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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公主-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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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这厢有礼了。早就听说高公子敲得一手好筑,又歌声绝妙,令人倾倒。奴婢击筑也有一两年了,却无甚长进,故今晚冒昧请高公子击筑高歌,一则为大家助兴,再则也让我等长长见识。”

说罢,便将筑捧了过来。

高渐离虽说是个走南闯北的男儿,但从未与青年女子接触过,今日突然面前出现这么个美貌的妙龄姑娘,又捧着筑请他演唱,一时间心跳加快,手足无措,面对那张筑不知该怎么办。正在为难之时,燕丹说道:

“贤弟,今日兄弟相聚,不必拘礼。既然这位姑娘盛情相邀,你就为大家表演一曲吧。”

高渐离平日最听燕丹的,听他一说,不好推诿,便大胆接过筑,置于案上,又敲又唱起来。起初,他还有些顾忌,唱了几句后,胆子就大了,手臂也舒展了,手指也灵活了,歌声也自然了。一曲下来,只听叫好声、鼓掌声不绝于耳。自己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那小姑娘又过来了,连连向他打拱道谢,又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抱过筑,碎步走了回去。

今晚高渐离特别兴奋,特别舒畅。他回忆自己以往所有的表演,从来没有今天这么成功。无论是击筑和唱歌,都那么轻松,那么投入,那么一泻无余。他感到奇怪,这种良好的心情到底从何而来?想着想着,他感到脸上发烫,心中发热。啊,原来来自她那轻盈的步履、轻启的朱唇、轻声的祈求:来自她那捧筑的纤纤玉手、走路时翻飞的裙带、初识时深情的一瞥、举手投足那迷人的风度……

以后,他们又有过几次短时间的、然而却不能用时间来衡量的接触。就在短短的接触中,他们相互倾诉,相互溶化,达到难解难分的程度。

两个月后,燕王的诏书到了,高渐离将与太子丹一道去燕。

“眉娘”,在邯郸北门外的长亭上,高渐离握着姑娘的手说,“记住,三年后的今天,我一定来邯郸接你……”

“至死,我都等着你。”眉娘扑在高渐离的肩上,不停地抽泣着。

燕丹也忍不住红了眼圈,说道:

“贤弟,改变主意吧,把她带上。”说着,从行囊里摸出一大锭金子:“给,拿去作赎金。”

“不,谢兄长美意。愚弟尚未弱冠,身在江湖,一事无成,待侍奉了韩师父,再随公子干番事业后不迟。”

说罢,他轻轻推开眉娘,用衣袖替她擦干了眼泪,然后,翻身上马,猛抽一鞭。那马叉开四蹄,扬起一阵泥沙,绝尘而去。

从燕国都城蓟城出南门,顺大路走四五里向右,拐上一条小路,再走约莫里把路,便是一条小河。河上有一座石桥,人们叫它落魂桥。桥下那条河冬天上冻,人们踏冰而过;一到开春,冰化了,人们便走桥上;到了夏天发大水、水漫过桥面,便没人敢走了,只有等水消了再走。

桥两岸,是缓缓的坡地,坡上长满了野草野树。野草丛中,野兔野狐嬉戏追逐,野树上成群乌鸦哇哇乱叫。桥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两个过客,也匆匆来去,不愿在这荒僻的地方多作停留。

可是,就在这人烟稀少的桥头荒坡上,却有人修了一溜三间草房,四周又围上栅栏。一个三十八九的中年女人正在栅栏里收拾柴草,平整地面,准备搭一个瓜架,让瓜蔓有个栖身之所。

过往人有认得的,都驻脚喊道:

“韩大姑,您好,房子都拾掇好了?”

“差不多了,来,快来坐坐,歇歇脚。”

“不了,我还有点要紧事办,下次再来拜望。”

也有那没急事的,便走进大门,在石凳上坐下问道:

“韩大姑,您老怎么在这个地方修房子,怪荒凉的。”

“这儿嘛,嗯,风水好……”

其实,哪里是因为什么风水好,只是因为她要在这里还一个夙愿,要在这里终了一生。

战国时候,连年的战祸不知留下多少失去父母的孤儿,韩娥也是其中一个。因为从小就是孤儿,她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当她懂事的时候就在韩国南阳一家歌伎馆里学艺,从小受尽折磨。幸好她天资聪慧,歌喉又好,十三四岁时就唱出了名。十五岁那年,她用自己的积蓄赎了身,从此周游各地卖唱,因色艺俱佳,很快就成了闻名各国的名角。

十六岁那年,韩娥唱到楚国,一张筑敲得整个郢都如痴如醉;一副甜美的嗓子,唱得楚国上下心荡神遥一时间,追逐她的公子哥儿压断门槛,她注意地挑选着。

柳郎,一个家道中落的贵族子弟,有风度有才气,对她紧追不舍。她动心了,很快,她便坠入如火如荼的初恋中。她鼓励他求学上进,挣个前程,自己将来也有个结局。

柳郎果然听话,从此再不去拈花惹草,白天习武,晚上攻读,甚是勤奋。韩娥看他不负所望,心中暗喜,便倾心相向,将自己积攒的钱财也交给他保存。

谁知,有次演出归来,见屋门大开,喊几声柳郎不见。细看箱笼,翻得乱糟糟的,里面的二百铢钱财及金银细软被席卷一空。

韩娥气得一头晕倒在床上。而床上,新添制的被褥也不翼而飞。

她真想一头扎进滚滚长江了结一切。但她挺了过来,只怪自己轻信。

十八岁那年,她唱到邯郸,火红了大半个赵国。在众多追逐者中,她看上了一个长胡子的学究,人们喊他周先生,也有称他美髯公的。其实他才三十挂零,只因有一把飘然的胡子,就显得有把年纪了。他在邯郸城中开馆教学,讲的是孔孟之道。他追逐韩娥的方式与一般年轻公子哥儿不同,他专为她写海报,惯会用吹捧的词儿,韩娥看了心中受用。当他向她表白爱慕之情时,她见他是讲孔孟之道的儒生,又见他圆嘟嘟胖乎乎的脸上配上副可信赖的胡须,这样人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使答应下来。

“我虽然读孔孟学说,但却淡泊功名利禄,只靠教几个学生糊口。若能在乡下有几垅薄田,几间草屋,再能得到如韩妹妹这样的红颜知己陪伴,下半辈子在耕读中安度岁月,足矣1

韩娥听了他的表白,觉得很投自己的味口,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个志趣相投可以终身相依的意中人。于是,在一个迷人之夜,一番山盟海誓后,她向他献出了所有的积蓄,让他去濮阳乡下去购置田产房屋。情浓之时,对他说:“奴的一切都属于你,连我自己,今天都一并给你吧……”

送走了去乡下置业的郎君,韩娥一面辛苦演出,一面甜蜜守望。当约定的归期已超过,仍不见郎君的踪影时,她耽心他出了什么意外,便派人去打听。可回来的人说,濮阳并未见到周先生的踪迹,倒是听说有人在大梁看见过他,也在那里开馆授徒,而且正和一个歌伎打得火热。

这次韩娥没有气晕过去,甚至没有哭,她反倒觉得好笑。柳郎,一个破落户子弟,穷疯子,见利忘义,见利忘情,倒可谅解;可怎么熟读孔孟的饱学之士周先生,也居然只看得见钱呢?她无论如何也难以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但当想到自己失去的钱财时,她才发现他们原来是一路货。不同的是,饱学之士要比破落户子弟值价,他骗走的是一千铢。

两次惨痛爱情教训之后,韩娥才感到这世界绝不像她所想象的那么灿烂。她不怨天尤人,也不悲观绝望,只默默地投入她的音乐事业,从中寻找乐趣和寄托。对慕名追逐者,一概谢绝。这一时期,她创作了许多美好的乐曲,对筑和击筑的技艺作了改进,在各地演出中取得了更大的轰动。

在她二十三岁这年,她卖艺到了燕国都城蓟城。

地处北方的燕国,人们对音乐不如中原及南方各国那么痴迷和疯狂,但当地民风淳朴,豪侠仗义。韩娥觉得这里更适合自己,便长期在蓟城卖艺,收入是少些,心情却好得

冬去春来,不觉过了大半年。

这天,店老板娘来韩娥房中闲坐,谈话间她问道:

“姑娘只知飘泊江湖,走南闯北,倒是自由自在,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韩娥未作回答,只是一笑。

“啊,我明白了,”老板娘笑道:“依姑娘这般人材,这般技艺,当然要千里挑一的眩不过,也不要太苛刻,家财、功名、脾气、年龄、像貌,样样全的实在难找……”

“大娘,谢谢您对小女子的关心。不过,您说的那些我看都不难找,难的是心地好……”

“啊,我懂了,我懂了。你是要找人品好,没坏心眼,能忠忠实实守你一辈子的那种。哪个女人都这样想,可就这最难。你看我那个死鬼,跟我几十年夫妻了,成天不回家,在花街柳巷鬼混。我就恨透了这种男人。”

“唉。”韩娥为她也为自己叹息了一声。

听了一声同情的叹息,老板娘觉得遇上了知音:

“当初呀,花言巧语,天上飞的鸟都能哄下来。什么今后永不变心,要变心天打雷劈。什么咒厉害他咒什么。可以后呀,自从成了俩孩子的妈……”

“孩子他妈,又死到哪儿去了?”

一听那“死鬼”喊,老板娘飞快地答应着出去了。

老板娘倒是个热心肠人,没过几天,就引来一个名叫程寿的公子。

此人二十七八年纪,头戴一顶学子方帽,身着一领皂色长衫,面皮白里透红,双目默默含羞,说话低声细语。见了韩娥,一揖到地说:

“久闻小姐芳名,今日有幸相会,实乃三生有幸……”

见那书呆子模样,韩娥暗暗好笑。在交谈中,看他言谈文雅,举止有度,心中便有几分欢喜。当问到如何这般年纪尚未成家时,他说道:

“小生早年父母双亡,家中贫寒,无有依靠。现暂住一远房亲戚家,帮他看管田庄……”

啊,又是一个落魄书生。满脑袋装着落难公子与多情小姐唱本的韩娥,对他又多了一份同情。而那书生看似斯文,却会风流,韩娥死灰般的心意被滋润得热烈起来。二人便互赠信物,订下终身。韩娥藏在身上的那白玉镯,便是她的程郎赠与她的定情之物。

韩娥怀揣那块心爱的玉镯,住在已盖好的落魂桥头的草屋里,过着清淡枯寂的日子。白天,去桥上走走,望着时清时浊的水发呆;晚上,坐在如豆的灯前,在鹤鸣狐叫声中遐想。她在枯寂中守候着,期待着。她还要了却一桩心愿:要去找他的尸骨,挨着草房给他造座坟,立块碑。生,不能相聚;死,也要陪伴他,一同度过最后的岁月。

发生在那晚上的事她记得很清楚。

她正要睡时,忽听程公子紧急的敲门、喊门声。门一开,满脸血迹的他扑通跪在她的脚前:

“韩娥,快逃,有人要杀我,要杀我们。”

韩娥听了大惊,忙扶起书生,给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公子别急,说清楚。”

“我已故父亲的仇人寻仇来了,刚才幸好我躲得快,才躲过来了。他们打听到我与你订了亲,要连你一起杀。”

“那给他们钱。”

“他们不要,声称要杀尽我全家。”

“那去找官府。”

“官府早被他们买通……韩娥,我连累了你。但事已至此,只有咱们一起跑,否则性命不保。”程寿万分焦急地说。

韩娥没了主意,只有慌忙收拾钱财衣物,打成两个包袱,与他各背一个,开了店家后门,悄悄逃出城去。

二人出了南门,在夜色中相扶而行。赶不到两三里路,只见后面出现火光,又隐隐听到“逮住他们”的喊声。眼看越来越近,二人便岔上右边的小道上。后面的火把顺大路撵了过去,二人稍稍松了口气。但不一会,火把便折回,直奔小路而来。

韩娥实在跑不动了,便说:

“程郎,你快跑,别管我了……”

“那哪成,是我连累了你,我岂能一人跑。要死,也死在一起。”说着,取过她身上的包袱背上,架着她朝前跑。

二人跑上一座石桥时,追的人也撵到。火光下,见有三四个手执兵器的大汉,呐喊着上了石桥。只听为首那个大汉大喊:“姓程的哪里走?”举刀便向他砍去,但听“嚓”的一声响,接着“哎哟”一声惨叫,程寿便跌下桥去,落入汹涌的河水中。

韩娥回头不见了公子,大叫一声“程郎,我随你来了”,也纵身跳下桥去……追上来的大汉伸手一把,没拉祝

每天,韩娥都到这座石桥上走走,去找回那天的回忆。程郎在哪里落水的,自己是在哪里跳水的,她都找得很准确。她又朝下游的远处望去,大概就在那片沙石滩上她被人救起。那天,她不敢在这凶险之地久留,没等伤愈,便告辞救命恩人远走他邦了。但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桥,那水,那人。“说不定他还活在世上。”“不可能,那一声落水前的惨叫……”“可是他的尸骨呢?”她常常对自己这样发问。

事隔多年,她回到落魂桥。她的信念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见不到人,找不到尸,那就在这与他最后生死离别的地方,守侯他到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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