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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心理师(上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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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文果打开公文柜子的锁,拿出一沓表格递给贺顿。“第一位姓无,点名要您治疗。”

“吴什么?”贺顿问,名字常常能透露出讯息。

“不是口天吴,是一无所有的无。柏老师约的访客,那人无论如何不肯报名字。”文果咂嘴。

约定时间前一分钟,一位男士走进来。“贺顿心理师已经来了吧?”单刀直入。

“是的。她已经在等您了。”文果答道。柏万福看着登记表上的“无”字,总觉不宜,想努力挽回一下,说:“您的表格还请填确切,这也是为了您好……”

男子傲慢地打断他的话说:“怎样对我自己更好,我比你更清楚。你们的规章制度里并没有说如果不完整填写表格,就不接待来访。如果你们觉得自己的制度定得不够严谨……”该男子用无名指歪向墙壁,那上边挂着“来访者须知”的告示。他接着说:“……以后可以改过来,让我这样的人没有空子可钻。这一次,恕冒犯,我就直接去找心理师了。”说完,不待文果和柏万福有所反应,大步走进心理室。

贺顿端坐在沙发上,因为疾病和虚弱,微微喘息着,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

男子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着黑色西服,好像刚从葬礼归来。贺顿努力微笑着站起身,说:“我是贺顿。你好。”

“我不够好,所以才来找你。”男子冷冰冰地回答,眼光有着洞察一切的杀机,顾自坐下。

贺顿也落座,说:“怎么称呼您呢?”

“你就叫我X好了。”男子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热度。

“先生,您很特别。”贺顿说。她不愿称他为“X”,好像一道算式中未知的字母。屋子里没有其他的人,“先生”二字就成了代称。

“特别”是一个中性词汇,可以指优秀,也可以指另类。在贺顿的经验里,这是一个安全的港湾,一般人会按着自己的理解美化这个词。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你才特别。”X先生不上当,反唇相讥。

贺顿不愿在谈话的开头就进入对立,放下话题,另起一章。“您到这里来,有什么要讨论的事情吗?”

“没有。”那个人干脆地封死了这个方向。

贺顿锲而不舍,说:“如果没有要讨论的事情,您这样一大早地赶了来,为了什么?而且,这些时间都是收费的。我想,您不是一个慈善家,专门来施舍我们的吧?”贺顿不喜欢这种暗藏玄机的气氛,索性举重若轻,来个玩笑。

男人的脸色稍微松动了一下,说:“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讨论,要说的是另外一个人的事情。”

贺顿说:“心理访谈,必须是本人亲自来。”

男人说:“她来不了。”

贺顿说:“这个人是你的什么人?”

男人说:“你看了就知道。”说完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村姑装束的女人,手牵一缕柳枝,小心翼翼地笑着。

“不认识。”贺顿端详后回答。

“这张呢?”男子目光如炬,又递过来一张照片。

一眼看过去红彤彤霞光万道,一道粗重的白色堤岸,很不协调地横亘在红光之中,似海上日出。定睛一看,红色是一摊血,白色是苍白下垂的手臂,正中是壕沟般的深深切痕。

“这是……”贺顿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一半是退烧药的功效,一半是严重惊吓的后果。这显然是一个自杀现场,根本没有出现头脸,认不出是谁。

“割腕。”男子的口气冷若冰霜。

“您让我看这些是什么用意呢?”贺顿绝地反击。她不能让这个男人像猴子探宝似的一张张往外掏照片,让自己猝不及防。

“不要着急。马上你就会明白了。”男人说着,递过来第三张照片。“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贺顿看了一眼。只一眼,她认出了她。

“我认识。”贺顿如实禀告。

“我今天和你讨论的就是她的问题。她从你这里咨询完以后,回家就和我离、婚、了。之、后,又、割、腕、自、杀……”男子一字一顿地说。

贺顿用手指捂住了自己的嘴。即使是一个见多识广的心理医生,也控制不了自己惊叫的欲望。手指间的气流把额发冲起,直指天花板,基本上是怒发冲冠的效果。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好在持久的修炼让她把惊叫的后半部分,压缩成了一个鸡蛋大的气团,强行咽下,胃马上开始了痉挛疼痛。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知道你和她说了些什么?”男人双目喷射怒火。

那个女人是大芳。

贺顿一阵恶心,她不知道是高烧卷土重来还是这个消息让她心智大乱。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要坚持。这不仅牵连声誉,更是人命关天。

她调整了一下心态,说:“你是老松了?”

老松愣了一下,说:“她是这样对你称呼我的吗?好,我就用她封给我的这个名字,老松。”

贺顿说:“老松,非常抱歉。你妻子对我说过什么,我不能告诉你。”

老松咬牙切齿:“血流成河了,你还嘴硬!”

贺顿沉住气说:“如果公安局找我,我会如实报告,但你不行。你只是一个普通来访者,我不能把另一个来访者的情况告诉你。守口如瓶,是我的职业操守。”

老松说:“我必须知道你跟我的老婆说了些什么,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也不得!”

贺顿说:“在我这里,请放弃幻想。你想达到目的,另有一个很好的方法。”

老松不解:“是何方法?”

贺顿说:“很简单,你可以直接问你老婆。”

老松说:“她不告诉我!”

贺顿说:“你们身为夫妻,是世界上最紧密的关系之一,她宁肯死,都不把心里话告诉你,你还来向一个外人问发生了什么?这本身就是悖论!也许,你最该问的是自己,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松被这句话魔法般地震慑住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说:“你绝不肯告诉我真相?”

贺顿说:“是。如果你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想探听出你妻子曾经跟我说过什么,那你可以走了。我会通知工作人员,这并不是一个咨询,退还你费用。还有什么事吗?”贺顿站起身,扶了一下沙发,以抵挡突如其来的昏眩。

不想老松在听到如此斩钉截铁的话语之后,反倒平和了一些,说:“通过和我妻子的谈话,你了解我吗?”

贺顿停顿了一下,思索着如何回答。说“不了解”吗?显然不是真话。说“很了解”吗,她听到的都是一面之词。贺顿谨慎地反问:“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反问是一个很好的策略,既能为自己赢得时间,又迫使对方必须进一步阐释动机。拈花微笑飞叶试探,谈笑之间潜藏窥破,是心理师的基本功。

老谋深算的老松上当了。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了解我。”

贺顿言简意赅:“你很孤单。”

老松怦然心动,没有人曾这样对他讲话。男人,一定要浑身是铁掷地有声。他说:“你怎么知道?小小年纪,如何能体谅这份心境?”

贺顿说:“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年轻。我已经很老了。”

一句话,惹得老松的嘴角出现笑纹,说:“你有多么老呢?难道比我还要老吗?”

贺顿毫不迟疑地说:“当然比你要老了。”

老松大不解,说:“我不探问你们的谈话细节,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她有多大年龄,我比她还要大三岁。”

贺顿说:“我说的不是生理上的年纪,是心理上的年纪。”

老松说:“人们都希望自己心理年龄年轻,你怎么恨不得自己老态龙钟?”

贺顿说:“心理师的工作让我沧桑。那么多人把他们的故事告诉我,感同身受,息息相关。让我得以窥见人生的丰富和奥秘,生死无常,世态炎凉。我实在是走过了太远的路,好像已经三千岁了。心中充满沧桑的年轮,像一个老妖。”

老松吃惊地打量着这个并不美丽的矮小女子,他在官场行走多年,所见所闻车载斗量。似这样的感慨,闻所未闻。

贺顿也有些奇怪,通常她嘴巴很严,今天怎么直抒胸臆——在一个不合适的时间,在一个不合适的地点,面对着一个不合适的人!也许是高烧和大芳的命运,让她心烦意乱吧。赶快结束!她做出送客的姿态。

不想老松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不起来,说:“我是一个来访者,你不能撵我走。”

贺顿说:“对不起,你不是。”

老松说:“之前不是。现在,是了。”

贺顿说:“你要询问的,我不能告诉你。”

老松说:“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我也不问了。我现在想问新的问题。”

贺顿说:“你要是想用这种方法刺探有用的信息,我劝你还是打消念头。我警惕性很高,原则性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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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松说:“贺顿心理师,你小看我了。我既然已经说过,放弃打探你们曾经进行过的谈话,就决不会食言。你不要以为是你的那些原则让我知难而退,不是的。只要我想从你的嘴里知道,我就能知道。你刚才不是说面对公安局的人,你就必须从实招来,这对我来说,并非难事。说实话,是你的一句话刺痛了我。你说一对夫妻,要从别人那里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这是一种耻辱。我终有一天会从大芳那里知道你们曾经说过什么!”

贺顿说:“大芳现在如何?”

“幸好发现及时,正在医院静养。没有生命危险了。”

贺顿松了一口气说:“来日方长。我稍稍安心。”

老松说:“所以,我决定继续和你说下去。”

贺顿说:“这恐怕不行。”

老松说:“理由何在?”

贺顿说:“我已经知道你和大芳是夫妻。我不能同时充当你们两个人的心理师。这是我们这行的既定规则。”

老松说:“大芳不会来咨询,她体弱多病,近期根本就出不了院。如果有一天她来咨询,我就走。怎么样?”

说实话,贺顿真不愿接受这个来访者。她已经被劈头盖脑的变故搞得身心交瘁。犹豫之中,老松说了一句:“你有机会听到同一个故事的不同版本,这对心理师来说,不是难得的挑战吗?”

第二章 至少有一个说了假话

三个人当中,至少有一个说了假话

不久前,佛德心理所曾专门讨论过大芳的案子。

心理医生遇到困惑了,也需要高人指点搭救。就像诊治生理疾病的医生病了,要去医院看另外的医生。心理医生进行高强度的心理劳作,格外容易受伤。这种内伤一般人治不了,需要特别的医生,这个过程叫做督导。

贺顿单打独斗,没有上级。好似一家汽修厂,厂长姓贺。来了有重大毛病的机车,工人修不了,束手无策。修车过程中还伤了人,事情就更复杂。

贺顿找了当初传授心理技艺的教师,不想人家爱莫能助。就像毕了业的学生,临床上遇到疑难杂症,想回学校再找药理、病理、解剖的教授请教,人家各司其职,并不能回答临床上千奇百怪的病案。

求助无门,只好自救。所里开会,主题就是大芳。

汤小希占了显要位置。她如今在一家图书馆打工,兼读心理班,预备着洗心革面将来当心理师,格外注重学习。学院派的沙茵和詹勇正襟危坐,好像参加学术会议。几位客座心理师一溜排开,窃窃私语。边角的位置上,坐着柏万福。

“开会啦。”贺顿宣布。

汤小希说:“就咱们几个人啊?也没个权威什么的?”

贺顿说:“这叫同侪辅导。”

汤小希说:“不懂。什么叫同侪?好像只有说到黄埔军校的时候,才用这个称呼。”

贺顿说:“起先我也不懂,专门查了字典。‘同侪’后面只有两个字的解释——‘同辈’。”

汤小希哈哈大笑起来,说:“我以为这词多玄妙呢,闹了半天就是同伙。指的就是咱这拨难兄难弟!”

沙茵看不惯汤小希的没正经,就说:“今天是学术讨论,还是要有规矩。没有别人督导,咱们更要保持浓郁的学术气氛。”

贺顿也不愿一开始就进入嘻嘻哈哈的氛围,加之大芳的治疗是自己的课题,更是忧心如焚,说:“我们只有凭借集体的智慧来攻克难关。大家注意听,我先报告一下案例的进展情况。”

汤小希嘻嘻笑道:“有点像公安局破案子。”

沙茵说:“严肃点。”

汤小希不服,说:“像公安局就不严肃了?谁不害怕警察叔叔?”

贺顿不理她们,兀自说下去,慢慢大家就把心思都聚集在大芳的案子里。

冗长、乏味、憋气……贺顿都不耐烦起来,好不容易才说完刚刚结束的咨询。

“完了?”汤小希问。

贺顿回答:“完了。”

“你就真把钱退回去了?”汤小希很着急。

“钱都准备好了,她没拿。她说我最后的那番话值这么多钱。”贺顿说。

“这就好。”汤小希松了一口气,捂嘴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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