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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豇豆红-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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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这能缓解疼痛。”那人解释道。
    我很是听话,摸索着将碗沿塞进嘴里,稍微一倒,便有一半的汤药都滚进了领口里,烫得我忍不住尖叫。
    “呀,忘、忘了你彻底看不见。”那人低叹一声,手忙脚乱拿着东西在我身上边试边道歉,“姑娘,对、对不住了。”
    我被他说中心事,索性将碗一丢,双手捂着脸便开始抽泣。
    本以为自己早就无泪可流,可一旦有人关心,挤挤它们就又都出来了。
    那人见我哭得歇斯底里,大概吓呆了,好一会儿没有动作,大气也不敢出。哭了半晌,我终于抬起脸来,边抹眼泪边喃喃问:“敢问救命恩人如何称呼?”
    “我、我叫阿木。”那人声音听起来呆呆的,人如其名的木讷。
    “多谢恩人。”我朝声音来处诚恳感激,“以后唤你阿木公子可好?”
    阿木沉默了一下道:“不、不用加‘公子’,唤我名字阿木就好。”
    我不想与他纠结称呼,点头表示答应,随即急切道:“还请恩人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帮我一个小忙!”
    “什、什么忙?”阿木问。
    “不瞒公子,我乃天界芳草门座下的豇豆仙子,被妖人剜去了眼睛,求你将我送回天界,我要找芳主医治我!”
    我边说话声音边发着颤——没人知道眼睛对于我而言是多么重要,哪怕断手断脚全身蜕皮,我也不想做瞎子啊。
    阿木又沉默了一下,随即用一种非常为难非常沉痛的声音说:“对、对不起,这里是魔域,我、我是魔人,不能带你上天庭。”
    我呆住了。
    想起那些人嘲笑我的时候说:“罚你上天堂!”原来这里竟是与天庭对立的。青青竟然将我丢到了传说中最黑暗的魔域里——没有盟国,没有法律,没有引渡条例,一切都由魔界帝君独裁统治,这里生活着各种低等魔人,只奉行一个原则:强者为上。魔域是连宇宙刑事警察组织也干预不了的地方,就算天界发现了我的失踪,也绝不可能主动前来这里找寻。青青恨我至深,想彻底断了我的后路,让我永无出头的生机。
    我深深吸一口气。  
    “阿木”再度开口,我的声音虽虚弱,却多出了一份伪装的坚强,“能不能请你想办法帮我通知天庭?一旦事成,要什么报酬我都给你。”
    既然知道这里是魔域,我便不能表现出软弱,哪怕空头支票也是要先开一张,免得还没出门就被人吸去魂魄。
    阿木顿了顿:“我且试、试试看。”
    我舒出一口长气:“空口无凭,你我可当场签字画押,免得我日后赖账。”
    阿木却笑起来:“你、又看不见,不怕我乱写一气?”
    我这才想起自己早已残疾,顿时语塞。
    “不、不怕。”阿木出乎我意料地拍拍我肩膀,安慰起来,“时间还可以拖很久。”
    “反正你的眼睛也治不好了。”
    他下一句如是说。
    “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刷的抬起脸。
    “骗你做甚?”阿木的口齿忽然流利起来,声音和语气都透着刻骨的温柔,让我直起鸡皮疙瘩。
    “剜去你眼睛的人,给你的伤口撒上了顶级的青花毒。”他的手指在我干涸的脸上缓缓游走,流连忘返,难以割舍,“你可知这是什么毒?上届的妖后便是死于这种毒,就算是妖王也没能救回爱妻。”
    话到这里,他忽然轻声笑起来,“没想到我竟然有亲眼看到仙子中毒的这一天,真是不辱魔人使命。”
    然后他掐住我脖子,语气欢喜至极:“终于找到你了,魔域最好的试验品。”
    咽喉被人掐住,我大脑一片空白,听天由命仰着脸。
    恍惚间想起天界那段悠闲的小日子,想起了自己当时的梦想——要永远留在天庭里。
    为什么要要下凡?为什么要偷偷去妖界?当初天青三番四次阻挠,甚至罕有地大发雷霆,是不是因为他早知我今日会死在这里?
    原来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注定。
    就在万念俱灰呼吸停滞之际,阿木却忽地收手。
    新鲜氧气源源不断灌进血液,我开始大声咳嗽喘气,狼狈不已惊慌失措:“你!你是坏人!”
    “哦,你以为我是好人?”阿木平静的声音传来,“不知哪里让你产生了错觉?真是遗憾呐。”
    我又悔又怕,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自己为何信任他。
    “你、你救了我……而且又是……又是结巴……”想了半天我只好颤抖着回答,因为底气不足也成了结巴。
    “瞧,就是因为这般轻信,所以你才会被人剜去眼睛。”阿木笑的声音远远传来,让我如履薄冰,“你以为结巴就不会害人?你不知道故意的接近没安好心吗?”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他们是要挖了你的眼睛去卖呢,对吧?”
    肺部仿佛有烈焰炙烤疼痛难耐,我边喘气边委屈解释:“不是……”
    应该不是吧,青青的眼睛比我美十万八千倍,而我豇豆红灵力低微修为浅薄,又会有谁需要这样一双眼睛?
    “无怨无仇,别人为何要剜去你的眼睛?”阿木却并不信,步步紧逼追寻真相,“难道你做了什么有违天理的事情?”
    “……因为;我说了她主人的坏话。”回想往事,我的声音越发微弱,委屈得无以复加,“因为我说他的主人不好看……”
    思前想后,只有这个原因。
    虽然到现在我也没明白,即使我觉得妖王不好看,那也罪不至死,青青为何要执着的置我于死地呢?
    温热的大手探来,覆盖上我的眼眶。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悲剧的仙女啊。”阿木感慨着,怎么听话语里有股掩不住的笑意。
    我本已跌入谷底,悲从中来又开始往外飙泪:“求你不要杀我!我肉少魂轻性子酸涩,不好吃!不好吃啊!”
    “性子酸涩?”阿木喃喃重复一遍,阴阳怪气下评语,“倒还真是个不能省心的。”
    “既然如此,”他啪地重重一拍我脑门,恶声恶气怒喝,“那就先把你丢到油锅里炸美味一点!”
    重重的困乏袭来,我再度陷入无边无际的昏睡里。
    朦胧的梦境里,有熊熊烈焰将我炙烤,翻来覆去不肯停歇。我冒着大汗竭力挣脱,却始终四肢绵软无能为力。
    正难受中,似乎有谁在我耳边提问:“奇怪,怎会这样?”
    我热得几乎想剥去身上的皮,心道这位是在奇怪油锅怎么突然没油,直接改铁板烧了吗?就这么恨恨想着,最终抵不过额头剧痛昏死过去了。



豇豆花花(二)

    次日醒来,我颇为诧异。
    本以为自己会化为烤豇豆直接入了那魔界帝君的肚皮,灰飞烟灭消失殆尽,没想到自己好像还没死彻底。
    “难道魔鬼的肚子里也有家具吗?”我摸索着身上的棉被,下意识挑起一闻,大骇,“竟然还附庸风雅熏了香气!”
    身边传来一声闷笑,有人将棉被夺走,丝绸如水滑落于指间。
    “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一根筋?”是阿木,他用力戳着我的脑门,语带微脑,“谁会给食物配家具?难道你吃鱼前还要先吞个水族箱进去?”
    我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不再吭声。
    想起太上老君的如意葫芦,据曾被关进去的齐天大圣说,那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看来我果真还活在现实里。
    “……多谢大人不杀之恩。”于是缩着脖子喃喃一句,无限感激。
    虽然很想追问一句你为什么不杀我呢?但传说魔域的人喜怒无常,要是开口提醒了他,岂不得不偿失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个人作恶久了,偶尔也会想叛逆一回,做桩好事。”
    阿木仿佛知晓我心底的疑问,悠然自得解释起来:“所以我每隔开五百年便会躁动一次,做桩好事,这次算你运气到家。”
    我顿感深深的沉默和庆幸。
    “既然是五百年行一善,我便好人做到底吧!”阿木干咳一句,粗声粗气,“有人想你瞎,我却偏不依,今日我们便动身,我带你去找魔医。”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往后缩去,惊怒惧恨:“你你你又打的什么主意?我可不要做实验体!”
    与其成为庸医的小白鼠,还不如直接死在魔物肚子里,至少得个全尸痛快淋漓。
    阿木朗声大笑:“不错不错,终于知道了要先怀疑。”
    然后他探手过来抓我衣领,仿佛拎小鸡般将我提过去:“只是你以为落到了我手里,还能有命逃出去?看你皮相不错,我去找魔医讨点药水,把你做成标本泡在瓶子里。”他边说边沾沾自喜揪我脸皮,仿佛陷入无人境地里。
    “骗人。”我冷冷打断他幻想,“现在我这么丑,怕是不可能有人想将我做成标本供起。”
    阿木怔住:“你看不见,又如何知道自己模样?”
    我摇头苦笑:“虽然没了眼睛,可至少还有耳朵。”
    那群小鬼骂我丑八怪的声音,我这辈子都记得——丑八怪,上天庭!翻译过来就是,丑八怪,下地狱。
    “他们说我脸上有很大两个窟窿……”我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其实我现在看起来根本就是怪物,对不对?”没有眼珠没有眼白,脸上两个血肉模糊的洞,那不是骷髅又是什么东西?
    阿木沉默了,然后叹口气。
    “相貌很重要么?美丑会决定你的命运?”他揪着我脸皮的手放松,轻轻一拍,发出细小声音,“假如你容颜倾城,现在恐怕早已被送去做妓。如今你虽相貌丑陋,至少博得了我的同情,我愿意带着你去找魔医。”
   这话实在没什么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嘴一瘪,几乎就要哭出来。
    “哎哟!莫嚎莫嚎!”阿木迅速捏住我嘴角,仿佛章鱼嘟嘴高高撅起,“丑成这样还有我屈尊照顾,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每回面对我,都要怀着一颗感恩的心。”
    他从头到尾都透露出救世主的自豪和骄傲,仿佛丑陋是我莫大的荣幸。
    于是我只好将苦水和眼泪生生吞回去,发出好大一句“咕嘟”的声音。

    我想过很多种去找魔医的方式,御剑飞行,乘龙架虎,却不曾想过程竟然是这样原始。
    我眼瞎不认路,阿木没有华丽的坐骑,于是他只好背着我,一步一步跋山涉水超前走去。
    太生活化,太写实了,我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活在批判主义的话本里。
    “你再勒紧一点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断你的腰!”身下爆发出第三十八次暴吼,怒气蒸腾云浪翻涌,我怀疑不会再有第三十九次,因为他下一秒就会伸手将我丢到路边的乱石堆里。
    “刚才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一时害怕……”我迅速松开胳膊,手足无措慌乱起来,“你、你不要生气。”
    身下坚硬的肌肉稍微放缓,我也暗自舒出一口气。
    “这里本来就是魔域,怎么会听不见鬼的声音?听见《春天永不消亡》才是最恐怖的事情!”阿木强压着怒气的话语响起。
    《春天永不消亡》是天庭庭歌,仙子仙君人人会唱,人人都喜欢听。
    “干嘛这么仇视天界?”我趴在他背上不甚乐意,“就算仙魔自古不两立,请你多少考虑一下我热爱家乡的情怀,行不行?”
    一路走来,我发现魔域的人都非常仇视天庭。他们的价值观和仙人相反,正才是邪,邪既是正,我用了很大毅力才忍住不发纠正他们的声音。
    阿木听了我的话径直冷笑:“这不是仇视,这是事实。假如春天永不消亡,世上再无四季,你们又如何知道春的珍贵美丽?无论天界怎么粉饰太平,该来的总会到来。”
    “根本就没有永远的极乐,都是自欺欺人的东西。”他颇为不屑的嗤了一声。
    我被他这么一训斥,一时半会儿也没能想出反驳的东西。
    “……就算不能实现,至少也给了大家希望。”好半晌,我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他的脊背十分宽厚,散发着淡淡的麝香,让我忍不住想靠上去歇息。
    “不然为何世间要有‘梦想’这种东西?”我轻轻问他,同时也说服自己。
    “那是神愚弄众生的麻药,兴奋剂。”阿木却不以为然,“只有你们这种无脑的仙人才会相信。”
    “干嘛这么愤世嫉俗。”眼皮子变沉,我懒洋洋打起哈欠,“阿——阿木,难道你就没有梦想吗?”
    察觉到他对我没什么恶意,我便将称呼换了回去。
    “没有。”阿木笑起来,发自肺腑的愉悦,胸腔震动发出鼓鸣。
    “我从不做梦。”他说,“我有把握,我能实现我想要的所有东西。”
    我觉得他话里有话,无奈参不透个中深意,只好换了话题。
    “对了,上一个五百年,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这是另一个非常让我有追究欲望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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