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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偿:“两条船?”
谢恒颜:“一条你自己用,爱往哪儿就往哪儿,还有一条,你得替我捎个人出去。”
封偿疑问道:“捎谁?”
“到时我先用精神控制,一鼓作气给人直接放倒。然后你出点力,把他塞进小船最安全的地方。”谢恒颜一字一字,很是清晰地道,“反正不管你怎么折腾,那个人不能出事,千万不能,听见没有?”
封偿面无表情,道:“……噢。”
谢恒颜抬了抬下颌,很是危险地道:“听懂了吗?”
封偿点了点头:“听懂了。”
“听懂就好,照我说的做。不然差一步,你家海霜就救不成了。”谢恒颜拍拍封偿的肩,“现在你就去找船,我先去忙我的事,等咱俩都处理好了,你再过来找我……明白没有?别发呆呀!”
封偿还是点头,说:“明白了。”
于是谢恒颜当下不再拖沓,也不知在心里打什么算盘,撒开俩小蹄子,一个转身就跑没了影儿。独留封偿一人站在原地,定身杵了许久,后又从地面上缓缓起身,走回木花雕窗旁边,远望船外无限飘摇的波光,虽是满面无神僵滞,嘴里挤出的话语却异常地清晰有力——
“可是……我根本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啊。”
*
天刚蒙蒙亮,海面逐渐升起一层模糊朦胧的雾霭。
海风是咸腥味的,尤其是在清晨时候,苦涩里带有几分说不出的冰冷锐气。
然在此时此刻,船舱内部长廊拐角,暗间矮房,数不清的角角落落,照例未有灯燃,从始至终昏暗的一片,直教人走起路来,基本全由自己摸索。
彼时谢恒颜一手端着烛台,而另一手里紧紧握着门把儿,干站在门前转了又转,想了又想,似乎正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下手。
……谢淙令他消除印斟的记忆。
此事对于大多数善控人心的傀儡而言,实际并不存任何所谓的难度。
但谢恒颜之所以感到为难,无非是他不太想以这样强硬的方式,抹除印斟与他仅此唯一的联系。
人类的记忆原就不堪一击,从婴儿时期起始,便如同一张脆弱易碎的薄纸,且伴随年岁的不断增长,有些以往发生过的重要事情,都会渐渐地烟消云散,直至最后彻底消失……
谢恒颜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然归根结底,他不能违抗谢淙的意愿。若当真由着印斟上岸回到璧御府的话,往后成容两家同时发力,加之联合朝廷暗中施压,恐怕谢淙的日子会非常不好过。
所以单只想到这里,谢恒颜已足够心烦意乱,委实不知该如何抉择。
他伏在门扉旁边站了许久许久,直到门内隐约有了一些动静,听起来像是因着走动,导致镣铐铁锁相互撞击所发出的清脆低鸣。
随后脚步声起,印斟于门后淡淡说道:“来都来了,何必在外面站着?”
谢恒颜登时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问他:“你……你听到了?”
印斟说:“我猜的。”
谢恒颜:“……”
“有什么事,直接说吧。”印斟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沉冷镇定,“我现在又跑不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谢恒颜拧眉道:“我没在担心这个——你当然跑不了,周围四面都是海,你往哪处跑?”
印斟却问:“你爹方才喊你,是去做什么?”
这厮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恒颜原差点忘了这茬儿,生生叫他这么一点,顿时回想起来,心口又是一阵郁结。于是乎,他也不开口,就干抬眼死瞪着面前一张门板,半天挤不出个一字半句。
“他又打你了?”印斟突然道。
“没有。”谢恒颜立马否认,“你问这干什么?”
“没什么。”
印斟微微转身,以后背抵靠着冰冷的门板。半晌过去,方意味不明地道:“我只在想,你之前总对我说……我师父并非良善之辈,终有一日,彼此观念相斥,必将面临一定决断。那你现在又是怎么看的?你爹也不定是什么善人,你就愿意跟着他,容许他这一辈子,都可对你恣意妄为?”
谢恒颜呼吸一滞,总觉像被人拆穿心事一般,莫名有些不快。
印斟于是又道:“那你说吧,如果是你……你会站在哪一边?”
谢恒颜僵身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站了片刻有余。
然后待得那双黝黑发亮的杏目,一点点地睁大,睁圆,浸出几许憋屈至极的红痕。
——也不知是被印斟哪句话给触及了怒点,他突然像是失了理智,一把将门锁拆卸下来,随后猛地将木门扳开,如同那濒临绝迹的发狂凶兽一般,最终狠狠一头扎入印斟的颈窝,愣是逼得人站立不稳,一连朝后趔趄了好几十步。
这一下实在太快也太突然,印斟完全没料到为何会是这般一幅场景。当下就被突袭上来的谢恒颜一个猛子飞扑在地,沉沉一声闷响,紧接着谢恒颜尖利的獠牙便龇了出来,在距离印斟喉管不过半寸的致命位置——竟是毫不犹豫地朝下刺了进去!
“嘶!”
印斟还没来得及抬头,颈侧已传来阵阵微弱的锐痛感。但那感觉并不是多么的强烈,甚至不用脑子去想,也知谢恒颜那厮绝不肯下狠手,顶多磨破一层外皮便罢了,压根不会往里刺得更深。
他有那份决心,但没有那份胆量。
果然演变到了后来,便只剩那对尖尖的牙在印斟耳边乱啃乱磨,这二愣子傀儡胡乱折腾了半天,连最外一层薄皮都没磕掉一层——印斟权当是昨晚伤他应得的报复,但这报复实在来得太浅。
因着谢恒颜本身心慈手软的缘故,他从不愿对任何活人痛下杀手。印斟被他连扑带抱按到在地,如今也觉很是无奈,按捺好一阵子,他终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这样……有意思吗?”
谢恒颜没有说话,整张脸都埋进印斟颈窝里,半天不吭出一声。而彼时印斟恍惚之间,却感到颈边无端传来一阵湿腻。
“你……口水流出来了。”印斟尴尬道。
“我也觉得,这样没甚么意思。”谢恒颜倏而开口,嗓音嘶哑沉闷得可怕。
印斟侧了侧身,原想顺势把傀儡的脑袋从颈窝里稍稍刨出来一些。但谢恒颜这厮粘得实在太紧,无论如何也不愿分开,印斟晓得自己不知轻重,不想像昨日那般伤他,最终无计可施,遂只好放下两手,任由谢恒颜窝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我爹原来,就是一个单纯的普通人。他虽脾气有些古怪,至少不会……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
傀儡的气息很淡很淡,说话时的呼吸就伏在印斟湿润的颈侧,凉里透着些许温软的触感。
“其实早在见面之前,我就有过预感。可能我们分开得太久了些,现在的阿爹,会与我一直以来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但我从来没想过……最后会变成这副模样。”
如果从一开始起,谢淙便教会他如何为恶,如何做成一具无心无情的行尸走肉。那也许挨到现在,谢恒颜会成为谢淙手下——最是得力的杀人帮手。
可事实就是这样。谢恒颜在谢淙身边,安安分分当了二十多年的温驯宠物,指爪獠牙早已随时间磨得干干净净,再不复初时那般凶利骇人。
——而当初那个将世间一切美好,尽数带给他的温柔男人,此时此刻,却义无反顾地堕入地狱,纵身落进了无限困苦的深渊。
“我有试过,想要帮他。可是我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成,我……”
“好难受,我真的好想回家啊……”
直到说完最后一句,谢恒颜的喉咙愈渐低哑,似明显哽咽得厉害。
印斟感到肩头骤然一凉,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他这哪里是流口水,分明是在哭啊!
“不是,你……”印斟突然变得手足无措,“你……”
他结结巴巴的,完全说不出话。这也是头一遭,见到傀儡在他面前掉泪,之前不论经历什么挫折,亦或是受过什么样的伤——就算那日在拂则山上扯断一截手臂,痛到忍无可忍,谢恒颜也是咬牙切齿,从没肯掉过哪怕一滴眼泪。
可他现在倒像是水闸开了,埋头在印斟脖颈中央,其间冰凉滑腻的泪水,顺着他的锁骨,一路蜿蜒,流进内襟,甚至落进了温热有力的胸膛,啪嗒啪嗒往下直溜溜地淌。
印斟登时头皮一麻,当机立断,伸开两手,直接把谢恒颜从他身上给撸了下来。
——哪想不撸还好,这刚撸不过眨眼片刻的功夫,这傀儡破罐子破摔,干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哇”的一声,突然开始嚎啕大哭!
印斟愣得浑身僵滞,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方抬眼时,但只见谢恒颜原是苍白冰冷的一张俏脸,彼时眼角带着桃色的薄红,鼻尖儿也是红的,就连侧面鬓发下的一对耳朵根子,也尽数染上一层因着蹂躏过度而产生的红晕。
“我……嗝……我知道,他……他肯定是嫌我……嗝,嫌我不够好。”谢恒颜哭得浑身抽抽,一边挂着满脸鼻涕眼泪,一边语无伦次地出声说道,“不然为什么……离开我,宁愿在外流浪奔波,也不愿意跟我回家……”
老实说,印斟打了一辈子穷光棍儿,无缘惹得女人哭泣,更没眼见得男人落泪——就连康问和成觅伶俩人在小的时候,顶多也就无心玩闹在哪儿磕着碰着,挤出两滴猫儿泪,事后还能没事儿人似的,撒开两脚继续跑得甚欢。
而今却是只木头做的傀儡,在他面前,睁圆一双漂亮的杏眼,眼底携着泪珠,像是一捧即碎的水花儿,顺着两边侧颊,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直至将外一层青色的薄衫浸得透湿微凉。
不知怎的,印斟忽想起当初上船面见谢淙之时,他直接往谢恒颜头顶上,扣那一杯滚烫带渣的茶水。
然而那时的谢恒颜,什么也没说。包括之后骨针穿心,及周身大片大片青紫的淤伤——甚至印斟因着气闷过头,将他按在身下倍加伤害之时,这只傀儡……这块木头,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崩溃透底的神情。
唯独这一次,眼泪一经断线,就再也止不住了。
印斟刻意别过脸,没再直视谢恒颜这般悲恸过头的揪心模样。
“人心都是会变的。”他淡淡说道,“没有谁会一直保持最初的模样。”
谢恒颜哽着声音反驳:“可是我会!”
印斟问他:“你是人吗?”
谢恒颜瞅着他淡漠如初的表情,愣了足有片晌之余,忽而像抽了筋一样,竟又是倒地一瘫,蹬开两腿,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起来!
“呜哇哇哇——!!!!!”
“你还哭什么?”印斟只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别哭,别哭了……你……”
他当真是无所适从了,定在原地呆怔了半天,最终“啧”的一声,半蹲下去,拉着谢恒颜的一边手腕,将他兜头一并带进怀里,稳稳实实地摁住。
“——不要哭了。”
于是哭声戛然而止,世界瞬间随之安静下来。
谢恒颜瞳孔骤然一缩,随即整张面庞被迫埋入印斟的前襟,再也哭不出声,便只剩一对肩膀在外抽抽搭搭,颤抖不停。
“别哭。”印斟摊开臂弯,难得温柔地捧着谢恒颜的后脑,轻轻拍抚着说,“……你别哭了。”
——其实印斟并无安慰人的经验。加之如今条件限制,他们就只能窝在这处狭窄又拥挤的小暗间里,彼此相对,听窗外海水扑打着船身所发出细微的声音,却并不能因此感到半分的平静。
“以往疼的时候,倒没见你哭成这样。”印斟无奈低头,小心替谢恒颜顺起了后背。
这只傀儡,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就与他本人一样温顺柔软。
印斟每每在抚摸他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捋过发尾,将那整一块地方,拨弄得更糟糕一些——好似这样看来,谢恒颜便不再同以前一样,显得愚钝顺从,继而生出几分叛逆凶狠的味道。
“你原来也是知道……我会疼的。”谢恒颜嗓子沙得可怕。大概也是哭得太猛,彼时伤得厉害,一时半会儿难发出声。
印斟想了半天,也还是那句:“……对不起。”
谢恒颜说:“我知道了,你不必再道歉。”
印斟却说:“那你别哭了……我不擅长安慰别人。”
“也不是为着你哭。”
“……”
印斟停了片刻,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可是,你在对着我哭。”
谢恒颜固执地道:“我想哭。我难受。”
印斟闭了闭眼睛,轻轻拍着他的脑袋,说:“那你接着哭吧。”
经他这般一说,谢恒颜吸吸鼻子,反不再执着于掉泪,而是躬身缩了又缩,试图紧贴着印斟,朝他靠得更近一些。这一回,倒是实打实与他紧密依偎在了一起,就像两个走投无路的人,在死胡同里碰对了面,最终只能包团在一处取暖,互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