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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之母子君臣-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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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了,如今唯一的大事,是要将皇上救出来!”
王五点点头不语,张殿臣是想说而不敢说,但终于因为他师父及“谭大叔”眼色的鼓励,将他的如骨鲠在喉的话,率直吐露。
“谭大叔,我想插句嘴。倘或能够将皇上从瀛台救出来,可又怎么办?有什么地方能藏得住这么一位无大不大的大人物?”
“这话问得好!”谭嗣同将声音放得极低,“能把皇上救了出来,还得送出京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譬如天津、上海租界,万不得已外国公使馆也可以。皇上只要摆脱了太后的掌握,照样可以发号施令,谁敢说他说的话,不是上谕?”
“那不是另外又有个朝廷了吗?”
“只有一个朝廷!皇帝所在之地,称为‘行在’,不管什么地方,都能降旨,各省督抚,不敢不遵。至于太后‘训政’,那是伪托的名目,说得干脆些,就是篡窃!就是伪朝!
当然不算数。“
王五师弟对他的话,都不甚明了,两人很谨慎地对看了一眼。怕谭嗣同发觉,却偏偏让他发觉了,当然要有进一步的解释。
“这件事,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他说,“看起来好象不可思议,其实是办得到的。因为现在各国都赞成我们中国行新政,所以很佩服皇上。只要皇上能够恢复自由,各国就都会承认皇上的权柄。新闻纸上一登出来,天下臣民都知道皇上在什么地方,自然都听他的,不会听太后的了。”
这番话,在王五和张殿臣仍然不十分了解,何以中国的皇帝,要外国来承认?不过,王五认为无须多问,反正谭嗣同怎么说,他怎么做就不错。
“复生,咱们就商量怎么样救皇上吧!”
“救皇上有两个法子。”谭嗣同问道:“有个教士叫李提摩太,你们爷儿俩知道不知道?”
“听说过。”王五答说,“不怎么太清楚。”
“此人是英国人……。”
谭嗣同简略地谈了谈李提摩太的生平。此人是英国人,来华传教多年,在上海设过一个广学会,以广收世界新知,启迪中国民众为宗旨。四五年前曾到过京师,与康有为极为投机,亦颇蒙翁同龢的赏识,曾接受了他的许多新政建议,打算奏请皇帝施行。
不久以前,他又从上海到京,赞助新政,更为出力。照预定的计划,他与伊藤博文都将被聘为皇帝的“顾问”。谭嗣同跟李提摩太亦很熟,深知他为人热心,敢作敢为,打算请他出面,联络各国公使,出面干预,要恢复中国皇帝的自由。
听他说完,王五说道:“复生,我可要说不中听的话了!
你听了可别生气。“
“那里,那里,五哥你尽管实说。”
“咱们中国的皇上,要靠洋人来救,这件事,说起来丢脸!”
“是、是!”谭嗣同惶恐地说,“自己能救皇上,当然更好。”
张殿臣的理路很清楚,就这片刻工夫,对整个情势,已大有领悟。本来不敢驳他师父,只是事情太大,自己的力量太薄,倘或知而不言,误了大事,反增咎戾,所以又不能不插嘴了。
“师父,你老人家得听谭大叔的!这件事说起来好象丢脸,实在也是没法子,好比一大家人家闹家务,做小辈的没有辙了,只好托出几位朋友来调停,那也是有的。”张殿臣紧接着掉了句文:“我看莫如双管齐下,一面请谭大叔跟李提摩太去谈,一面咱们预备着。如果李提摩太办不下来,马上就好接手,你老看,这么办是不是妥当?”
这个双管齐下的折衷办法,谭、王二人自无不同意之理。可是接下来要问,如何才能将皇帝从瀛台救出来?这两人可就只有面面相觑的份儿了。
谭嗣同脑中,只有唐人传奇中“昆仑奴”飞檐走壁,那种模模糊糊的想象,一到临事之际,才知其事大难,看着张殿臣说:“你倒出个主意看!”
“这件事,可是从来都没有人做过的!”张殿臣答道,“咱们得一点儿、一点儿琢磨,才能摸出个头绪来。”
“对,对!”谭嗣同又问:“你看,先从那里琢磨起?”
“当然是先要把瀛台这个地方弄清楚。那是怎么个格局;出入的道路有几条;周围有人看守没有?”
“西苑我去过一回。”王五接口,“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只记得瀛台在南海。”
“慢点!等我想想。”
当谭嗣同凝神回忆时,张殿臣已取了一副笔砚过来,移开杯盘,铺纸磨墨,等他画出一张地图来。
“大致是这个样子。”
谭嗣同一面讲,一面画。先画一个圆池,就是南海,自北伸入水中一块土地,便是瀛台,瀛台的正屋名为涵元殿,殿前有香扆殿,有迎薰亭,亭外便是临水的石级,可以泊舟。
涵元殿之后,有一座左右延楼回抱的高阁,名为翔鸾阁,由此往南直到迎薰亭,统名瀛台。翔鸾阁北向相对的大殿,就是皇帝驻跸西苑时,召见臣工的勤政殿,如今成了慈禧太后训政的“正衙”。
“讲得不错。”王五点点头说,“你一画出来,我差不多都记得了。”
“谭大叔,”张殿臣问,“我跟你老请教。瀛台的北面,是清楚了,东、西两面呢?”
“东面有道木板桥,斜着通西苑门;西面隔水,大概是座亭子,名为流杯亭,又叫流水音。我没有到过。”
“南面呢?”
“南面对岸叫做宝月楼,是乾隆年间特为筑来给回部的容妃住的。”
“喔,喔,”张殿臣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从西长安街回回营那一带,往北看过去,皇城里头有座高楼,想来就是宝月楼了?”
“你说对了!当初拿宝月楼盖在那个地方,就为的是好让容妃凭栏眺望回回营的风光,稍慰乡思。”
“是!”张殿臣想了一会说,“宝月楼既在皇城根,总比较荒凉。我看,南面或许有办法。”
听这一说,王五精神一振,急急问道:“殿臣,你说,你是怎么打算来着的?”
“此刻还不敢说,你老人家知道的,我有个表弟在通政司衙门当差,家住双塔庆寿寺,那里可以做个接应的地方。”
这样渺渺茫茫的一句话,王五不免失望。但谭嗣同觉得,这多少也算一个头绪,不妨就从这一点上往下谈。
“我这个表弟最听我的话,倘或能够把皇上从瀛台救出来,就近在我表弟那里藏一藏,倒是很稳当的一个地方。”张殿臣说,“不过,以后可就难了!”
“以后是我的事。只要能救驾到令表弟那里,我可以请英国或者日本的使馆,派车子去接。”
“好!”王五先将责任范围确定下来,“咱们就只商量从瀛台到宝月楼墙外那一段路好了。”
虽不过咫尺之路,但在禁苑之内,便如蓬山万重。张殿臣细细思量下来,提出两件必须做到的事。第一,是联络皇帝左右的亲信太监;第二,要买通奉宸苑中管船的人,因为皇帝要从瀛台脱困,只有轻舟悄渡。但如能在护军营中找到内应,那就一切都方便了。
谈到这里,已近午夜,王五突然想起,秦稚芬所托的事,还没有交代,“荒唐!我从没有做过这种事!”他烦躁不安地出了一身汗,“我得赶紧到秦五九那里去一趟。”
三秦稚芬一夜不曾睡。虽然城门一开,便另外派人到锡拉胡同,打听得张荫桓安然无事,但午夜时分,王五来访,谈到他在东兴楼所听来的,关于张荫桓得罪了慈禧太后和李莲英的故事,大为担忧,就辗转反侧,通宵不能安枕了。
天色微明,便已起身。时候太早,还不便去看张荫桓,就去了,张荫桓上朝未归,亦见不着面,一直捱到钟打七点,到底耐不住了,关照套车进城。
到得锡拉胡同,张荫桓亦是刚从西苑值班朝贺了慈禧太后回府。一见秦稚芬,很诧异地问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秦稚芬老实答说:“听了些新鲜话,很不放心,特为来看看。”
“大概没事了!你不必替我担心。我还没有吃早饭,正好陪我。回头咱们一面吃,一面谈,我也听听,是什么新鲜话。”
于是秦稚芬夹杂在丫头之间,服侍张荫桓换了衣服,正要坐上餐桌,听差神色张皇地报:“步军统领衙门有人来了!”
秦稚芬一听色变,而张荫桓却很沉着,按着他的手说了句:“别怕!不会有事。”
及至便衣出见,崇礼派来的一名翼尉,很客气地说:“请张大人到敝处接旨!”
听说接旨,张荫桓知道大事不妙,只是不愿让家人受惊,所以平静地答说:“好!等我吃完饭就走。”
回到餐桌上,神色如常,只是秦稚芬却不敢再说那些徒乱人意的故事了。张荫桓当然也不会有太多的话,静静地吃完,换上公服,预备到步军统领衙门去接旨。
须臾饭罢,张荫桓不进内室,就在小客厅中换了公服,一如平时上衙门那样,从容走出大厅。那翼尉是老公事,看他这副神态,知道他掉以轻心,自觉有进一忠言的必要。
“大人,”他说,“如果大人有话交代夫人,不要紧,卑职还可以等。”
张荫桓一颗心往下沉!这是暗示他应与妻子诀别,有那样严重吗?刹那间想起自己在洋务上替朝廷解决了许多的难题,以及慈禧太后屡次的温语褒奖,谁知一翻了脸是如此严酷寡情!他平日负才使气惯了的,此时习性难改,傲然答道:“不必!”
说着,首先出门上车。翼尉紧接在后,与从人一起上马,前后夹护,一直到了步军统领衙门,将他带入一间空屋子,那翼尉道声:“请坐!”随即走了。
张荫桓原以为崇礼马上就会来宣旨,谁知直坐到午时,始终不曾有人来理他。听差当然是被隔离了,只能问看管的番役,却又不得要领。守到黄昏,饿得头昏眼花,而且不知道这晚上睡在那里,忍无可忍之下,大发脾气,于是有个小官出面,准张家的听差送来饮食被褥。只是主仆不准交谈,所以张荫桓对这天山雨欲来,狂飚已作的朝局,毫无所知。
这天朝局的进一步变化,是从一桩喜事开始。王公大臣,一律蟒袍——俗称“花衣”,是国家有大喜庆时必穿的吉服慈禧太后复出训政,当然算是喜事,所以王公大臣“花衣”
朝贺。
朝贺皇太后,是由皇帝领头,天颜惨淡,手颤目呆,与那班别有异心的亲贵如端王载漪,顽固不化的老臣如徐桐,以及“后党”如刚毅之流的喜逐颜开,恰成对比。
瞻拜玉座,行礼既罢,慈禧太后传旨:“御前大臣、内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暂留,听候召见。”
等到慈禧太后用过早膳,再次“叫起”,由御前大臣首位的庆王领班,进入勤政殿时,皇帝已经鹄立在堆满了文件的御案之前了。
“皇帝!”
“儿子在!”皇帝急忙转过身来,伛偻着腰,斜对着上方。
慈禧太后却又不理皇帝了,指着御案上的文件,面对群臣,大声说道:“这是从皇帝书桌里和康有为住的地方找出来的东西!我要大家来看看,皇帝几次跟我说,要变法图强。想国家强,谁不愿意。不过,变法可不是随便的。本朝最重家法,祖宗的成宪,那里可以不守。我当时跟皇帝说,‘只要你不改服饰,不剪辫子就可以了!’这话的意思,谁都明白,是劝皇帝别闹得太过分!那知道皇帝竟听不懂,或者听是听懂了,为了跟我呕气,索性大大地胡闹!”
“儿子,”皇帝结结巴巴地分辩,“绝不敢!”
“哼!”慈禧太后冷笑一声,仍然俯视群臣,对皇帝连正眼都不看一看,“四月初十以前,皇帝还不敢太胡闹,因为恭亲王还在,敢在皇帝面前说话。皇帝,你自己说,你六叔咽气的时候,跟你怎么说来着的?”
皇帝御名载湉,生父醇王奕譞行七,而恭王行六,本应称“六伯”,但因皇帝已入继文宗为子,所以改称“六叔”。当恭王病危时,皇帝奉太后亲临视疾,已入弥留的恭王突然张眼对皇帝说道:“听说有广东举人主张变法,请皇上慎重,不可轻信小人”这是指康有为而言。在此以前,皇帝曾打算召见康有为,面询变法之道,恭王不肯承旨。他的理由是:定例,皇帝不得召见四品以下的官员。而康有为是工部主事,官只六品,结果是命军机大臣及总理各国事务大臣代询。此时又作最后的谏劝,皇帝含泪颔首,表示接纳。而亦因此,为慈禧太后所恶,逐出军机,闲废十年而复起的恭王,身后恤典优隆,赐亲贵最高的谥号为“忠”,辍朝五日,素服十五日,入祀贤良祠,配享太庙。
现在慈禧太后提到这段往事,要皇帝亲口复述,等于要皇帝向群臣自责,已纳忠谏而又背弃。无信不立,皇帝何能自承失信,可是在慈禧太后严厉的眼光之下,无可奈何,只好嗫嚅着说了恭王的遗言。
“你呢?你许了你六叔没有?愿意听他‘人之将死’的那句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慈禧太后不必再表示自己的态度,就这半句成语,便肯定了法不可变,康有为不可用!皇帝已无法逃避责任,唯有自承:“儿子糊涂!”
“你们听见了吧!”慈禧太后大声说道:“恭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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