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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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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以朱大器的机智敏捷,临时想一套办法,亦非难事,或者要个花腔,先搪塞过去,更加容易。可是他不愿意这么做,为的是像做生意一样,深知识信相孚的道理,此刻越诚恳,就越能取得蔡元吉的信任,以后办事也就顺利。

于是他歉然答道:“蔡爷,我说实话,怎么个做法,要大家从长计议。尤其是王都司,一定要请来一起商量。我再说句实话,我此刻还不便上岸,为啥呢?因为江苏方面跟我不大对劲,说不定处处地方在找我的毛病,尤其是我接引你到浙江,更犯他们的忌,不能不防。我在这里跟你会面,没有关系,一上了岸,说是我到长毛窝里去过了,通敌的嫌疑那就跳到黄河洗不清,不但我自己会有很大的麻烦,也耽误了你的正事,这一层苦衷,千万要请你原谅。”

“言重,言重!”蔡元吉急忙答道:“我也知道官军争功,不讲良心,更不讲义气。老兄不必在意,我把他们两位请了来一起商量就是。”

这就见得蔡元吉倾心相待了。主方三人,异常欣慰,置酒相待,闲话生平,真所谓一见如故。尽管船外惊涛拍岸,风声如虎,舱内却如日丽风和的艳阳天气,令人沉醉。

约莫一个多时辰,王、刘二人重新回船,刘不才一进舱便笑着说:“我倒真舍不得安澜园。打算睡一睡乾隆当年睡过的龙床,也过一过做皇帝的瘾,偏偏又把我们接了回来。”

这自是开玩笑的话,但如果时地不同的凑巧了就成为大逆不道的罪名,这个玩笑开不得,所以没有人答他的话。朱大器只把蔡元吉的应诺,告诉了他们两个人,商量进行的步骤。

为了坚定蔡元吉的信心,也为了要让他了解官军方面的情况,好作适应,朱大器很巧妙地暗示玉锡驯,应该留在海宁陪伴蔡元吉。至于传递信息,居间联络,由刘不才担任,蔡元吉给了一个暗号,一共两个字,第一个是刘字,第二个以日期比照千字文排列使用,如果是初一就是“刘天”,初二就是“刘地”,初三就是“刘玄”。他会逐日关照海塘的守卫,只要说对了暗号,自会领他到营中相见。

这一谈直到深夜,月黑浪高,不宜涉险,蔡元吉便宿在沙船上,第二天黎明时分与王锡驯一起离去。朱大器送他下了船,随即又跟大家商议,要指一个人跟左宗棠方面去联络,孙子卿与松江老大自然不行,刘不才也不是适当的人选,那就似乎只有朱大器出马了。

“不!我不行。不是我推辞,其中有个我不便出面的缘故。”

朱大器说,“这一趟说服蔡元吉投降,是我回浙江的第一步,我的戏要摆在后面唱,现在还不宜献功。这个功劳,对王都司很重要,要让给他,我一出面就分了他的功劳了。”

孙子卿比较了解朱大器的想法和做法,深深点头,表示支持:“小叔叔的话,我懂,我也很赞成。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要在后面另外唱出重头戏,才显得出声势。”

“那,”刘不才灵机一动,倒想到一个人了,他很兴奋地说:“让小张去接头。”

“着啊!”孙子卿先就击节称许,“小张再适当不过了。由他出面去接头,不正好跟当初的那封信,首尾呼应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朱大器说,“事不宜迟,说做就做。

三爷,你到杭州辛苦一趟吧!“

于是,即刻开始,由北岸驶向南岸,凭藉常捷军的旗号,在一处名叫小泗渡的地方登岸,向西渡江到杭州南郊,辗转混入城内,寻到小张,细说经过。然后又相偕出城,小张来见蒋益沣,刘不才在萧山等候消息,约定在一家长发客栈会面。

***小张遵守朱大器的告诫,只夸张王锡驯和他自己的功劳,虽然也提到朱大器,只说他主持全局,不提他曾跟蔡元吉见过面。然而蒋益沣却深知朱大器过去帮王有龄干得有声有色的那一番作为,所以节外生枝地要求跟朱大器见一面。

“朱观察人在上海。派人去请他,要由宁波绕道过来,起码得要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海宁方面在等回话,夜长梦多,变了卦就不好了。”小张又说:“蔡元吉是千肯万肯的了,不过有苏州杀降那件事,人家总不能完全放心。日子拖长了,启他的疑惑,未免不智。”

“现在就是他要带兵这件事。我要跟左大帅请示。”蒋益沣说,“今天请你在我营里住一住,我连夜去走一趟看!”

于是蒋益沣将小张留在营内,奉如上宾,是他自己星夜急驰,赶在杭州以南一处叫做横溪头的地方去见左宗棠,请示机宜。

左宗棠其时正有烦恼。杭州的太平军头脑之一“听王”陈炳文,派他的族兄陈大桂出城,找路子跟官军接线,预备献城投降。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恼的是舍弃近在咫尺的浙军,路远迢迢到苏州去向李鸿章通款曲。

李鸿章自然很高兴,却苦于鞭长莫及。因而便派一名委员,带着陈大桂来见左宗棠,另备一通咨文,含混其词地说是“咨商办理”。就是这句话将左宗棠惹火了。

“我不懂李少荃的意思。”左宗棠冷笑着说,“莫非他要到我杭州来当江苏巡抚?”

这位委员是个大名士,名叫薛时雨,字慰农,安徽全椒人,诗文俱佳,八股尤其有名,所谓“时文高手”,他的“闱墨”风行南北,士子多用来作为范式,细心揣摩,猎取高第。

不过薛时雨却不是不通世务的书生,在李鸿章幕府中,亦颇有能干的名声。此时看到左宗棠大为恼怒,便赶紧为李鸿章解释。

“大人请息怒。李中丞决无到杭州来受降之理,所谓‘咨商办理’,无非想知道如何呼应协力而已。”

“那还差不多。彼此勤劳之事,虽说无分畛域,究竟也要略分权限。越境剿贼则可,越省受降则决不可。嘉兴的剿抚事宜,请他就近负责,此外不劳他费心。”

话虽如此,左宗棠总觉得李鸿章欺人太甚,因此听到蒋益沣的密报,异常兴奋,认为这一来足以抗衡李鸿章的“入侵”,毫不迟疑地接纳了蔡元吉的要求,授权蒋益沣就投降的长毛中,挑选精壮,编为官军,而且即刻就要往嘉兴这方面攻过去,将功赎罪。

得此指示,蒋益沣又复赶回本营,调兵遣将,指派署理杭州府知府陈思谲、署理海宁州知州廖安之,带着小张一同渡江,在萧山长发客栈跟刘不才见了面,说知经过,让刘不才回海宁去接洽。

一到自然先跟王锡驯见面,私下密谈,才知道情形不妙,蔡元吉竟有些犹豫了。

“怎么?”刘不才大惊,“你看出什么来了,还是他本人有什么表示?”

“蔡元吉本人倒是有心投过来的,可恨的是他有个妻舅,执迷不悟,颇有反对的意思。蔡元吉跟我说,事缓则圆,不能心急。你看,糟不糟?”

当然是很糟糕的事。刘不才心想,身处危地,夜长梦多,倘或蔡元吉真有犹豫之意,就首先得求自保。因而便问:“王都司,你在海宁做过官,总有熟人吧?”

“有啊!不过不知道找得找不到了?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先得找个退路。万一蔡元吉态度有变,不明不白葬送在这里,我可是死不瞑目。”

“这大概还不至于。”王锡驯说,“我也安了一条线在蔡元吉身边,他有个小弁,让我拿了一只金表收买了,往来传话的时候,对我殷勤得很,倘有不利于我们的消息,他总会有风声透露给我。”

听得这样说法,刘不才比较放心,然而即令遇到危急之时能逃出一条命去,大事总是不成了。吃尽辛苦,落得一事无成,亦觉得于心不甘。刘不才沉吟了好一会,毅然决然地说:“置之死地面后生。王都司,我要破釜沉舟跟他谈一谈。”

“刘三爷,你怎么跟他谈?”王锡驯不安地问:“是不是要跟他决裂?我们在人家手里,无拳无勇,只能委曲求全,千万鲁莽不得。”

“不会跟他决裂,你放心好了。”接着,他将他的措词,密密说与王锡驯,两个人商议了好半天才谈妥。

第八章

刘不才是下午到的,因为蔡元吉视察防务去了,直到傍晚才见面。蔡元吉作为主人的礼貌很周到,在陈家花园的正厅设宴款待刘不才。这座厅叫做“环碧堂”,是高宗当年驻跸之地,堂内还供奉着两方蓝地泥金的匾额,都是御书,一方题的是“水竹延青”,一方题的是“怡情梅竹”。

尽管主人殷勤,刘不才却有食不下咽的模样,这一大半是做作,要让蔡元吉发觉他忧心忡忡,为他要说的话,做个伏笔。

蔡元吉也很为难,所以对该谈的事,迟迟不发。客套既毕,寒暄的闲话也说光了,图穷而匕首见,终于不能不谈正题。

“蔡爷,一切都说好了。左制军不但要请你带兵,而且要催你赶快出兵立功。杭州的‘听王’已经准备献城——”

“他!”蔡元吉急急问道:“真有这话?”

“我如果骗你,天诛地灭,死在海宁。”刘不才故意做出急不择言的神气,“是派他的族兄陈大桂去接头的。先跟苏州接头,李中丞把他送到左制军那里。我所晓得的情形,只有这一点,不过,看样子,杭州的局面很快就有大变化。蔡爷,你不可自误,自误误人,我可要惨了。”

“怎么?”

“我这趟去看到、听到,好些机密在我肚子里,譬如官军布防的虚实之类。所以蒋藩司不免有小人之心,怕我是做你这里的奸细,他也不大相信你真肯归顺。拿我的家眷看管了,如果三天以内没有动静,舍下一家大小要在监狱里过年了。蔡爷,我听说你的意思要缓一缓,这话不是真的吧?”

蔡元吉不作声。好久,自言自语地说了句:“陈大桂!陈大桂真的去接过头了?”

“我刚才罚过咒了。你如果不信,只有一个办法。”刘不才容颜惨淡地说:“拿我杀掉!尸首请王都司带回去。这样不但为了救我一家老小,也让蒋藩司晓得,我不是做什么奸细。

蔡爷,我说我心里的话,生为大清人,死为大清鬼。对国家、对朋友,我都是一个‘忠’字。“

“言重!言重!”蔡元吉肃然起敬地说,“事情好商量。”

于是蔡元吉告个罪,起身离席。刘、王二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偌大一座环碧堂,竟显得阴森可怖。刘不才吃力地透了一口气问:“你看如何?”

“大概是跟他大舅子商量去了。”

“他大舅子是干什么的?”

“自然也是他们的将官。”王锡驯低声答道,“听说蔡家事无巨细,他都要过问。蔡元吉很畏惮他。”

“这样看起来,先要将此人收服。”刘不才问:“你见过他没有?”

“见过一面。为人很深沉的样子。”

“深沉就好办。”刘不才有了信心,“深沉的人,利害关系看得透,讲得明白,就怕刚愎自用,蛮不讲理。”

“那,那就不妨说明了,请一起来谈。”

刘不才同意他的办法,趁这等待的片刻,要作个准备。一眼瞥见廊上有个俊俏小厮,心中一动,猜想就是王锡驯所说的那个已为他收买了的,蔡元吉的小马弁,一问果然,便将他找了来,有几句话要问。

先是和颜悦色的闲谈,问他的姓名、年岁、籍贯。那小马弁叫贵福,自道是苏州人,七岁的时候,随家人逃难失散,为蔡元吉所收容,至今八年了。

“你们‘王爷’待你好不好?”刘不才问。

“当然好。”

“‘王爷’的夫人呢?”

贵福摇摇头不答,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刘不才看他那模样,心中明白,贵福必是蔡元吉的娈童,与蔡元吉的妻子等于“情敌”,相处得自然不会融洽。

这样一想,便从腰上解下一柄小刀来,递了给贵福,“来,初次见面,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这把刀你留着玩。”刘不才说,“将来我要邀你们‘王爷’到上海夷场上去好好逛一逛,那时候再送几样新奇有趣的洋货给你。”

贵福童心犹在,接过那柄雕镂极精的牙柄小刀,爱不忍释,笑嘻嘻地不住道谢。

“我倒问你句话,你家的那位大舅老爷,听说脾气很好,是不是?”

“好?”贵福睁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撇撇嘴说:“不晓得好在哪里?”

“怎么呢?”

“从来没有看他笑过。除非——”贵福双手一比,“除非看见大元宝。”

原来贪财!刘不才已心里有数了。“还有呢?”他觉得无须绕弯子说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他还喜欢什么?”

“多得很!喜欢女人、喜欢赌——赌品最坏,没人喜欢跟他赌。”

听这一说,刘不才更有把握,看看蔡元吉去的时间不少,怕他回来发现贵福在此,心生怀疑,反为不妙,便点点头说:“好了。我就问你这两句话。你请吧!”接着,又在荷包里掏出一枚由大内所传出来的金钱,塞到贵福手里,作为额外的犒赏。

其实是过虑了。刘不才等了好久,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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