知道你们猫的世界是怎么样,但在人类的世界里,遗忘和死亡对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人的一辈子太漫长,太苦了。”
  人的一辈子太漫长,太苦。
  阮裕咀嚼着这句话,连同碗里的饭一起咽下。
  “吃好了还是帮忙收一下碗筷吧。”封行远把碗叠在一起,拿进厨房去洗,阮裕听了他的话也乖乖地跟过去。
  水龙头拧开,水哗啦啦往下掉,封行远挽起袖子把几只碗碟洗了,没让阮裕碰,只不过边洗边跟阮裕说:“往后你要做人的话,我们一起生活,碗得轮流洗。”
  “你……”阮裕看着封行远手里的动作,在心里默默记下,有些疑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今天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
  “怎么?”封行远拧住了水龙头,侧头看过来。
  阮裕微微蹙眉:“说不上来。”
  阮裕说不上来封行远的变化,他觉得封行远好像变得没那么客气了,和之前他已经快习惯了的那个独居打工人的形象有些出入。
  等封行远把碗筷都收拾好了,阮裕才试探着开口:“这样好像我……是一个人了。”
  “以后你变成人的时候,就做人,变成猫的时候,就做猫。”封行远说,“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要告诉我。”
  封行远给阮裕在卧室地上铺了个厚厚的地铺——虽然阮裕其实可以直接变成猫睡自己的猫窝的。
  阮裕站在门边踌躇不前。说他心里没什么波澜那一定是骗人的。这种自己真的被当成了一个人对待的感觉,他从未有过。哪怕在秦奶奶那里,他也更习惯做一只蜷缩在角落的猫,裹着尘埃和秦奶奶捡来的垃圾睡在一起。
  潮湿阴暗的环境,扑鼻的霉味儿,腐败的垃圾,那些才是他曾经熟悉的东西。
  躺进松软的被子里,阮裕还有些拘谨和不习惯,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抬头看封行远也没睡,大半夜在床头扒拉着个会发光的东西。他见过那东西,知道它叫手机,街上很多人都拿着它,秦奶奶也有,只是秦奶奶的要更小一些。
  阮裕的视力很好,即便在黑夜里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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