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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出了个张居正-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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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

皇帝的龙体是局势变化的晴雨表,人们盯着的就是这个。一日,隆庆觉得情况稍好,就坐软轿来到内阁。高拱、张居正见状大惊,叩头便拜。隆庆将二人扶起,抓住高拱的手臂,仰望长空良久。北京春天的天空,高朗而阔大。隆庆数次欲言又止,但终无言,默默返身。高拱搀扶皇帝一直走到乾清门,隆庆方说了一句:“你回阁去吧,改日再说。”

张居正在旁,专心留意,见皇上“色若黄叶,而骨立神朽”,知道要不好了。他怕冯保临事不知如何措置,便偷偷写了处理皇上善后事宜的办法十余条,密封后,派办事员去交给了冯保。

此事恰好有人看见,报告了高拱。高拱连忙派人前去跟踪,但密信已进了宫。高拱想来想去,不知张居正搞的什么名堂,越发愤恨。第二天到了文渊阁,便质问张居正:“你昨天密封里说的是什么?天下事不拿来交给我办,而去交给宦官,你什么意思?”张居正愕然,脸不由红了,无法回答,只是干笑。过了一回会儿,说:“我每天都和里边交换皇上饮食的情况,高公如何能什么都知道呢?”

高拱想想,也可能吧。遂不再放在心里。

以上这一节,是出于王世贞的描述,当是略有渲染。至于高拱本人在《病榻遗言》里的有关这段回忆,则将张居正描述得更为不堪,说张居正在质问之下,连连求饶,并发誓:“若再敢负心,吾有七子,当一日而死!”不过无论时人,还是今人,都觉得不大可能。

实际情况,可能是千古迷疑了。不过张居正在此时,不太可能像如此嚣张。胜券并非在握,隆庆也并非处于生命倒计时。一切的变化,只是一种可能。从几封私人信函中,可以窥见,他仍是苦闷不已。

春夏之交,天玄地黄。

此时,在他给密友、前礼部尚书潘晟的一封信中,语气颇激切:“自检生平,不敢有一事负国家,不敢有一念负于天下贤士大夫。至于去就,有命存焉!惟静以俟之矣。”(《答宗伯潘水帘》)他只是在等候命运的裁决。

——我以为,自认为机谋马上就要得逞的人,不会有这样的无奈。

在张四维给他的一封信中,也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张居正这一段时间里竟然曾萌生去意:“但有秋杪欲归之谕,令人彷徨无措,宁死不愿我翁出此言也!”——看到您说秋末想辞归,这实在令人惶恐,四维我宁死也不愿先生您说这个话!

张四维后来并不是跟定张居正的死党,他保存下来的这信稿,不大可能润色或造假。这应是张居正在大变化之前的真实心情。

这一刻终于到来,五月二十二日,有消息传出,说“上不豫剧增”,皇上的病加重了。三天后,又闻“上疾大渐”,这即是病危通知书了。隆庆在这一天,召高拱、张居正和四月才入阁的礼部尚书高仪,三人到寝室乾清宫接受“顾命”,要做临终嘱托。

至哀无声。此时隆庆靠在御榻上,皇后和贵妃隔着垂帘坐在床边,太子立在一旁。

高拱一行,肃然跪下。

隆庆颤颤地伸出一只手来,抓住高拱的手,一面看着身边的皇后与贵妃,一面对高拱道:“朕……以天下累先生了……”高拱哽咽,哪里能说出话来。隆庆缓了缓,又说:“今后的事情,与冯保商榷而行。”高拱唯是点头。

隆庆又示意,冯保便朗诵了一遍遗嘱。共两道,一道是给太子的,还有一道,是给顾命大臣的。

给太子的遗嘱,有这样的话:“你要依三辅,并司礼监辅导,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毋事怠荒,保守帝业。”

给大臣的则说:“东宫(太子)幼小,朕今方付之卿等三臣,同司礼监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

读毕,床前哀声大起。高拱流泪奏道:“东宫虽幼,祖宗法度有在,臣等竭尽忠力辅佐。东宫若有什么障碍,臣不惜死也要排除。望皇上勿以后事为忧……”他且奏且哭,泣不成声。勉强说完,便放声号啕,引得一旁的皇后、贵妃也失声痛哭。

冯保见不是事,使个眼色,两名小太监督慌忙扶起高阁老,示意退出。三位大臣遂蹒跚出宫,一路哀哭。

隆庆又熬了一晚。第二天,五月二十六日,崩于乾清宫,当政仅6年。

此后又是丧事、下葬和劝进新皇等一系列程式,到六月初十,皇太子登基,宣布第二年为万历元年。大明第十三个皇帝隆重登场,他,就是明神宗。

在聒耳的蝉声中,京城的老槐树幽香隐隐。天地又是一新,众臣的命运又要有一番很不同的沉浮了。

皇帝死了,全国上下最最悲哀的,莫过于高阁老。隆庆与他,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一对模范君臣了。其关系,早已经超越了君臣,而成为生死之交。感物思人,高拱在文渊阁想起不久前隆庆驾临时的情景,悲不自胜。于哭天抢地中,连声叹道:“十岁的太子,如何治天下啊!”

高老自是肺腑之声,可是当时在场的人听了,却不禁面面相觑!

巨大的悲哀简直要压倒了高拱。先帝新丧,主少国疑,整个帝国的担子就压在了他一人身上。

回想起,二月新雪初晴的一天,隆庆召高拱等一行在文华殿议事。皇上死死拉住高拱的衣服,顿足叹息:“怎奈太子小哩!”

又回想起,那天是皇帝为太监的事而郁闷,拉着高拱的手,一路无言。从金水桥走入皇极门,一直走下台阶,坐下喝茶,仍拉住高拱的手。眼望前方良久,才说:“我心稍宁!”

还是那天,君臣俩一直走到乾清宫皇帝的寝殿,隆庆坐下,面露眷恋之情,刚说了几句话,就潸然泪下。此时张居正等人已跟着进来跪下请安,高拱一只手仍被隆庆拉住,无法抽身,只得跟着鞠躬,面对阁僚的跪拜不免大窘。隆庆发觉了,才松了手,高拱连忙跪下,行礼如仪……

往事历历,如在目前。可是,隆庆已经永远地走了。他一走,宫内立刻有了乱象。

先是遗诏里居然会出现“司礼监协心辅佐”的说法,将国事托付给太监,历朝绝未有过。以至外廷一片议论纷纷。

第二怪是,托孤时,由冯保宣读在一张白纸揭帖上写的《遗诏》,那时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是孟冲。一个时辰后,便有新的遗诏传出,命罢斥孟冲,以冯保代之。原来《遗诏》中的“司礼监”竟是为冯保而预留。顾命时笼统地说“司礼监”,悲哀中无人注意,大局已定后,马上就变成了冯保。这不是阴谋是什么?

高拱听到这个任免令后,恍然大悟,又中了张居正和冯保的招了。脱口而出道:“宦官安得受顾命!”

无论是当时人,还是后来明清两代的史家,对顾命时宣读的两份《遗诏》都甚为怀疑,一般都认为是冯保矫诏,假传了圣旨。《明穆宗实录》和《明通坚》干脆删去“司礼监”一句,《明史纪事本末》则直接说就是冯保矫诏。

冯保现在升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仍然提督东厂,权力之大,简直惊人了。

地平线在一瞬之间倾斜了过来。

高拱面临的,是一批可怕的对手。就算顾命时的两份《遗诏》并不是冯保篡改的,那么隆庆死后的任免令,肯定是矫诏无疑。死人不可能发号施令。那么,能把这样一份明明白白的矫诏在群臣中堂而皇之地公布,冯保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在冯的背后,是另一个新生力量——李贵妃。

当人们醒悟过来时木已成舟!

而能够把这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的人——不用想了,唯有张居正!

冯保、李贵妃、张居正,一个新时代的三巨头脱颖而出了。

昔日不可一世的高阁老,其横扫千军的能量随着隆庆的升天,已经丧失了大部分。

固执的老头儿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是顾命大臣,我要按既定方针办。先帝以国家托付我,我就不能眼看着人亡政息。

这位直筒子脾气的老相公不知道,忠心是做给活人看的,人既然死了,这件华丽的衣服也就不需要再穿了。一切就剩下赤裸裸的两个字——利益。

他目前还没能意识到的、一个很难逾越的巅峰,已经横亘在他面前了。这就是以往默默无闻于深宫的李贵妃。

在李贵妃这一面,也有着同样的忧虑,那就是“主少国疑”。新皇帝万历,她的儿子,只是个娃娃。就在这年的三月,太子刚刚“出阁就学”。隆庆为他选择了高仪、张四维、许国等14位大臣做讲读,俱是一时名臣。

太子虽小,但聪明知礼。一日,在宫内御道上恰遇高拱等阁臣匆匆出来,他先就彬彬有礼地问候:“先生良苦从政!”众阁臣连忙谢道:“愿殿下勤学。”太子天真地说:“是哩,刚读完《三字经》。”稍顿,又叮嘱道,“先生们先歇歇吧。”一幅纯然可爱的样子。

又一日,隆庆兴起,在宫中纵马奔驰,太子见了,连忙劝阻:“父皇,您是天下之主,一个人这么跑,就不怕摔了?”隆庆勒住马缰,久久抚摸其头,大为感动。

太子对嫡母陈皇后亦非常亲近,皇后考问他功课,都能对答如流。因为有了这个小家伙,两宫之间竟毫无芥蒂,宛若一体。

李贵妃出身于顺天府(北直隶)郭县一个平民家庭,她是个典型的“嫁得好”的女人。年幼时,家里为避战乱移居京城。不久,被选入裕王府做宫女,伺候裕王。嘉靖四十二年生了小王子,这是裕王吃了窝边草的结晶。母以子贵,裕王一登大位,就封她做了贵妃。明代的妃共有9级,贵妃仅次于皇后。这个女人就此成为离皇权最近的人之一。

她其实也很可怜,年轻时虽然是亲王老婆,但嘉靖有不认儿孙的怪癖,因此她的孩子生下来好长时间连名字都没有(皇孙须由皇帝赐名),小孩的身份也不能确定。嘉隆两朝,皇帝都不大像样子,朝政多事,她为此压抑得很。特别是隆庆的生活作风不好,那就更无处诉苦了。

孤儿寡母在一夜之间接管了国家最高权力,李贵妃恐怕是忧惧多于高兴。她怕的就是有人侵害他儿子的权限,“惟恐外廷之擅”。也就是怕被蒙,怕大权旁落,怕受欺负。

她贵为天子之母,到底还是小户人家出来的,面临大变局,不免忐忑不安。急需有一个既忠心又能办事的人,作为她和外廷之间通气的管道,同时兼她的意图执行人。

她抓住的这个人,就是冯保。冯保伺候了他们母子俩很长时间,深得信任。

所以,她才毅然决然把冯保破格拔起来,“同受顾命”,赋予他极高的权力。

她要借此镇住群臣。

外廷却想不到这么多,只觉得祖宗之法怎么就给颠覆了?对于宫内作出的这个决定,都“闻之甚骇”,纷纷说道,阉人怎么能参与顾命?若要顾命的话,也得是皇帝亲口说,冯保他自己拟诏怎么能行?

情与法,在此短兵相接。

高拱,这位百官之领袖该怎么来接招呢?

我们来替他参谋一下。对垒的两方,首先挑起争端的,应该说是李贵妃与冯保一方。

坐中军大帐的,是李贵妃。在她一生中,再没有其他任何时刻,需要她像今天这样来干预朝政。她固然是皇帝的生母,但和平常人家一样,仅仅是“庶母”。在她上面,有名正言顺的皇后,永远在名义上压她一头。而在实际上,也存在着压她一头的可能性。甚至,还有更可怕的后果,那就是皇后可以利用某种机缘,一刀切断她与儿子在政治上的纽带,使皇帝的权力完全与她无关。

因此她要奋起,要保持住与血缘一样重要的政治血脉。冯保就是她选择的主将与先锋官,

而若想让冯保卖命,只需给这个内廷二把手一个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就成了。那东西给谁都是给。对贵妃来说,先帝死了,换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做总管家,且能大力维护自己在后宫的至尊地位,又何乐而不为?

此时皇帝还小,远谈不上亲政,皇权实际上是落在了寡妇手里。中国古代的帝国制度上,永远会有这么一个漏洞,任何英明的皇帝也没办法纠正。寡妇太后没有执政经验,担心势力单薄,就会引入外戚干政。限制了外戚之后,起用宦官,又引起宦官干政。为了打压宦官,又导致权臣跋扈,严重的还要篡位,总之是乱糟糟——没有谁能真正管得好你们皇家的事。

陈皇后由于性格的关系,没有野心。这倒减少了问题的复杂性。这个倍受先帝冷落的皇后,今后有一个情同姐妹的贵妃罩着她,不给她难堪。她也就心满意足了。这决定了她基本成为了贵妃的同盟军,对贵妃的崛起予以默认。

至于上窜下跳的冯保,严格来说,只是个角色。他虽然也有欲望,但这个欲望是在与贵妃的欲望方向一致以后,才能实现。而且,他升掌印太监是依例早该实行的,即使在此期间跃升,也并不为过。

他们各自都有可以让人理解的动机。

这一伙,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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